让嘴唇跟沙漠学会干渴（组诗）

车延高

响沙湾

在响沙湾，只需迎风挥手

我就是王

可以号令千军

在响沙湾，生命的线条太简单

水把自己渴死

沙丘还是埋不了一波一波的浪线

在响沙湾，看见起伏跌宕就够了

不要去操心远方，近，正好

拴住爱

最笨的人，也能留住不会叛逃的太阳

在响沙湾，没有题海，书本被风撕碎

除了驼峰

看不见博士帽压弯的腰

在响沙湾，不想金榜题名

也就没有驸马

累了，在骆驼蹄印里睡一觉，睁眼

身后的沙枣树已经长成公主

走进月牙湖

从响沙湾走进月牙湖

我是侵略者

像一粒沙，突然闯入眼睛

揉

就有泪

如果误入的沙粒多

揉碎的泪，就是痛

所以我看到的月牙湖

总是泪眼婆娑

眼睛就是我的命

和库布其一起眨眼，不是因为风

而是风操纵了沙粒

时常流着泪还看不清库布其

不是因为情感丰富

恰恰是沙粒无情

也许，它想从我眼里找到一片海

却不知眼睛就是我的命

丢失了眼睛

即便有人搀扶我走出这片沙漠

也永远无法走出黑暗

怕

领着沙粒奔跑的风停下来

和神一起打量恩格贝，不知这些树

从哪儿来

就像我，注意了树叶怎么鼓掌

却弄不懂红柳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么优美的

舞姿

我所关心的是那个在树荫下卖风凌石的

人，他

已经开始兜售羚羊角了

这让我惧怕

怕四处流浪的风染上铜臭

更怕绿色的树叶跟着工于心计的人学会

数钱

别对着空旷喊累

在沙漠，骆驼走一天

比不上风走一个小时

在沙漠，使尽全身力气

我的本事只吹动了几粒沙

而风过来，一座沙丘不见了

在沙漠，别对着空旷喊累

嘴唇一直干渴

在沙漠，能见度极好

风一路奔跑，放开喉咙呼喊着

可我的眼睛笨

一直看不见它的嘴唇

和库布其拥抱

诗人在库布其，是骑着风，寻找

灵感的侠客

若抱怨孤独

日头一直独来独往，沙扶不起来

骆驼就走不出自己的影子

若抱怨拥挤

沙粒，挨着沙粒，逶迤千里

放牧岁月的人，鞭长莫及

泉水找不着河道

根就抓不住救命的稻草

若抱怨苦难

比骆驼刺更悲催的是沙丘

雨，播下几滴可怜的种子

铺天盖地的雪过来，埋几次

丧心病狂的风又跟着扫荡几次

所以我和库布其拥抱，啥也不想

就当自己是一粒奔命的沙

什么都没了

真就什么都没了

把吃惊的眼睛扛到这儿

启程前

想象过恩格贝的荒芜

作为诗人，设想着购买一批树苗

再背些有影响的思想

过去

当一副肩膀把吃惊的眼睛扛到这儿

恩格贝，与我的猜想不一样

沙丘被绿色霸占

胡杨把杏黄旗举得那么高

风吹过

显得我绝顶的头颅没有半点诗意

一片荒芜

对着尴尬笑

灰溜溜地，我只能把自己那点浅薄

背回去

这当然累

可我不好意思把一个庸人已决定放弃的

东西

搁在这么一个

被朝圣的、生机勃勃的

地方

另一种馋涎欲滴

深夜十二点

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开始打哈欠

上眼皮，搜索

下眼皮

烤到火候的油包羊腰拎着香味，兜售

馋涎欲滴

对面那个瘦子真不客气，贪婪地

咬了一口

能听见羊腰子喊疼

油

像情感充沛的泪滴

落下来

这是超写实的

馋涎欲滴

可我心里明白，让这家伙流口水的

不是我

一定是我兜里

那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