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婚姻

猪小浅

嘉文爱上周延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到只是因为周延系着围裙在厨房煲汤的样子，很居家也很温情，她就爱上了他。女人都是细节控，一旦被某个细节打动，爱情就在心里发了芽。

周延是嘉文闺蜜苏娟的同事，性格开朗，长相温和。难得的是，还烧得一手好菜。时常在周末呼朋唤友开party，亲自下厨，满足大家的口福。

有次聚会，苏娟带上了嘉文。那天，男人们坐在客厅里将牛皮吹上天，女人们聚在阳台聊八卦，而只有周延在厨房里与锅碗瓢盆为舞。白灼虾，糖醋鲤鱼，咖喱土豆鸡……一道道菜端上桌，卖相和味道都堪称完美。

饭桌上，周延热情地招呼嘉文吃菜。于是有人不怀好意地打趣：“呀，你俩都是单身，不如在一起好了。”然后一群人跟着起哄：“还真是越看越般配。在一起在一起。”

嘉文“刷”地一下脸就红了。周延笑而不语，转身去厨房，用美味的汤堵住了大家的嘴，也解救了嘉文的尴尬。嘉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又好了三分。却没想到，第二天周延会打来电话，开门见山地约她吃饭。几乎没怎么犹豫，她爽快地赴了约。

周延是个很会吃的人。跟在他身后，嘉文发现人生确实是唯美食不可辜负。而这些美食，如果刚好有人与你共享，才是人间美事。于是在吃过几顿饭，看过几场电影后，两人顺理成章地恋爱。不久后，嘉文搬去了周延的公寓。

那时的周延，还只是个小职员，偶尔加班，不是很忙。每天下了班，他会拉着嘉文去菜市场，慢慢挑选食材。即便只是一碗面条，周延也能做出多种花样，让嘉文吃得很满足。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坐在饭桌前，边吃边聊的画面，温馨得让嘉文想到了结婚这件事。

结婚，然后在余生的时光里，享受一起吃饭的幸福。这是28岁的嘉文，在那个年纪能想到的关于婚姻最美好的样子。

2

正是那点温情，让嘉文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给嫁了。一转眼，6年过去。他们住进了80平的小公寓，有个5岁的儿子，以及看起来越来越明朗的事业。嘉文在一所公立中学当老师，工作稳定清闲，还能兼顾家庭。而周延这6年，不仅从小公司换到大公司，也从小职员变成了技术总监，职位上升，工资卡里的数字翻番。当然，与此同步的是，周延变得很忙，应酬成了家常便饭。收入方面，嘉文自知对这个家的贡献没有周延多。于是不自觉地，就把厨房当成了自己的主场，让周延退居了“二线”。

结婚前，她明明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突然很想为这个男人洗手作羹汤，让他在回家吃饭的日子里，能够吃到美味又营养的饭菜。于是瞒着周延，偷偷去报了厨艺培训班。从区分葱蒜，到搭配食材，学得认真而又心甘情愿。某天，周延在饭桌上吃到水煮鱼片时，惊喜了半天。他不确定地问：“真的是你做的？”嘉文得意地点头。那段时间，周延回家吃饭的次数明显增多。只是时间一久，夸赞的话也就少了，渐渐的也就变得习以为常。

6年的婚姻，本来就足以让很多事情变得习以为常，甚至熟视无睹。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的小爱好，熟悉对方的小表情，也比任何人能轻易觉察出对方的小情绪。周延打呼噜，嘉文起初总是睡不着，现在也能在旁边安然入睡；周延每次装卷筒卫生纸，总是不记得顺着手的方向，嘉文说了多次不见效果，也就懒得再动嘴皮子，还是自己动手来得省事……

嘉文可以接受这些，却没办法忍受，越来越多的时间里，饭桌上只剩下她和儿子两个人。在嘉文心里，生活应该是一蔬一菜，烟火世俗，是一家人坐在同一张桌上一起喝汤的温情。那是她当初爱上周延的原因，也是内心的一种情结。她分不清，是事业有成的男人都热衷于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还是周延已经不再如当初那样爱她？

3

春天的黄昏，城市街头的路灯次第亮起来。

嘉文在下班途中习惯性地阅读微信上的公众号，有篇文章说，能在同一个桌上吃饭，睡同一张床，才算得上好婚姻。短短几个字，说到了嘉文的心里。在逼仄的公交车上，她将这句话截图发给了周延。

一直到嘉文打开家门，才接到周延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说：“老婆，我刚才在开会。我看到你发的图片了，其实我也想天天回家吃饭啊，你以为在外面喝酒舒服呀？但身在职场，总是身不由己。推掉这些应酬，我拿什么养家？”嘉文还没来得及吱声，周延又说：“再说了，就算我再忙，应酬到再晚，哪天不是坚持回家，和你睡同一张床？”这话的意思很明了，不能回来吃饭是万不得已，可他能在这6年里坚持回家睡觉，就已经算得上是好老公。而他们的婚姻，也算得上是好婚姻。嘉文心里不舒服，赌气说：“你今天必须回来吃饭。”周延好脾气地解释：“领导刚亲自点名要我陪同，我找不到理由拒绝啊。”“我看你是不想回家吧？纪念日，生日，随便编个理由不就行了。反正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回来，以后就和别人过日子去吧。”嘉文说完，挂了电话。周延再拨过来，她也任性地没有接听。

其实结婚这么多年，嘉文至少在表面上都做到了通情达理。周延忙，她也只是生生闷气，发发牢骚，很少强硬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让周延为难。这一次，或许是被那篇文章戳中心窝，她突然想试一试，这段婚姻在周延心里到底还占有多大的分量。

半小时后，周延回来了。

儿子难得在这个时间点看到爸爸，嚷着要周延陪他玩。周延却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进了书房。嘉文寻思着可能周延今晚的应酬真的很重要，被她逼回来，有些不高兴，也就没去责怪他对儿子态度不好。

可等嘉文的三菜一汤上桌，喊周延出来吃饭时，他仍然坐在电脑前纹丝不动，只回头说了句：“你们先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嘉文一下子就恼了：“你什么意思啊？让你回来吃顿饭，就跟我怄气是吧？行，那咱都不吃了。”说完，她转身把桌上的饭菜全都倒进了垃圾桶，儿子“哇”地一声吓哭了。周延闻声赶来，一脸愤怒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发什么神经？这个家真是没法待了。”嘉文的情绪被引爆，可周延却抱着儿子出了门。在玄关处换鞋时，面无表情对她说了句：“我们去外面吃了，你冷静下。”

嘉文气得说不出话来。

4

就在嘉文闷着一肚子火时，刚好接到苏娟的电话。

苏娟约她周末去郊外踏青，嘉文叹了口气说：“现在哪有这心思啊？我和周延的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然后把刚才和周延因为吃饭而吵架的事，说了一遍。苏娟听完，笑着说：“这有什么好吵的？不就是吃饭嘛。他有时间，就一起。没时间，你自个儿也能吃得好好的。干吗要将这么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嘉文反问她：“简单？一家人一个月有半个月不在一起吃饭，你觉得这正常吗？人家情感专家都说了，夫妻两人只有坐在一起吃饭，才代表有话说，有话说才不会让感情变淡。”苏娟说：“我怎么觉得你像是钻进了一个死胡同，把一起吃饭这件事神圣化了。我家隔壁邻居老王，常年上夜班，和老婆经常没法一起吃饭，可人家两口子的感情好着呢。”

见嘉文不吱声，苏娟接着说：“你把周延回不回来吃饭，当作检验你们婚姻好坏的标准，不等于间接地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依附在周延身上嘛。这样对周延来说，回家吃饭不是享受家的温馨和快乐，而是成了一种负担。”嘉文默默地听着，挂断电话时，像是顿悟了。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当然很重要，但如果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貌合神离，那又如何称得上是好婚姻？

这样想着的时候，周延带着儿子回来了，给嘉文打包了她最爱吃的酱鸭煲仔饭。她的气消了，肚子也饿了，乖乖地坐在客厅里吃起来。周延给儿子洗好澡，将儿子哄睡后，坐在了嘉文的对面。他心平气和地说：“老婆，今天对不起，说话有点重。我晚上确实有应酬，可你一生气，我就急着往家赶，中途差点撞上一辆大货车，当时整个人都吓傻掉了，回来时心情不太好。”嘉文听得心惊。这么大的事，周延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也许是怕她担心，但更多的，也许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隔阂。这样的隔阂，并非是在同一个桌上吃饭，睡同一张床就能消除。心不在一起，就算日日相对，也还是无话可说。

而这，也许就是饭桌上的婚姻哲学。

那天之后，嘉文不再每天追着电话去问周延回不回来吃饭。苏娟说得对，他要想回来，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就算人在家里，心也会和你隔着距离。实际上，当嘉文不再追着赶着纠结于吃饭这个问题的时候，周延回家吃饭的次数反而与日俱增。他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心甘情愿地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了这个家。

如此看来，下一个6年，以及之后的很多年，一起吃饭的幸福，还是值得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