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我山间的一株小草好不好

郭秀娟

一

投出去N份简历后，祝愉终于收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

她对着镜子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直到房间像被抢劫了一般，到处乱七八糟，她才选了一身所谓的职业套装穿上。看着镜子里那张化了淡妆的脸，还有白色衬衫，黑色短裙，细长的高跟鞋，祝愉满意地笑了。虽然她很不喜欢这身衣服，不过看起来确实蛮精神的，青涩少女瞬间化身成职场丽人。

等祝愉赶到面试公司时，已经有十几个和她一样的年轻人在排队等候了。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没有人说话，满是期望的目光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惶恐与不安。虽然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可眼前这气氛还是让祝愉有些紧张，俗话说“职场如战场”，可是职业生涯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终于轮到了祝愉，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拽了拽裙角，然后深呼吸，敲门而入。坐在中间的考官是一个年轻男士，祝愉瞥见他的胸卡，看清上面的两个大字“赵尧”，她不禁在心里笑了，“赵尧？招摇？造谣？”还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只是赵尧那个人看上去就没那么有趣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目光中透出几分凌厉。要不是那绝对黄金比例的五官，祝愉恐怕已被他的目光吓得扭头逃跑了。祝愉在心里嘀咕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只是为什么他的目光一点也不温柔呢？

祝愉也真是服了自己，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工夫“犯花痴”，直到赵尧干咳了两声示意她可以开始，她才回过神儿来，开口自我介绍。谁知“祝愉”两个字刚一出口，赵尧竟瞬间面部表情失控，笑出声来。这下不仅祝愉被吓了一跳，就连旁边的另外两个考官也张大了嘴巴望向赵尧，目光里满是疑惑。很快，赵尧又换上了那副“冷面王子”的表情，继续面试。

回到家里，祝愉还一直想着那个奇怪的赵尧，想他好看的眉眼，冰冷的目光，还有那不明所以的笑。祝愉越想越觉得好玩，闺密打来电话，问她面试的情况怎样，她竟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赵尧，完全忽略了面试的结果。

二

让祝愉激动的是，稀里糊涂的面试竟然通过了，一想到还能再见那个赵尧，她一把扯过被子，把头蒙在里面，偷偷地笑了很久。

上班没几天，祝愉便了解到，赵尧是公司最年轻的部门经理，刚从国外回来不久。一些老员工说，赵尧性格高冷，但能力超一流，是他们公司老总花重金从国外挖回来的。本来祝愉他们这一批新人的面试工作是不应该劳驾他的，但老总说，他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几乎能看进人的骨髓，不去当面试的考官，简直就是浪费。在老总的软硬兼施，百般“纠缠”下，赵尧才勉强答应。

祝愉望着那扇紧闭着的写着“经理办公室”的门，眼睛里飞出一连串的“红心”。

那天，祝愉有一个文件需要赵尧签字，她有些紧张，自从面试后，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赵尧。在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好一会儿，祝愉才站定，攥起拳头给了自己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才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祝愉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赵尧抬头见是她，竟又失声笑了起来，开口说道：“小草，工作还习惯吗？”小草？祝愉有些懵，小草是谁，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人了吧？

“哦，不对，你是祝愉！”赵尧又起身说道。然后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祝愉彻底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过心底还是有一丝喜悦的，至少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平时看起来冷冷的赵尧，此刻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祝愉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尧，纵使古灵精怪如她，此刻也不知如何开口接上赵尧的话。

赵尧并不在意祝愉的诧异，继续笑着说道：“谁给你取的名字啊？”一说起名字，祝愉来了兴致，她的名字是爷爷取的。爷爷说女孩子家也不用怎么能干，不用取得多大成就，他就希望自己的宝贝孙女长大后，能嫁个好人家，每天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就够了。于是就给祝愉取名，祝快乐、祝福、祝悦，后来怎么都觉得别扭，经过再三斟酌才选了“祝愉”这个名字。

赵尧听后，又是一阵夸张的笑，然后说起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也是爷爷取的，他爷爷喜欢读古籍，尤其是《山海经》，于是给他取了那么个充满喜感的名字。《山海经南山经》上记载，南方第一列山系的第一座山叫“招摇山”，它高高地耸立在西海边，山上物产丰饶。爷爷说希望他长大后能像“招摇山”那样立于一隅，护卫一方百姓，所以给他取名赵尧。

祝愉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都什么神逻辑啊？“你爷爷是希望你称霸一方，他干嘛不直接叫你‘赵盘古啊，那样天地万物都是你的啦！”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赵尧完全没有了他职场精英的威严，白了她一眼：“你也不要得意，你还不是我家山间的一株小草？”还不等祝愉质疑、反驳，赵尧又继续说道：“招摇山上有一种草，名字就叫‘祝余，那可不是一般的草，吃了它人们就不会觉得饥饿。”祝愉恍然，难怪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想笑，原来是这样啊！

三

第二天，祝愉比往常都早起了好多，对着镜子又是一阵折腾，她要努力让赵尧注意到她，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名字。一想到赵尧，祝愉突然就觉得那些让人头晕的代码、文字瞬间变得美好起来，干起工作来她也更加卖力，她觉得自己唯有不断努力，才追得上赵尧，才能与他并肩。

为了赵尧，祝愉也是拼了，周末不出去逛街，躲在屋子里，对着电脑不停地敲敲打打，旁边还有一摞专业书籍。妈妈看得有些心疼，几次推门进来，拿出爷爷那一套，劝她女孩子不用那么努力，那么拼命。祝愉把妈妈推出门外，然后隔着门缝喊道：“我不努力，又拿什么资本去找好人家嫁了啊？”

事情并没有祝愉想象的那样顺利，赵尧总是在办公室里忙碌着不出来，而她这样的新员工又很少有什么工作上的事需要去见赵尧。虽然每次偶然遇到时，赵尧都会亲切地叫她“小草”，但也仅此而已。

两个月后，公司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出去庆祝。祝愉转来转去，终于转到了赵尧旁边，他抬头看见她，竟伸出了手，请她跳舞。祝愉有些受宠若惊，还好灯光也是红红绿绿的，她才得以掩饰羞红的脸。此时的赵尧，可能是喝过酒的缘故，目光带着几分迷离，在与他的对视中，祝愉生出一种错觉，他的目光里蓄满柔情与怜惜。她甚至想，或许赵尧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一向冷冷的他怎么总是对她笑呢？

祝愉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同样高冷的漂亮女人正望向她和赵尧。那女人叫罗曼，小有名气的职场精英，刚从国外回来，她不但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超强悍。当然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是赵尧的前女友，要不是因为和她分手，赵尧也不会回国，这些祝愉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天，当罗曼站在赵尧面前，伸出手对他说“好久不见”时，赵尧却举起了和祝愉握在一起的手，说道：“好久不见，这是我女朋友！”祝愉没有注意到罗曼复杂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像是有无数只小鹿在乱撞，让她有些眩晕。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感觉很不真实，这次她的感觉对了。第二天，赵尧把她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第一句话，不是笑嘻嘻地叫她“小草”，而是说“对不起”。当祝愉明了一切，突然想哭，但她还是拼命忍住了泪水，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又有什么可委屈，可抱怨的。

四

以后的日子里，祝愉有意避开赵尧，下班后总是第一个离开，她不再那样磨磨蹭蹭，只为看一眼每天都加班到很晚的赵尧。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是赵尧的菜，赵尧也永远都不会是她要找的“好人家”。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赵尧是挺拔深厚的大山，而她不过是一株随风飘摇的小草。

事情祝愉看得很透彻，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心，一遍遍地想起赵尧，想起他的笑，想起和他一起跳的那支舞，想起他牵着自己的手说“我女朋友”。他们之间少得可怜的这些过往，却被祝愉在心里无限扩大，侵蚀她的每一根神经，然后在身体里发酵成无数眼泪，在安静的夜里滑落。

有几次，迎面遇上赵尧，祝愉感觉得到他目光里的歉疚与不安，还有他的欲言又止，但她总是很快避开。她不想听他的解释，他的道歉，那样她会更难过。

日子就这样别扭地继续着，祝愉给自己半年时间，如果半年后，她还不能坦然面对赵尧，或许她会辞职。没有等到半年，两个月后，祝愉却见到了赵尧的母亲。

那天下班后，祝愉在公司门口的公交站牌下等车，发现旁边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那女人虽然穿着考究，但脸色却有些苍白，仔细看去，脑门似乎还有汗珠淌下。祝愉发现有些不对劲，低下头问道：“阿姨，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那女人勉强抬头看她，然后点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祝愉急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女人向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医生说女人是突发心脏病，还好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祝愉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女人竟是赵尧的母亲，她是因为听罗曼说赵尧有了新的女朋友，才不顾一切地从国外飞了回来。等赵尧来到医院时，病人情况已逐渐稳定，她拉着赵尧的手说，如果他的新女友像眼前这个姑娘一样善良，她就同意了。赵尧被他妈妈的一席话说得异常尴尬，脸竟也红了。

五

赵尧刚来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他妈妈又一直念叨着祝愉，所以他只好给祝愉打了电话，问她有时间能否去医院看看他的妈妈，帮忙照顾一下。祝愉没有拒绝，从小就在三世同堂的大家庭里长大的她，深谙老人的喜好，总是把赵尧的妈妈哄得开怀大笑。

赵尧工作太忙，还是常常加班到很晚。下班后，祝愉便去医院帮忙照顾。赵尧赶到医院时，总是远远就听到妈妈的笑声，爸爸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从那时起，他就很少听到妈妈的笑声。他高冷的性格很大程度上遗传了妈妈。虽然离了婚，但妈妈一直秉承着爷爷的思想，从小就对赵尧严格要求，告诉他男人就是要努力让自己强大。

听着病房里的笑声，赵尧甚至怀疑祝愉是不是给妈妈施了什么魔法，一定是的，因为他自己也被感染了。祝愉不在的时候，他和妈妈一起感慨，这充满笑声的日子，才更像生活。妈妈还鼓励赵尧去追求祝愉，赵尧笑着问道：“你不是想要罗曼那样和你一样能干的儿媳妇吗？祝愉可是没那么能干。据我观察，她虽然很努力，但工作能力和罗曼却要差好多。”妈妈也笑：“你赚钱养家已经不是问题了，现在我只需要一个贴心暖心的儿媳妇！”

那天赵尧从妈妈那儿了解了祝愉的很多喜好，他终于在清晨时分，打开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祝愉，做我山间的一株小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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