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桥
2011年4月10日,杨婕在家中阳台擦玻璃,喊丈夫曹宏伟清洗抹布。曹宏伟在网上下棋,动作慢半拍。她吼道:“你聋了还是瘸了?叫了半天不出来!”曹宏伟回了句:“别像个泼妇好吗?”杨婕将抹布狠狠甩在丈夫脸上,污水溅进曹宏伟的眼睛里。他左手擦眼睛,右手下意识推了妻子一把。杨婕站立不稳,从4楼坠落……
2015年3月,生命倒计时的曹宏伟告诉杨梦这一惊天秘密。丈夫竟然是杀害姐姐的凶手!杨梦震惊悲愤!一边是身患白血病的丈夫,一边是惨死的姐姐,她该如何抉择?到底救不救丈夫?她与丈夫的婚姻还能延续下去吗?
姐姐坠楼离世
妹妹拒绝姐夫求爱
2011年4月10日,姐夫曹宏伟一个急促电话,撕裂了小姨妹杨梦的心:“你姐坠楼了!我正送她去红桥医院!”杨梦脑袋“嗡”的一声,颤声问:“有生命危险吗?”“情况很不乐观。”杨梦赶紧叫上父母,惊惶赶往医院。
妻子被推入急救室,曹宏伟站在门口黯然神伤。一见小姨妹和岳父母,他哽咽着讲述杨婕坠楼的经过:杨婕今天轮休,早饭后她在阳台擦玻璃。清理最上头的卫生死角时,她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这时楼下迎亲车队突然响起礼炮声,杨婕打了个激灵,从4楼掉下去了……
杨母指责女婿:“你怎么不干这种活?为何不提醒她有危险?”曹宏伟含泪解释:“我说请钟点工,她不同意。”男人的眼泪最让人心痛。杨梦将妈妈拉到一边:“姐夫的痛比我们还深,您别再怪他了。”
手术结束,医生告诉曹宏伟:“病人虽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陷入深度昏迷。”杨梦揪心问:“我姐还能醒过来吗?”“这种情况不好说。”一家人的心碎了。
半个月过去,杨婕始终昏迷,院方正式宣布她为植物人。杨家父母相拥而泣;曹宏伟半跪在妻子床前,发出困兽般的绝望悲鸣。半个月前,姐姐还给自己张罗对象,而今却长睡不醒,杨梦心碎如帛……
时年24岁的杨梦是天津人,在天津汽车工业集团就职。杨婕大妹妹4岁,是中国移动天津分公司行政人员。2007年,杨婕与天津帅哥曹宏伟组建家庭,次年女儿甜甜降生。杨梦眼里的姐姐姐夫,永远是一副恩爱模样:杨婕口口声声“我们家宏伟”,语气里透着崇拜知足。曹宏伟人前还像热恋时那样,捏杨婕的耳垂、刮她鼻子,亲昵小动作折射出夫妻情深。
然而,人生潜伏太多意外。姐姐命运急剧改变,她与姐夫的幸福,会不会成为流年碎影里的水月镜花?烦恼横亘心头,杨梦黯然落泪……
鉴于杨婕住院已毫无意义,曹宏伟准备接妻子回家。杨母说:“你上班忙,小婕还是由我们照顾吧。”曹宏伟不同意:“我是丈夫,不能抛下她不管。”于是,曹宏伟接妻子回了家。曹父去世多年,曹母耿玉珍过来照顾儿媳与甜甜。
杨母忧心忡忡对杨梦说:“我担心曹家人虐待你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盼你姐早死,让曹宏伟名正言顺再娶?”杨梦为母亲分忧:“我常过去照顾姐姐,顺便监督姐夫和他妈妈。”
此后,节假日杨梦铁定住姐姐家,与甜甜挤一张小床。她平时还搞“突袭”,看耿玉珍母子是否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然而,耿玉珍永远忙忙碌碌:不是给儿媳清洁口腔、剪指甲,就是给房间消毒。植物人需要营养均衡,耿玉珍将鱼肉、鸡肉打碎,再熬成香喷喷的粥,定时定量给杨婕鼻饲……曹宏伟也不改模范丈夫本色:每天出门上班,他像从前一样亲吻杨婕额头与她告别。2011年中秋节,杨梦住在姐姐家。深夜12点,她起床上洗手间,透过门缝瞟了姐姐房间一眼。皎洁月光下,姐夫坐在姐姐身边含泪自语:“老婆,对不起,你若不醒来,我一辈子不会心安……”一个模范丈夫为何还如此自责?难道姐夫因没能阻止姐姐擦玻璃坠楼而背负心理重压?
10月初,杨梦向父母交底:“放心吧,姐夫和曹母都是善良的人,没亏待我姐。”杨家父母心痛中有一丝慰藉。此后,杨梦再去姐姐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姐姐播撒亲情阳光。为促醒杨婕,杨梦用牙签刺激姐姐的10个指尖;推姐姐去楼下晒太阳……
可惜亲情没能挽留住杨婕宝贵的生命。2012年6月3日,杨婕因心脏衰竭离世。杨家父母悲痛不已。曹宏伟臂裹黑纱,在杨婕遗像前流泪忏悔:“杨婕,我对不起你……”杨梦哭着问:“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姐的事?”曹宏伟一怔:“我没能力让她醒过来,她才29岁……”杨梦悲泪成河。
送别妈妈, 4岁的甜甜经常梦里哭醒;曹宏伟仿佛一夜苍老,胡子拉碴。幼年丧母,中年丧妻,是人生最大的不幸,杨梦经常过来陪伴父女俩。她给甜甜扎蝴蝶结,教她画画,给姐夫熨衣服、擦皮鞋……渐渐地,父女俩在感情上越来越依恋杨梦。
曹宏伟身高1.81米,是天津鼎锋投资公司中层领导。丧妻半年后,同事为他介绍对象,曹宏伟明确拒绝:“我有女朋友了。”他所指的女朋友就是姨妹杨梦。
2013年1月的一天晚上,曹宏伟给杨梦发短信:“再过2个小时,我就满36岁了。首先,我祝自己生日快乐。其次我送你一句话:我愿永远牵着你的手,不看繁花,不闻柳莺,只看人间细水长流。”
这是曹宏伟在向自己求爱!杨梦也爱慕姐夫的帅气、沉稳、重情,可自己毕竟是他的姨妹,这层关系怎能衍生爱情?杨梦回拒:“你永远是我姐夫。”忧伤如暗夜将曹宏伟淹没……
白血病凶猛如虎
生命倒计时吐露惊天秘密
求爱遭拒后,曹宏伟心事重重,冷不丁就一声长叹。耿玉珍以为儿子还没走出丧妻阴影,劝他:“唉,杨婕那一页翻过去了,往前看吧。”“妈,你不懂。”曹宏伟向母亲透露自己倾情杨梦,及表白遭拒的事。耿玉珍对杨梦的印象分是满分,鼓励儿子:“杨梦性格好,适合过日子,妈也希望你们在一起。”
几天后,耿玉珍借口甜甜想小姨,将杨梦请过来。曹母退休前是工会干部,能说会道。她单刀直入:“宏伟为你茶饭不思,都瘦了好几斤。”杨梦黯然落泪。曹母看得出来,她对儿子也用情很深。针对杨梦的心结,曹母逐条分析利害关系:“你与宏伟相互了解,知根知底;宏伟如果跟别人结婚,甜甜很可能被后妈虐待,你姐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安心。再说,婆媳难相处,咱们有这层特殊关系,如果能成婆媳,我会把你当女儿疼……”自己与姐夫结合,的确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杨梦不再逃避,接受了曹宏伟的爱。
杨梦将恋情告知父母,双亲坚决反对。杨母言辞激烈:“姐姐死了,妹妹给姐夫填房,这算怎么回事?”她忿忿在电话里指责曹宏伟:“杨梦小你10岁,又未婚,你们不合适,你别再给她灌迷魂汤。”曹宏伟刚想分辩,岳母“啪”地挂了电话。
为扫清亲家和亲家母这重障碍,曹母亲自登门杨家。老太太将说服杨梦的理由,又情真意切向杨家父母复述了一遍。杨母这才道出顾虑:“我们也不是对宏伟有看法,就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亲家母啊,是面子重要,还是女儿的幸福重要?我们都老了,唯一心愿就是晚辈过得好。”杨母这才对杨梦说:“人是你自己挑的,以后要是不幸福,别怪我们没提醒你。”这等于父母间接认同了自己与曹宏伟的爱情,杨梦甜滋滋回应妈妈:“我不是孩子了,知道什么人适合自己。”
2013年5月28日,杨梦与曹宏伟在红桥区民政局领证结婚。两个月后,杨梦怀孕了。随着腹部一天天隆起,胎儿压迫坐骨神经,她疼得整夜无法入睡。曹宏伟陪妻子一道经受煎熬,经常为她按摩到天亮。杨梦孕吐得厉害,曹宏伟让妻子少餐多食。白天他让妈妈给杨梦做4顿饭,夜里他为妻子做两次加餐。
杨梦预产期到了,曹宏伟将妻子送往医院。因胎儿超重且是逆产,生产过程中杨梦大出血,院方下达了病危通知。生死关头,曹宏伟向大夫提出给妻子输血:“我是O型血,身体很健康,大人孩子都不能有闪失。”医生从他体内抽出600毫升新鲜血液输入杨梦体内。惊心动魄的剖腹产后,杨梦诞下儿子帅帅,母子平安。
经历产床上的生死惊魂,杨梦以感恩之心疼爱丈夫,呵护甜甜,与婆婆和睦相处,这个再婚之家充满鸟语花香。这年10月,社区授予杨梦夫妇“五好家庭”称号。
生活刚展露笑颜,灾难却再度降临。2015年2月,持续低烧的曹宏伟被医院诊断为慢性髓细胞白血病。该病如不实施骨髓移植,死亡率达99%。耿玉珍、甜甜、帅帅与曹宏伟虽有血缘关系,但老的老小的小,不符合捐髓条件。杨梦主动为丈夫配型,遗憾的是,5个点位仅2个相符。白血病凶猛如虎。因迟迟找不到骨髓配型, 3月中旬,病情恶化导致曹宏伟消化道出血,医生提醒杨梦:“半年内你丈夫若不接受移植,存活期不会超过一年。”杨梦与婆婆的生活从此被眼泪浸泡。
揪心的等待中,曹宏伟绝望了。临终岁月,经不住良知煎熬,他决定向妻子揭开杨婕坠楼的真相。这天,曹宏伟神情凝重地告诉妻子:“有些事必须让你知道,其实我和你姐生活很不和谐,外人看到的都是假象。”他告诉杨梦,在外爱笑的杨婕其实脾气暴躁,经常在家一张怨妇脸。生下甜甜后,她患上性洁癖。偶尔同房,杨婕逼他用高锰酸钾泡水清洗下身。因掌握不好浓度,曹宏伟几次被灼伤,痛苦不堪。为了女儿,他忍痛维持婚姻。
杨婕和曹宏伟都好面子,不忍让两边父母担心,更不想亲友看笑话,便在人前刻意伪装成恩爱夫妻。在外人眼里,两人的婚姻是一袭华美的袍服,可谁知里面藏满了虱子。杨梦震惊了!
随着曹宏伟的讲述,更让杨梦惊骇的事还在后面。2011年4月10日,杨婕在阳台擦玻璃,喊曹宏伟清洗抹布。曹宏伟在网上下棋,动作慢半拍。杨婕吼道:“你聋了还是瘸了?叫了半天不出来!”曹宏伟回了句:“别像个泼妇好吗?”杨婕将抹布狠狠甩在丈夫脸上,污水溅进曹宏伟的眼睛里。他左手擦眼睛,右手下意识推了妻子一把。毫无防备的杨婕站立不稳,从4楼坠落。为隐瞒真相,曹宏伟谎称杨婕失足坠楼,两边家人看过现场后无人怀疑。曹宏伟失手致妻子坠楼死亡的真相,便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姐姐死因如此出人意料,杨梦悲愤震惊:“我好傻!被一个杀人犯骗了4年。离婚!我要你为我姐偿命!”曹宏伟凄然一笑:“我一个濒死之人,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送丈夫入狱也是爱
妻子的解脱与救赎
杨梦哭着将姐姐坠楼真相告知父母,老两口坚决要求追究曹宏伟的刑事责任。姐姐死得太惨太冤了!回首曹宏伟的生活轨迹,其实早有蛛丝马迹:中秋夜他的异常、姐姐遗像前的忏悔,就是他不堪心灵重负的宣泄。杨梦懊悔自己太粗心,让这个刽子手隐藏这么久!
傍晚,耿玉珍从幼儿园接甜甜回家。杨梦悲愤将惊天秘密告诉婆婆。耿玉珍惊呆了,拿起擀面杖要打儿子,却落在自己胳膊上:“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向亲家母交代?”曹宏伟凄然说:“杨婕坠楼后,我的心被钉上了十字架,现在说出来反而轻松了。”杨梦将丈夫的被褥扔进书房。
次日清晨,杨梦冷冷对曹宏伟说:“走,去民政局离婚,办完手续我就报警。”曹宏伟挣扎起身,因身体虚弱摔倒在地,鼻血汹涌而出。曹母赶紧用毛巾蘸冷水给儿子止血。这时,杨家父母赶来了。老两口一夜未眠,红着眼眶指责女婿。曹宏伟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就往脖子上抹,被杨父夺了下来。耿玉珍拉着甜甜跪下来:“求你们先给宏伟一条生路……他是有罪,等他病情稳定了再惩罚他好吗?”甜甜哭着为爸爸求情:“妈妈、姥姥姥爷,我爸不是坏人,别逼我爸爸。”杨梦哭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杨家父母率先从纠结、仇恨中挣脱出来,反过来做女儿工作,杨梦决定暂缓离婚、报警。
巨大心理压力击垮了杨梦,她噩梦连连,内分泌失调导致闭乳。2015年4月3日,曹宏伟刮了胡子、理了发,对杨梦说:“夫妻一场,咱们拍一张全家福吧,我想带到天上……”蓦然间,与丈夫走过的风雨岁月在杨梦脑海里回放:怀孕期间,丈夫彻夜为自己按摩坐骨神经;生死关头,他捋起胳膊为自己献血;担心产后抑郁,曹宏伟和亲人组成“暖心团”,24小时无缝对接陪伴自己。曾经的爱和痛,曾经的纠结与烦恼,点点滴滴成了杨梦心底最难忘的回忆。这几年,丈夫一直生活在自责、愧疚中,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罹患白血病,与巨大精神压力有必然联系。平心而论,姐姐暴躁乖戾,是坠楼不可忽视的诱因。
挣扎过后,杨梦平静对丈夫说:“你是爸爸、丈夫、儿子、女婿,身上背负很多责任,没有资格说死,当务之急是安心治病。”
杨梦将曹宏伟的病例信息,通过网络发给全国200多家医院,并每天拨打上百个电话,为丈夫寻找骨髓配型。8月初,中华骨髓库在西安为曹宏伟找到了匹配骨髓,但手术费用达25万元。
杨梦将家中仅有的8万元全部取出,准备再将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给丈夫做手术。耿玉珍不同意:“万一不能还清贷款,银行会拍卖房子,到时你们住哪里?”老太太身边积攒了15万养老金。她取出10万交给儿媳,杨梦不忍接受。婆婆说:“要是儿子命都没了,我还要钱干什么?”杨家父母得知女儿焦头烂额,主动资助7万元填满手术费缺口。
杨梦将丈夫送往天津血液病医院,接受术前化疗。8月14日,曹宏伟被推入无菌仓,专家将捐献者的骨髓分离出造血干细胞,然后输入曹宏伟体内。闯过排异反应的他,身体一天天康复。
2016年4月,曹宏伟开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经历这场生命劫难,杨梦意识到丈夫对自己和这个家的重要,离婚念头烟消云散。然而夜阑人静,姐姐坠楼惨死,总像一枚尖锐的刺,扎得她的心生疼。
曹宏伟也在自责愧疚中煎熬,生活于他而言是一场炼狱。他不敢面对妻子和岳父母的眼睛,一听见甜甜喊“妈妈”,他就陷入锥心刺骨的回忆。因夫妻俩各怀心事,婚姻潮湿沉重。
2016年6月的一天,杨梦召集丈夫、女儿及两边父母举行家庭会议。她含泪说:“为给父母和死去的姐姐一个交代,也为了让宏伟解脱,我想陪他去公安局自首。”曹宏伟如释重负:“我该为自己的过失负责,只有接受惩罚,才能获得新生。”父母和婆婆支持杨梦的抉择。他们知道,杨梦送丈夫自首,不是出于仇恨和报复,而是源于拯救和爱。
7月6日,杨梦陪曹宏伟来到红桥公安分局。面对庄严的警徽,曹宏伟如实交代了2011年4月10日,自己与杨婕争吵,失手致其坠楼后死亡的犯罪事实。当天,曹宏伟被刑拘。分别时,杨梦向丈夫承诺:“不管你判几年,我和一双儿女都等你回家。你安心改造,我会将妈妈照顾好的。”曹宏伟向妻子深鞠一躬:“5年了,我的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轻松过。”拯救丈夫生命,救赎他的灵魂,杨梦也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