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春良
千百年来战争形态和手段及样式虽历经变迁,但战争本质核心却始终如一,这就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战争的实质是敌对双方之间意志力的较量,摧毁敌人的战斗意志是古今战争的终极目标。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2007年颁布的《美国武装部队纲要》指出:“战争是为达成政治目的而经社会同意的暴力活动,战争在本质上是一种意志的猛烈撞击,是复杂的人类活动,它并不理会一成不变的原则”。战争与人类共生共存,不会在可预见的将来消失。使敌人不敢对我发动战争和赢得战争的正确战略就是客观的认识战争、制定符合中国实际的战略,时刻做好战争准备,不怕流血牺牲,敢打并能打胜仗才能赢得战争。所以正确认识现代和未来战争特点及战争的制胜规律,对于继承发展我军优良传统和建设一支强大的能打胜仗的人民军队十分重要。
21世纪的战争是非常规战争所主导的混合战争。传统正规战争是国家与国家军队之间的战争,包括从小规模到大规模的武装力量之间的军事行动,敌对双方要在陆地、海洋、空中等自然环境中针对对方相互运用各种常规军事手段。非正规战争是指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为在相关民众中争取合法性和影响力而进行的激烈斗争。传统正规战争与非正规战争的相互交织构成了混合战争的复杂性。这是因为,当今国家面临多种安全威胁,既有传统的政治、军事和战争威胁,也有颜色革命、经济、金融、环境、生态、网络、信息、技术等非传统安全威胁。威胁是混合的,国内与国外、军事与非军事、战争与和平、平时与战时的界限是模糊的。敌人和对手是多元的,混合战争的手段是多样化的,境内与境外敌人同时发力、具有极大的破坏性,只靠军事手段无法赢得战争的全面胜利,必须有政治、外交、经济、网络、信息和法律等多种手段的相互配合、集中人力物力的优势才能获得战争主动权,还必须有正确的战略战术、意志、士气、组织纪律、舆论等精神方面的斗争相配合,才能赢得现代和未来战争。
战争充满不确定性,不能精确预测与控制
战争是实现国家政治经济目的的特殊的暴力流血的手段,是保卫国家核心利益的最后决定性手段,所以战争决策要三思而后行,战争的政治和军事目的要明确并能实现,战略目标不能超出自己国家的战略能力。战争决策必须使战略目标同力量手段相一致,战争发动容易但何时结束则困难重重,尤其是占领对方国土的侵略战争要付出巨大的生命和金钱的代价。
2003年3月19日,美国以虚假的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理由发动伊拉克战争,直至2011年11月28日才结束,至今美军还有官兵在伊拉克。伊拉克战争中美国阵亡官兵4486人,耗资一万多亿美元,伊拉克阵亡军民至少15万人。至今伊拉克四分五裂、动荡不安,这是美国错误的战争决策所造成的后果。战争证明伊拉克战争的艰难历程和结局完全出乎美国的预料,成为又一场美国没有取得胜利的战争。美国于2001年10月7日发动的阿富汗战争至今已接近15年,美军在阿富汗已阵亡官兵2344人,成为美国在海外进行的时间最长的战争,经济代价近万亿美元。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成为新世纪美国阵亡官兵最多、花费金钱最多,战争时间最长,对美国形象损害最严重的两场战争。
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的战争实际证明了现代和未来战争的基本特点是战争不能精确预测控制,国家发动战争要十分慎重。正如孙子说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所以,战争的决策要慎重。目前众多纸上谈兵的战争理论,如战争工程、战争设计、战争模拟、战争计算、战争控制、战争预测和战争的定量分析等均脱离战争了的流血实际。战争是人类意志力的对抗,不但涉及军事,还涉及政治、经济、科技、文化、国际关系等诸多客观因素,人类不能完全预测和控制战争,所以控制战争只能是良好的愿望,但实际上是很难的,尤其是大规模战争更是不可能精确预测与控制。
美国2007~2011年的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在其2014年出版的回忆录《责任》一书中对其领导的战争进行了回忆。盖茨说直到担任国防部部长,我才走出白宫和中情局一尘不染的办公室,开始真正了解战争和前线浴血奋战的土兵。尽管我阅读了许多有关战争的历史书籍,知道战争的荣耀与辉煌、愚蠢和恐惧,但担任国防部长的经历,让想象变为现实,原本光鲜的生活如今鲜血淋淋。我有机会近距离看清战争的代价,那些被毁灭的生活和逝去的生命。在任职国防部部长的四年半时间里,我不断意识到几条经验教训的重要性。
盖茨说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战争的不可预见性。正如丘吉尔说的:“一旦开了第一枪或引爆第一颗炸弹,政治领导人就失去了对战争的掌控权,战争本身成为了主导者。”每一场战争似乎都被规划为将很快结束,然而追溯历史,我们发现几乎所有战例都表明,这种规划只是一种假象。它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场上反复重演,原以为只需快速推翻伊拉克政府,战争就会成功,没想到战争却演变为旷日持久的血腥冲突。以史为鉴,谁还会惊讶于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的失控呢?这也提醒我们,没有哪个国家为下一次战争做足了准备。美国前国防部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曾说过,带上你已有的兵打仗。但美国国防部在正确判断战争形势、武装部队适应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的变化方面却慢得出奇,这种缓慢的节奏,以及一如和平时期的安逸心态,让美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盖茨在书中指出,通常情况下,我们无法选择,也无法准确预测下一场战争的类型。越战至今的40年里,我们在预测下一场战争的作战地点、半年后的战场状况时的表现堪称完美:从没有对过!美国发动的格林纳达、海地、巴拿马、利比亚(两次)、伊拉克(两次)、阿富汗、巴尔干半岛和索马里等战争的预测全都不对。当有关未来冲突的预测涉及战争类型、所需人力与物资时,我们应该更加谦虚。
历史上每场战争开始时都有明确的目的,决定发动战争的国家和统帅相信战争目的是可以实现的。但无数战争实践表明战争目标很少得到实现,战争结局几乎从来不像战争发动者所设想的那样,美国新世纪的战争实践证明,如果国家、军队过高估计自己的战争能力,过低估计对手的抵抗决心,就会使战争陷入被动甚至失败。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均没有达成战争目的,使美国的政治军事实力受到损失,美国被国际上公认为战争和冲突的策源地。
阿富汗战争至今进行了15年,美军没有取胜。但塔利班卷土重来的事实证明战争仍是难以控制的。美国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对阿富汗塔利班的反抗意志与决心,阿富汗社会部族民情以及阿富汗的复杂地形均缺乏深刻了解。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战争实践使人们必须认识到战争的根本性质,即流血性、不确定性、复杂性和混沌状态是人类战争的固有特征,在全面入侵的战争中要想对战争进行精确控制是不可能的。国家和军队在战争准备中切不可一厢情愿地认为战争可以精确控制,准备一定要建立在战争充满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之上,要认识到战争仍充满了迷雾和阻力,即使未来的战争仍将如此,因为战争是人类暴力和意志的对抗,只要人类的本性不会改变,战争的流血性和不确定性就不会改变。所以对官兵的训练和装备的研制仍应建立在此之上,如果把战争准备和作战训练建立在战争可精确控制,战争中充满确定性,战场是透明的一厢情愿之上,而在实际战争中又无法达到这种理想状态,军队就会付出血的代价和打败仗。战争充满风险,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的实际证明理想化的战争和作战理论对于不可预测的敌人是不管用的,美军的转型和“基于效果”等作战理论是不成功和失败的,盖茨的回忆录就是最好的证明。
战争充满迷雾和阻力,战场不可能透明
战争迷雾是指在战争的过程中,参战者往往要受战争各种主客观因素不断变化的影响,对未知和意外事物的恐惧导致了通常称为战争迷雾的状态。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指出:“战争中的一切情况都很不确实,这是一种特殊的困难,因为一切行动都仿佛是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进行的 ,而且,一切往往都像在云雾里和月光下一样,轮廓变得很大、样子变得稀奇古怪。”历史学家内皮尔爵士得出了相似的结论:“进行战争就如同在雾霭中行走,即使是最敏锐的眼睛也总是无法辨别正确的道路。”由此可见,战争迷雾是这样一种状态,指挥员由于缺乏准确的情报或无法判断现有情报的准确性,往往不能了解真正的情况或不能选择恰当的行动方案。在整个战争历史上,战争的胜负往往不是因为指挥水平或部队的优劣,而是因为一方得益于或能够利用战争迷雾的作用。在另一些情况下,双方都要受到影响,但通常只有做出最快或更本能反应的一方才能取得胜利。正确应对战争迷雾就能取得战争主动,否则将处于被动之中。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场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没能正确处理好战争迷雾,美国没能取得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的胜利也与此有直接关系。
造成战争迷雾的主要因素是气象、地形、敌情、通信、指挥、技术和运气。由于存在战争迷雾,战场就不可能透明。因为战争是在人类间进行的,情报侦察手段可以获得并了解敌人正在干什么,有什么能力,但对敌人的意图则无法获得,再先进的情报侦察手段也没有办法。这就需要指挥员在战争迷雾中进行分析判断后进行决策,能否驱除战争迷雾则取决于指挥员的水平高低,进而影响战争和作战是否能保持主动和胜利。一些时髦战争理论宣扬战场可以透明是不符合战场实际的,迷信战场可以透明的军事革命理论使美军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场上付出了生命和鲜血的巨大代价。
盖茨在回忆录中指出:此外,我还意识到,美军在战争中对敌人和战地局势一无所知。当美军入侵和控制伊拉克时,全然不知伊拉克的分裂程度。我们也没有想到,伊拉克经历了与伊朗的八年战争、海湾战争以及美国对其l2年的严厉制裁后,伊拉克的经济、社会和基础设施早已支离破碎。萨达姆政府制造的假象,导致我们没有理解他自身处于何等艰难的境地,相信他所谓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假象。我们对阿富汗的复杂性,它的部落化、民族风俗、政治关系网、村庄、地形和位置一窍不通。因此,我们在这两个国家的局势比预期的更严峻。美国最初制定的战争目标脱离战场实际,导致我们对实际情况一无所知。我们的信息和情报严重不足,且无视自己的无知,竟贸然发动了战争,导致美国在战争中处于被动 。
美国彼得·曼苏尔著的《巴格达黎明:一位美军旅长对伊拉克战争的回顾》一书由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该书对美国在伊拉克战争中的教训及面临的战争迷雾进行了深刻的分析总结,并提出了改进美国军事改革和情报工作的建议。曼苏尔1982年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后加入美国陆军,2003年7月~2004年7月,在时任美军第1装甲师师长马丁·邓普西将军(后任美国参联会主席)指挥下,率领该师第1旅在巴格达遂行伊拉克作战任务;2007~2008年重返伊拉克,担任驻伊拉克多国部队司令戴维·彼得雷乌斯上将的执行官, 后回到西点军校任教,现为俄亥俄州立大学历史系教授。
曼苏尔从一线指挥官的视角生动记述了2003年春美军攻占巴格达后所面临的复杂局势,以及美军如何自以为伊拉克战争是一场快速决定性作战,甚至小布什总统2013年5月1日在美军航母上宣布伊拉克战争胜利结束,美军错误的估计了战争形势,其实伊拉克战争才刚刚开始,美军需要艰难适应预料之外的是伊拉克反暴乱持久作战的过程。他在书中基于自身经历反思了美军在伊拉克战争中的经验教训,还就未来美陆军的建军方向提出了独到见解。该书揭示了伊拉克战争的本质是一场反暴骚乱的持久战,单纯的军事胜利无法保证达成战略目标。这场战争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推翻萨达姆政权,而是要在伊拉克建立一个亲西方的政府,因此美国在主要军事行动后维持稳定、保护伊拉克民众安全以及推进国家重建才是真正的挑战。美国在战争初期的错误在于相信凭借优势火力即可毕其功于一役,没有做好部署大部队实施长期占领的准备。结果错失了在萨达姆倒台后控制伊拉克国内局势和促成各派政治和解的良机,等到暴乱势力坐大,美军即陷入旷日持久的苦战。伊战给美军的最大教训是,反暴乱行动以及维稳、重建工作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资源,准备不足与过早撤出都会导致功亏一篑。
曼苏尔认为美国为了应对本世纪的反暴乱战争,必须对情报体系进行调整,否则情报部门就会沦为聋子的耳朵—摆设。卫星监视、无人机和信号情报能力固然重要,但是它们代替不了人力情报和对不同文化的理解。部族关系结构、暴乱组织网络、教派和民族之间的恩怨纠葛是不可能通过技术手段获取的。现在美国必须提高人文学科教育的水平,例如外语、历史、文化、人类学和地区研究等。对伊拉克文化缺乏理解不仅导致美国联军当局整整一年的时间忽视同伊拉克部族打交道,而且也导致其对伊拉克政治中民族、教派和部族因素存有很大的认知误差。在反暴乱作战中找准打击目标,只打暴乱分子而不殃及当地民众至关重要,如此,准确的情报就愈发显得必不可少。
曼苏尔在书中指出:美军陆战旅战场上掌握的有用情报中,多达95%来自陆战旅自己的情报小组、巡逻分队报告以及当地线人。鉴于几乎没有其他情报来源(除了偶尔截获的信号情报),我旅战斗队经常奉命依据自己获取的未经深入分析的情报实施作战行动。很多军官没有耐心与暴乱分子周旋。但为了作战而作战往往是欲速则不达。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3-24号野战条令》很精辟地概括了这个悖论:“有时,以静制动就是最好的反应。”一级战备部队确定打击目标的周期是一个星期一次,避免一接到情报就草率行动。其实,当形势需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迅速出击,但是我们发现耐心是上策。暴乱分子不会到处乱窜。情报工作不力却不停地开展军事行动难免造成阿布格莱布监狱人满为患,其中不乏无辜者,当地民众对联军的怨气由此快速积累。多方印证情报来源是必不可少的关键环节,因为搞错目标造成的负面影响比按兵不动更糟糕。曼苏尔认为最有效的情报体系是把人力情报和各种科技情报结合在一起。
战争实际证明,不管信息技术如何进步,预警侦察情报装备如何先进,都不能驱除战争迷雾,完全解决指挥员决策所需的准确情报。美国驻阿富汗最高情报官严历指责国内的情报收集工作。阿富汗战争已经打了15年,美军使用了大量的无人机,以及各种卫星,但仍缺乏阿富汗战场上的基本情报,极度缺乏关于阿富汗作战地点的情报信息,对塔利班、“基地”组织到底有多少人,分散在哪里以及对周边环境的了解非常有限,美军及北约的指挥决策者为获得基本事实,对阿富汗及各种报刊的依赖大于对军方情报的依赖,美军情报机构不能向指挥人员提供迫切需要的准确信息。
责任编辑:彭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