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市革的黑市

Nour+Samaha+李颖浩

8月中旬的一个工作日，大马士革市区街头堵得水泄不通;咖啡厅和餐厅挤满了顾客，他们一边抽着水烟，一边跟朋友聊天;近郊的露天市场也人头攒动——在陷入战争泥沼的叙利亚首都，服务业一片欣欣向荣。在大马士革东门（街区），过去八个月至少新开张了十几家酒吧，每到周末就坐满食客，他们就着小食，喝着酒，听着泰勒·斯威夫特最新的单曲，只不过歌曲中间可能偶尔穿插进爆炸声。在不到一公里远的地方，叙利亚政府军及亲政府武装对阵“伊斯兰国”及“基地”组织的战事不时打响。

乍看起来，大马士革隔绝于目前席卷叙利亚全国的战火，这让人错以为大马士革与战争无关。“这种店多起来是有原因的，现在人们越来越难出国，甚至出城都不容易，但他们还是想往外走走，因此他们就跑到自己城市的餐厅或酒吧里，”东门的一个酒吧老板说道，“他们有钱消费，又不想再待在家里。”

叙利亚内战已经进入第六个年头，即便枪炮声已经消沉了一段时间，大多数生活在政府控制区（包括大马士革）的民众仍受困于严峻的经济危机。联合国西亚经济与社会委员会（ESCWA）去年发布的报告估计，在2011年到2015年间，该国GDP减少了约2600亿美元，下降幅度达55%。

叙利亚的进出口双双急剧萎缩。美国和欧盟自2011年以来对叙利亚实施了严厉的制裁，很多基本商品都被纳入禁运名单。该国以阿勒颇为中心的工业地带也受到战争的彻底破坏，根据ESCWA的报告，叙利亚的出口已经下降了近九成。另外，作为叙利亚的支柱产业，石油及天然气工业的设施也被大范围毁坏。面对这一严峻的局面，一些叙利亚人不得不变卖财产，从事别的工作，甚至去偷窃。

然而，总有一部分人在混乱中嗅到“钱机”。战争投机商们已经在叙利亚搭建出一个繁荣的黑市，他们通过某些方式规避制裁，进口从雀巢奇巧巧克力到古巴雪茄等的许多市场奇缺的商品，大发战争财。膨胀的财富及权力让他们某种程度上成为叙利亚政府控制区人民生活的主宰。

大马士革市区街头

混乱与艰困

2011年3月叙利亚内战正式爆发，隔月黑市投机商就开始崛起，因为当月奥巴马通过行政命令制裁叙利亚，以期窒息叙利亚经济。这些措施包括对药物及能源等重要物资实施禁运，并禁止银行汇款。制裁实施后，叙利亚经济很快陷入混乱，随着战争的升级，情况变得愈加糟糕。

混乱扭曲的经济伤及了从能源部门到普通个人的各个方面。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叙利亚的石油出口从2011年的47亿美元跌至2015年的1.4亿美元。在大马士革的加油站前，每天都排着长长的车龙，由于能源短缺，燃油价格自2011年以来已经飙升了15倍。另外，随着叙利亚外汇储备的减少，其货币也开始大幅贬值，已从2011年的47里拉兑1美元变为目前的520里拉兑1美元。

叙利亚民众的收入随此锐减：大马士革工人的平均月薪曾经在11000里拉（约220美元）以上，但现在，一个工人能拿到26500里拉（约53美元）的月薪就已经算不错了。叙利亚五口之家的平均月支出是196000里拉（约380美元），如果是大马士革，这个数字是220000里拉（约425美元）。

薪水一落千丈的叙利亚人不得不寻求海外亲友的资助，目前部分国家仍允许对叙利亚的国际电汇业务，如果不是从这类国家汇出，往往就得通过贝鲁特中转，叙利亚人需要亲自到贝鲁特取款。除了亲友资助，很多叙利亚人开始打第二份工。“我现在每个月多赚50美元”——这相当于服18个月义务役的士兵的月薪——“这足够解决我的房租问题。我很幸运，因为我找到了第二份工作，这让我生活得相对轻松，但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名政府高级雇员说道。

阿布·优素福是叙利亚军队的一名士兵，过去两年到最活跃的战争前线代尔祖尔服役。在非战斗期间，他跟很多战友一样，在大马士革兼职开出租车。“我家里有妻子和一个小婴儿要照顾，”他说，“我在军队的月薪是50美元，这是不够的，所以我只要一有空就开出租车。”在过去一年，优素福和家人团聚的时间不过五天。

拉菲特是一名音乐家，战前在派对和节日庆典中表演。过去六年目睹了亲友在战争中丧生后，他不再有动力离开这个国家而去寻找自己的未来。“我为什么还要离开？我的内心已经死了。”他说，“现在我每天醒来，做点该做的事，然后回家睡觉。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为了弥补日常家用，拉菲特也在大马士革打零工，包括做一些粗活。

受战争影响，叙利亚货币大幅贬值，图为叙利亚人在银行领取他们微薄的薪水

大发战争财

当一列车窗全被遮蔽的SUV车队在眼前呼啸而过时，拉菲特笑了笑，“他们曾给过我工作机会，”那是亲政府武装指挥官的车队，他们通过黑市投机交易赚了许多钱。拉菲特曾被一个指挥官邀请加入他们，在他们的派对上表演。“我拒绝了。如果我为他们工作，他们就会独占我，我就不能在其他地方表演。我还是要做一个自由的自己。”

拉菲特的故事道出了叙利亚一个残酷的经济现实。在纽约工作的叙利亚经济学家乔治亚·萨基尔解释说，叙利亚的公共及私有部门都在想方设法从战争中捞一笔，他们钻了制裁的空子。“这次是非常严厉的制裁，海外的人不可能独自做叙利亚国内的生意，这些人则大赚‘制裁的财，达到制裁的反效果。但这会让叙利亚的很多商业精英敌视政府。”萨基尔说。

“赚大钱”的其中一个主流做法是垄断手机、香烟，或其他“奢侈品”——包括品牌服饰、进口食品（如糖果、奶酪、威士忌酒）——的销售。一边是政府希望将珍贵的外汇用于进口急需的食品（如小麦）及药物（如癌症药物），而另一边，政府控制下的市场却并不缺乏“奢侈进口品”。

今年夏天，一张1.25升装法国依云矿泉水的照片在叙利亚社交媒体热传，它被视为一种奢侈品，售价达1925里拉（约3.7美元）——这是普通工人日薪的两倍。三星Note 7和iphone 7等最新款的手机上市后很快就出现在叙利亚市场。而把它们进口到叙利亚的黑市“新贵”往往是那些没有被列入制裁名单，却跟海外商人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叙利亚已经成为了一个藏宝山洞，每个人都想成为打开洞门的阿里巴巴。”一个大马士革知情人士说，“这说起来很恶心，但每个人都想分一杯羹。”

在一些军事检查站，那些负责通关检查的士兵也能“大赚一笔”。大马士革人愤愤谴责的“百万检查点”的“百万”就是指检查点每天能赚很多钱，甚至能达到“一百万里拉”。一些士兵会以列入“军事通道”为交换条件，向通行者索要巨额贿赂。商人们支付这笔钱，以让他们装满货物的卡车迅速通关，避免长时间滞留所带来的损失。

还有些人建立了私人安保公司，在政府控制区提供武装护送服务。2013年8月，阿萨德颁布了一项法令，允许开展这项业务。这些公司大多为亲近总统的商人所拥有。卡车司机和商人最终不得不雇用他们，让他们护送车队。“安保公司不负责对抗政府军队及恐怖分子，但他们可以对付勒索车队的亲政府民兵组织。”这位知情人士说，“那些仍在叙利亚做生意的商人明白，这类花费必不可少。”

既得利益者的阻碍

从战争中获利的另一个常见的做法是掠夺新收复的地区。今年9月，政府军队和亲政府武装收复了阿勒颇的一个工业地区拉姆塞，数百个工厂及作坊被洗劫一空。国会议员及阿勒颇企业家协会会长菲尔斯·什哈比也在Facebook上谴责此事，“在拉姆塞发生的是非常错误和可耻的事情……我们到底是生活在一个没有规则的丛林，还是一个尊重法律的国家里？”他写道，“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不要透支你的胜利，不要辜负洒下热血的战士。”一名位于塞莱米耶市的亲政府武装的成员也坦承：“大多数民众都非常警惕亲政府民兵组织，因为大家知道他们来了就会有‘大扫荡。”

叙利亚亲政府武装

霍姆斯市的马兴镇在2015年落入IS之手，后来叙利亚政府收复这个地方，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抢掠：建筑的窗框和门框都被拆下搬走了，民居里的家具和电器也被洗劫一空，连厨房和浴室里的铜管也不翼而飞。而这些消失的东西很快又出现在旧货市场。

当地存在的一个争议是：掠夺到底是叙利亚军队干的还是亲政府武装干的。一般来说，在战斗中付出很大代价的政府军士兵不会参与洗劫，甚至他们会鄙视那些只在战斗快结束时才出现的民兵组织，那些民兵组织常常拉着掠夺来的一卡车一卡车的家具耀武扬威。但最近也有消息曝出一些政府军军官也参与了这些行动，一个来自拉塔基亚的军官不久前兴奋地庆祝自己赚了90亿里拉。

有评论称，战时地下经济的繁荣可能反倒创造了延续战争的动机，而不是促成战争的结束。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这只会扩大叙利亚社会的贫富差距。同时，这些在黑市中受益的人很可能在战后重建中再次处于有利地位，普通民众无法公平地从中受惠。虽然战后预计会有合法的经济体系建立，但非法的利润仍将延续下去。

正如萨基尔所言，战争的双方都没有足够的动力去终止这场战争：“从现在发生的情况来看，这场噩梦至少还会延续几年，而罪魁祸首之一就是叙利亚战时的黑市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