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从一间囚笼到另一间囚笼的差别。那些人的动作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还好我已经在习惯后慢慢麻木。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我并不孤独。三五同胞挤作一团,他们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嘴微弱的张合拼凑出一个不带感情的词语:你好。
不知道那些囚禁我的人到底懂得何种高超的魔法,只知道我能感受到囚笼的存在,但是我看不见它。我的身体贴紧笼壁,缓缓挪动,企图在无迹中找到出口,却在几经转折后又回到原点。
“没用的,没用的。”难友们在我寻找出口之际齐声说道,依旧毫无感情,却整齐得像是在吟唱圣诗。
我异常艰难地转身——这囚笼对于我们而言着实小了些——然后试探性地问他们中的一个:“你们为什么待在这里?”
“和你一样,和你一样。”
我有些泄气:“那我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和我们一样,和我们一样。”
的确,我从来就不知道他们将我囚禁的理由,一直想探明真相,然而在这里,面对他们,已经毫无纠结于这个问题的必要了。
“你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很久,很久。这里的时间太长了。这里的生命太短了。”
“啊?”
“死亡,死亡,他们喜欢死亡。”
“这是我们的未来吗?”
“未来?未来?”他们面面相觑,“只有死亡。死亡有早有晚,他们喜欢。”
“有谁逃离过吗?有别的可能吗?”我的声音微微地发着颤。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只有一种结局,一种结局,没有逃离。”他们齐声答道。
“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去尝试?”
他们不再屑于与我交谈,即便我已经尽全力容忍他们不带感情的声音,却是他们先放弃,转过身仰面躺下,睡着了一般,眼睛却一如既往地睁着,鼓着,呆滞、空洞、麻木。
“看到了吧,他们就是这样,没办法的。”沉寂中,突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扭过头,看到了隔壁的老者。他的声音被那一层无形的幕墙滤得有些模糊,加之声带的衰老,更难以分辨,但那一刻,那一句话,无比清晰。
他沉默良久,缓缓说道:“但你最好向他们学习学习。”
“什么?”
“现实就是这样的……自从进了这个牢笼,就没有谁能够活着出去过。”
“为何不想反抗呢?为什么不做些改变呢?”
“反抗,当然有过;逃离,自然不少。”他若有所思。
“然后呢?”我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
“啊,只看你想怎么死了。想早点儿死或者多遭点罪,那就反抗吧!”
我的嘴呆呆地张着,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般喘不过气来,心脏似乎遭了重击,痛得都闻不到血腥味。
“我也恨过我自己……”老者伏在牢笼的地板上,“那么多同伴被杀,我却无能为力……起先会很难过,姑且熬一熬吧,兴许还能多活几天……你这样的小年轻我见得多了,下场都很惨......”
愚昧吗?
为了活命我必须愚眛吗?
像是一道电光闪过,我霎时明白了,这里的规则是定给傻子遵守的,若是想保全自身,就首先得变蠢。
我被傻子包围了,然后被视为异类。似乎有一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嗓音在我的耳畔游走:“加入我们吧!加入我们吧!”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我必须遵守宿命吗?我必须坐以待毙吗?
“不行啊!不行啊!”
微小的声音波状地扩散开来,然后归于沉寂。在这沉寂中,我不停地翻滚,跳跃,我要搅动这麻木的氛围,我要告诉他们何为真理。
“一句谎言重复一万次便是真理。”
“在这里,只有傻子能生存,先驱永远等于先烈。”
很好,他注意到我了。我被拎出了牢笼。我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嘴一开一合。我在宣告啊!我在呐喊啊!可是……可是你们听不到吗?听不到吗?
兴奋随即转为恐惧。原来是这样!他们都是蠢蛋,他们不可能听见我的话。在傻子的世界里,聪明就是最大的愚蠢。
我自由吗?我自由过吗?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由那么多看不见的囚笼组成的啊!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死神给了我一个吻。
……
鱼贩在褪色的红围裙上蹭了蹭满手都是鱼鳞和鱼血的双手,从一旁的玻璃缸里捞出了那条正在挣扎的鱼,一边卖力地剖开它的肚皮,一边说:“刚到的货,都是活的,新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