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光年

2016-11-05 00:33一半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6年7期
关键词:雷雷涛声

人家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轮到自己,却掉下一个大胖儿子!

秦启越心里那个别扭就甭提了,可是还别说,这个便宜儿子跟自己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那眉眼,那神情,就连那颗有点儿歪的下门牙也不偏不倚地在同一个位置。难怪桃花园的工作人员领着孩子迎面走来二话不问,张口就来:“先生,您儿子正找您呢!”

“他不是我儿子。”秦启越一口否认。

桃花园的工作人员看了看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脸狐疑。

“你说句话啊!你家长呢?他真不是我儿子,我还没结婚呢!”名扬传媒的员工听见自己老板的大呼小叫,纷纷围拢了过来。

“天哪!秦总你啥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儿子?”

“哦,秦总,这是你儿子啊?”

“开什么玩笑!秦总还没结婚呢!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小男孩一脸淡漠,绷着嘴角,隐隐含笑,居然跟自己小时候做错了事挨训时的表情一模一样,那时候的自己心里虽然害怕,但脸上就是这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这小家伙还真是跟自己有点儿像!秦启越想上前问个究竟,没想到,小男孩开口说话了,“阿姨,他不是我爸爸。我是跟妈妈来的。”说完便低下头,再也不看秦启越一眼。

走出很远,秦启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也正抬头向自己的方向张望,不知道怎么的,秦启越竟然有点儿心疼。这孩子是谁家的呢?

来东港之前,谢丽莉在电话里跟东港市广播电视台的夏总监沟通过了,双方都比较满意,工作算是有了着落。

当务之急是租房子,住宾馆一天两天还行,日子久了,钱会像水一样流走,更重要的是宾馆的一日三餐看起来花哨,实际上一点儿也不适合像雷雷这种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雷雷!

一想到一身奶香胖嘟嘟的雷雷,马上就要到上学年龄的雷雷,作为母亲,谢丽莉的疲倦和压力就会一扫而光,瞬间满血复活,变身为无敌奥特曼。

对!一切为了雷雷!那天在桃花园,桃花粉白交错,似霞胜雪,地上落英缤纷,微风轻抚,扬起阵阵花雪。徜徉在香雪海中的谢丽莉有片刻的失神,只这么点儿空儿,就和雷雷走散了。谢丽莉的神志瞬间崩溃,疯了一样冲向人群搜寻自己的心肝,逢人便问:看到一个小男孩了吗?穿着蓝色的衣服,这么高!终于从桃花园工作人员的口中获得了一丝线索,在自己的心肝复位后才明白过来:雷雷就是一切。

租房子的事情很顺利。就在东港市师范学院的生活区,小区里有幼儿园,周围有师范附属小学和中学,五分钟步程内有一家中型超市和一个大型农贸市场,公交车15分钟能到达东港市商业中心。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雷雷可以就近上幼儿园,小区附属设施非常齐全,老年人比较多,谢丽莉特别喜欢看那些忙碌半生的老年人安享晚年的样子:朝阳里打着舒缓的太极拳,三五成群围着石桌下棋打牌,一头银发侍弄红花绿叶的花花草草,在楼下的空场聊熟知的是非八卦……谢丽莉经常会照着他们的样子想象自己老了的模样和状态。

自己老了吗?不过才35岁呀!老的是心吧!

谢丽莉去移动公司为自己挑选了一张电话卡,尾数1861,只有谢丽莉自己知道这组数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的新手机号码,不出所料地得知雷涛声曾经出现在父母家附近,虽然没有进门折腾,但也着实也让谢丽莉倒吸一口凉气。

走近梅苑大厦,谢丽莉觉得这座建筑透着股子乖张。

梅苑大厦建在东港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跟时下大多数建筑一样采用的是框架式结构,是每一个现代化都市里随处可见的建筑。白天,大厦外装玻璃幕墙是过往行人免费的镜子;夜晚,如果楼宇里有人,透视性绝佳的玻璃幕墙抛给路人一个大大的剪影,藏不得半点儿隐私。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商业中心,它突兀地挺立着,像一把锋利的剑,披荆斩棘,横冲直撞,与对面建筑风格中规中矩的柏年大厦针锋相对,一决雌雄、一较高下的气势昭然若揭。

走进梅苑大厦,谢丽莉觉得内部结构有点儿奢侈。

这种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写字楼,租金昂贵自是不必说的,开发商必定会把写字楼分割成尽可能多的格子间出租。可是梅苑大厦只出租了半边楼,另外半边内部的装修也是用的玻璃幕墙,这些幕墙居然真的做成了镜子,每一个走进大厦的人,自愿不自愿的都得揽镜自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顾盼一番。

名扬传媒在梅苑大厦的九楼,办公室色彩跳跃:热烈的红,沉默的黑,无声的白,简约、时尚。名扬传媒代理了东港市广播电视台以及周边十几个县区广播电视台的黄金时段广告,同时也签约了多家企业的宣传总代理,实力可谓雄厚,如果名扬说自己是东港市影视广告的老二,估计没人敢出来称老大。

谢丽莉是受夏总监所托而来的。夏总监说:“小谢,目前离你到电台入职还有一段时间。我朋友的公司急需一个文案,你之前在杂志社工作,有策划经验,你先去帮几天忙,薪酬按天算,拿日薪。”谢丽莉从小到大的毛病就是不会拒绝人,更别说是即将成为自己上司的夏总监。她在约好的时间到了约好的地点——梅苑大厦,过了约好的时间好大一会儿,仍然不见夏总监的身影,电话打过去,只通了一声便被毫不留情地挂掉,片刻后短信来了:临时会议,你直接联系秦总。附了一个电话号码,尾数1861。

“您好!秦总吗?”

“是我,哪一位?”语气慵懒,在半梦半醒之间。

“我是交通音乐频道夏总监介绍的,我姓谢,她有事过不来了,请问您的办公室在几楼?”

“哦!您好,谢女士。您能过来帮忙,太感谢了!我正在去北京的路上,您到公司前台,我给您留了一份文件,我的秘书在那儿等你!”

“好的。”就在谢丽莉马上要挂机的时候,秦总又说:“你的手机尾号也是1861……”

“啊?”谢丽莉一个愣神。

“挺巧的。再见!”男声收线,一阵忙音。

秦启越留给谢丽莉一份红头文件,东港市纪委转发中纪委的一个文件。“为充分发挥优秀廉政公益广告在传播廉政文化、推进反腐倡廉建设、促进社会和谐等方面的重要作用,中央纪委、中央宣传部、工商总局、广电总局等有关部门联合组织开展全国廉政公益广告创作评选展播活动……要求:主题鲜明、创意新颖、制作精美、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廉政公益广告!

今天谢丽莉被生理疼折磨得就剩一口气了,她一直饱受生理痛的折磨,母亲曾安慰她说生完孩子就好了,但现在雷雷已经六岁了,每个月的痛楚仍然有增无减。谢丽莉病恹恹地感受着血液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扭头看到纸篓里承载着艳丽血色的安尔乐,在按下冲水阀的瞬间她被马桶里慢慢晕染开的血色吸引着缓缓蹲下来。

是不是女人的血色天生就比男人的艳丽?马桶不回答谢丽莉的疑问,它打着呼噜把血色变成了洁白。

一个创意在谢丽莉的心中逐渐清晰,呼之欲出。

梅苑大厦楼下有一个捡破烂的老人,头发花白,衣着朴素到卑微。

这一天,谢丽莉进大厦前想把手中喝完的矿泉水瓶丢掉,就看到了拿着铁钩子正在翻找垃圾的老人。她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空瓶子递到老人手中。

立夏之后,东港市迎来了第一波的高温。老人全情投入与垃圾作战,满头大汗。谢丽莉一时没忍住,将手伸进背包拿出一瓶水,“大爷,这瓶是没打开的,您拿着喝吧!”

老人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谢丽莉的好意,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一点儿泥垢。“我姓梅。”老人笑容和善。

“我姓谢,以后会在这里面工作。”

“我在这周围捡垃圾。”老人对自己的职业和状态一脸自豪。

人与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的距离一直是个谜。

夏天的雨总是不靠谱,它像个暴发户,想起一阵是一阵,不管三七二十一,有时一记响雷预警,有时则突然袭击,噼里啪啦直接来上一阵。早上出门还是艳阳高照,高温高热,这会却是雷声隆隆大雨瓢泼。这么大的雨,看来是不适合再去等公交车,即便是打车,站在路边一小会儿也能淋成落汤鸡。隔着落地窗,谢丽莉看见梅大爷一手打伞,一手拿伞,在对自己招手。

第二天早上,谢丽莉做了简单的早餐:火腿鸡蛋炒饭、自制豆浆,用餐盒和水壶盛好,连同雨伞一并给了梅大爷。

梅大爷老伴去世多年,有一儿一女,儿子做生意,天南海北地跑,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女儿去世了,撇下个外孙跟他一起生活,至于外孙为什么要跟着他生活,梅大爷没多说。

在名扬传媒工作的一个月零十天里,谢丽莉经常捎一些简单的饭菜给梅大爷,下班的时候,老人会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餐盒还给她,还时不时回馈谢丽莉一些时令蔬菜,说是自己种的。那时候的谢丽莉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个月零十天的举手之劳会为她下半辈子的幸福赢得无比重要的先机。

谢丽莉的到来给名扬传媒带来了一些细小的变化。

比如中午就餐。

名扬传媒有一个设备齐全的精装厨房,那是一个厨卫产品广告商的倾情赞助。原先公司曾经雇过一个钟点工为员工做午饭,以一次集体食物中毒事件而告终。谢丽莉到公司的第二天就喜欢上了这个宽敞豪华几近奢侈的厨房。在得到公司李副总的许可后,在爱好美食却又懒得亲身实践的员工们的大力撺掇下,谢大厨从容上岗,以糖醋排骨、水煮肉片、菠萝咕噜肉、凉拌三丝、韭香木耳、蚝油生菜三荤三素俘获了一个个贪婪的胃。

再比如午休。

午休是跟午饭相辅相成的一件事,原先是回家的回家,下馆子的下馆子,吃泡面的吃泡面,午休的时间要么耗在餐桌上要么耗在路上。自从公司的高级厨房有了烟火,中午在办公室的人就多了起来。吃饱犯困,人之常情。午休时间通常是这样打发:在网上流浪;趴在办公桌上小憩;吃饱后去逛街,反正公司位于商业中心,只要囊中充盈总能找到消费的地方。谢丽莉选择午休,她买了户外运动的防潮垫,把办公桌底下清理干净,午饭后躺在防潮垫上安然入睡。有样儿学样儿,大家齐动手从各自的桌子底下清理出陈年旧垃圾若干,连带着梅苑大厦楼下捡垃圾的梅大爷一连几天都大有收获。

秦启越带着从北京新招募的员工回到公司时,正好是午餐时间。

这一天,兼职谢大厨奉献的是不低于正宗韩国料理的石锅拌饭。也许是因为刚刚出差归来,也许是因为一路的疲惫,也许是饭菜太对自己的胃口,秦启越产生了短暂的错觉:仿佛眼前的谢丽莉是迎接自己归来的妻子,而自己是一个身心俱疲、久未归家的丈夫。秦启越被自己的念头着实吓了一跳。无意间与谢丽莉目光相接,他从谢丽莉眼中看到了观察。

的确,谢丽莉从秦启越一回到公司就一直在观察他,这位秦总跟自己的宝贝雷雷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翻版。雷雷长大之后应该就是这样吧!再看秦启越的时候,谢丽莉目光中就多了一抹母性的爱怜。

透明的玻璃杯,清澈的白水,伴着“水滴”的音效,一滴墨滴入杯中,墨色缓缓晕染开来。出字幕:一滴,足以改变本色。15秒的广告片中除了一个水滴的音效外,没有音乐,没有配音。谢丽莉在广告创意文案说明中这样写道:荧屏里从不缺少聒噪的声音,沉默更厚重更有力量。

秦启越并没有对夏总监推荐的人抱多大的期望,好歹先抵挡一阵子,给自己空出时间去北京招募人才,但谢丽莉却给了秦启越一个大大的惊喜,除了惊喜还有惊讶,短短几天时间,这个谢丽莉好像就征服了自己周围所有的人:摄像师、后期制作、自己的秘书,还有最亲的人……他甚至怀疑在自己去北京的这一周里,谢丽莉对自己周围的人都施了魔法。

在没有见到谢丽莉之前,秦启越跟她通过电话,很悦耳的一个声音,是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女的那种声音,巧的是谢丽莉电话号码的后四位数居然跟自己的一样。不过,谢丽莉长相很普通,只是笑起来却给人感觉很特别,那种特别的感觉用什么来形容呢?

名扬传媒公司内部有一个QQ群,群里每天都有话题讨论,加入这个团队之后,谢丽莉的名字也出现在群里。

这天临近下班,讨论话题出现在群公告板上:什么是爱情?

谢丽莉觉得爱情就是顺理成章。

她和雷涛声的爱情确切说应该是萌芽在小学阶段,或许还得往上追溯几年,幼儿园毕业的时候,谢丽莉没有看照相机的镜头,她看的是身边的小哥哥雷涛声。

雷涛声从小就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文,体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还有那副早早就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弱,体现在他的身型上,从小到大,雷涛声一直维持着和谢丽莉几乎一样的体重。但人的外表往往是极具欺骗性的,真实的雷涛声……谢丽莉心一阵阵地疼,没有恨,只是深深地痛,为雷涛声也为自己。

有人说:无所顾忌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有人说:既理想又带点灰色,没有机会走进婚姻,只能当个纪念章一样放在心里,等老了的时候,拿出来放在阳光底下晒晒,回味回味,那才是爱情。

谢丽莉说:爱情就是顺理成章。

秦启越看过谢丽莉的履历表:已婚。主要家庭成员:雷雷。工作单位:东港市师范附属幼儿园。秦启越知道这个幼儿园,那是个以“阿舅”,就是男性幼儿教师而闻名的全托性质的幼儿园,收费比一般的幼儿园高出一倍还多。

爱情对秦启越来说是种陌生之极的事物,到目前为止,他只经历过女人,却没有经历过爱情。

秦启越对于爱情的向往在亲眼目睹母亲从楼顶纵身一跃摔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了,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宁可死也不离婚。

公司例会,秦启越看着会议桌前围坐的员工,谢丽莉坐在离自己最远的另一端,拿着笔缓缓地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偶一抬头,目光相接,微微一笑,转瞬离开,那眼神、那笑容让秦启越眼前一亮。怎样的幸福才能让女人拥有如此温暖的笑容?

温暖?对!温暖。

秦启越终于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谢丽莉。这个世界上漂亮的人很多,但是像谢丽莉这样给人温暖感觉的人却不多。秦启越忽然理解自己周围的人为什么愿意靠近谢丽莉了,出于本能,他也不自觉地向谢丽莉靠近着,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近到足以汲取他内心极度缺乏的温暖。

很久之后,当秦启越真正靠近谢丽莉,真正了解了谢丽莉,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坚强,才明白上帝虽然把女人的外形塑造得相对娇小柔弱,却赋予了她们无限韧性的内心,才知道原来苦难也可以用微笑来表达来化解,才明白原来女人和女人是那么不同,比如谢丽莉和自己的母亲。

这天下午,就在离下班还有几分钟的时候,突然停电了。名扬传媒的电动玻璃大门像用万能胶黏合在一起,公司里大眼瞪小眼,目瞪口呆。

刚开始大家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一会儿就会来电。但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大面积停电,通讯基站也停止工作了,几乎没有信号,大家纷纷改用固定电话跟外界联系。

“我们公司停电了,门坏了,出不去……什么,你那边也停电了……”

“我今晚有事去不了了,你们去玩吧,不用等我了……”

“妈,我不回家吃饭,哎呀!公司停电,门打不开,不是我自己,很多人呢……”

没有跟外界联络的只有谢丽莉和秦启越。

秦启越的日子过得天马行空,身边的亲人对他早已习以为常,他纳闷谢丽莉为什么也不联系家里人?

这次意外停电长达12个小时。来电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公司二十多号人蜷缩在各自桌子底下的防潮垫上凑合了一宿。众人提议让秦启越请吃早餐,坐在永和豆浆明亮的落地窗前,秦启越偷偷看了一眼专心享受美味的谢丽莉,昨天的疑问依然在脑海里翻滚跳跃。

转眼到了周末,下班前,秦启越在QQ群里说:今晚我请大家去“快乐星”唱歌!谁也不准缺席!他发“谁也不能缺席”这句话时特地加大了字号。他迈着方步来到员工办公室,隔着高高的隔断,只看到一个美好的头顶,耐心等到谢丽莉抬头,目光相撞,秦启越用口型强调:谁也不能缺席!

“快乐星”是东港市最大的娱乐连锁,价格不菲。

秦启越预定了“快乐星”最大的包厢“快乐火星”,面积少说也得150平方米,唱歌、跳舞、就餐、喝茶、休息,一应俱全,区域分明,动静有别。套餐甜点、水果拼盘、酒水饮料一字排开,音乐响起,麦霸们开始比拼,欢乐派对的大幕正式开启。谢丽莉给自己盛了一份饭,就着时而激越时而舒缓的歌声细嚼慢咽。

秦启越一直留心着谢丽莉,她就像个武林高手,自如地操控自己的气场,说大就能大,来到名扬传媒,一出手就不同凡响,无论做人还是做事;说小就能小,像现在,房间里人声鼎沸,大家都专注于各自的兴奋点,她就像是闹市中的大隐,静默着吃完饭,又在茶室里冲泡起了工夫茶。秦启越静静地看着谢丽莉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温杯、运壶、倒茶、点茶,翩若惊鸿,行云流水,看她拿着闻香杯,轻轻在手心转动,低头捕捉那一缕茶香,双眼微闭,陶醉其中。

“丽莉姐!”秦启越选择了公司里大多人对谢丽莉的称呼。“我来讨杯茶喝!”

“秦总,您坐!极品冻顶乌龙呢!您今晚真是破费了。”谢丽莉双手送上一杯琥珀色的茶汤。

秦启越轻啜一口,醇厚甘润,“茶亦醉人何必酒!”

熟悉的旋律响起,把谢丽莉的心思吸引了过去。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

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来点真能喝醉的?”秦启越提议道。“好。”如果没有刚才那首歌,如果没有那句“涛声依旧”,谢丽莉绝不会贸然接受秦启越的提议。

没有任何悬念,一瓶啤酒下肚,谢丽莉很快就有了晕眩的感觉,她原就是个没有酒量,沾酒就打瞌睡的人,直到大家尽兴散去,也无人发现欢乐的群体里早已没有谢丽莉。

秦启越去前台结完账又返回了“快乐火星”,此时的谢丽莉依然沉浸在醉梦中,她蜷缩着身子,双手在胸前交叉。秦启越记得以前曾经在杂志上看过一篇论述睡姿与性格的文章,这种睡姿是典型的缺乏安全感。怎么会呢?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怎么会给别人温暖的感觉呢?

秦启越在谢丽莉身边慢慢坐下来,谢丽莉从喉咙里“嘤”了一声,双手环住秦启越的大腿,将头舒服地架在上面继续深睡,秦启越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背挺得直直的,直到“快乐星”打烊,才不得不唤醒她。

“大家都走了?”刚刚醒来的谢丽莉眼神与幼鹿无异,看得秦启越心痒痒的,嗓子有点儿发干。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打车就好。”

“要不让雷雷来接你?”

“你知道雷雷?”

“公司有你的履历表!”

“雷雷在幼儿园。”谢丽莉停了停,“让他来接我?那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啊!他还不到六岁……”

秦启越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谢丽莉是个单身母亲。

谢丽莉说:“秦总你今年29岁吧?我35了,我29岁的时候已经是雷雷的妈妈了!”

给秦启越冲泡咖啡原本是秘书的事,可巧秘书吃坏了肚子着急去洗手间,随手把托盘拜托给了谢丽莉。

办公桌上有一份文件:S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人类精子库” 赠精协议书。

谢丽莉鬼使神差地翻开了第一页:

男性青年随着性器官的发育,睾丸产生精子,前列腺和精囊等分泌精浆,两者合成精液,精液内主要成分是水分和少量有机成分。在100毫升精液内氨基酸1.25g,果糖0.1—0.5g,糖类0.1g以及微量脂肪和无机盐,男子每次射精约2—6毫升,正常情况下,当精液达到一定量后,体内已无处可容纳,即所谓“满则溢”。其排出体外有4条途径,即遗精、手淫、性交和自流,所以正常男性,每周2—4次的排精发生,并不会影响身体,反之,较长时间没有排精,会产生性情烦躁,记忆力不集中等不适感。

《供精者须知》……

捐献者姓名:秦启越 编号:1861

编号:1861!编号:1861!编号:1861!

谢丽莉脑海中迅速闪回着“编号:1861”。秦启越手机号码最后4位数是1861,他的车牌号也是1861……谢丽莉不动声色,转身离开。

捐精是秦启越的秘密,是个经常被他自己拿出来把玩的秘密,他万万没想到谢丽莉会翻开那份文件,他尴尬地留意着谢丽莉的神情:从惊讶到了然而后归于平静。

捐精的时候,秦启越还是工艺美院的学生,那时S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人类精子库”刚刚被批准成立,为了尽快填充“人类精子库”的样本,就印发了部分《捐精倡议书》在S省高校中进行了宣传发放。

秦启越直到现在也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取精的尴尬。

一间白森森的小屋子,一张小床,墙上贴着两张宣传品:一张是捐精须知,一张是捐精流程。负责发放容器的是个冷冰冰、干巴巴的护士,无论是发空容器还是收取秦启越的生命果实都全然不顾秦启越的羞涩与不安,就像菜市场买菜卖菜一样对待他的精华。

出于报复冷冰冰、干巴巴的护士,更多的则是恶作剧的心态,秦启越在描述自己作为捐精者的外貌体征时,几乎完全背离了自己的真实情况。他在表格上这样描述自己:大学学历,身体健康;单眼皮,长相清秀;身高175cm,体型清瘦;肤色白皙,牙齿整齐,戴眼镜,近视程度700度。这不是秦启越,那这是谁呢?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吗?也许有,谁知道呢!

秦启越的第一个女人是大一时在陶艺社认识的比他高两届的美丽学姐,那是一个形体玲珑、凸凹有致的美人,有着瓷器样闪亮的皮肤和桃花般娇艳的嘴唇,美丽学姐在第二节课后就把秦启越约到校园的僻静处熟练地将他吃干抹净。

初尝禁果的秦启越还没来得及享受成人的喜悦,就撞破了美丽学姐在要过自己的地方与别人欢好。

对于女人的向往,秦启越的出发点是想从她们身上找到从小在母亲身上缺失的温暖和保护。美丽学姐留给他的感觉非常复杂:惊喜,愤怒,更多的则是失望。他第一次尝到了身体极度释放的快乐,却也绝望地感受到了被抛弃的恐惧和失落,他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才走出学姐的阴影。大学的后三年里,身边断断续续也晃动过几个女孩的身影,有的肌肤相亲过,有的没有。接触纯洁的女孩,秦启越觉得自己有些龌龊;有的女孩自恃很高,习惯于颐指气使地使唤男友,就像驱使一条听话的狗;还有些女孩寄希望于未来,动不动就畅想“将来如何如何”,可秦启越的眼中却看不到未来。

好在世界上还有一种女人,她们不谈爱情、不谈责任、不谈未来也可以直奔身体最原始的主题,她们很好地拯救了秦启越,爱、婚姻、责任都被屏蔽在他的生活之外,直到被警察踢开门抓个现行,然后被收容教育。

六个月后,年过半百的外公同秦启越的父亲秦柏年一起到收容所接他。

“你这个畜生,你想气死我吗?”面对父亲的责骂,秦启越冷冷地回了一句:“咱俩半斤八两,我是畜生,你是什么?”

“啪”的一声,秦柏年气得浑身打颤,抬手就给了儿子一记耳光。秦启越抓住他的手,恶狠狠地说:“姓秦的,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

十岁的秦启越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带着对父亲的怨气血淋淋地死去,他几次三番拎着菜刀与父亲理论,未成年的孩子哪里会是父亲的对手,一次次的挑衅终于将父子情全部抹杀,秦柏年硬起心肠把儿子送到了岳父身边,从那之后,秦启越就跟着外公一起生活。一老一少互相舔舐着伤口,终于挨到了秦启越长大成人。

回家路上,外公紧紧抿着嘴巴,一句话也没有,秦启越也不敢说话,他心里有羞愤,更多的还是对外公的愧疚。

“外公,对不起!”

“孩子,找个媳妇安顿下来吧!”老人一声叹息。

“我怕离婚。”

按照秘书的指引,谢丽莉在“都市自由人”酒吧找到了正在与朋友豪饮的秦启越。

谢丽莉远远看着秦启越。

的确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天生的蜜色皮肤,高大结实,身材健硕, 180cm的身高,皮肤紧致,轮廓分明,浓眉大眼双眼皮,眼神明亮,牙齿洁白到可以做广告的程度,唯一不足就是牙齿略显不整齐。

遗传基因真是一样神奇的东西!雷雷换牙的时候,第二颗下门牙长出了好久,原先的乳牙也没有掉,所以那一颗下门牙长得有点儿歪。谢丽莉第一次看到秦启越笑容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牙齿有点儿眼熟,等到获悉了他的秘密,谢丽莉只能是心悦诚服地慨叹基因的神奇。

实际上,谢丽莉并不是一个沉溺于肉欲的人。她一直告诫自己:七情六欲要在三十五岁之前解决,以后的岁月好好做事理家,不再做任何非分之想,但是今天晚上,她远远看着秦启越,像被磁石锁住了眼神,哪怕离开一秒,也生怕错过什么。谢丽莉忽然就心生不忿:凭什么他在那里恣意妄为!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种子早就生根发芽已有了六岁的生命!凭什么她连这个男人的一个小手指头都没碰过就已经为他十月怀胎阵痛十八个小时延续了生命!

此刻的谢丽莉就像是被迫素食的人看到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如果不吃一口绝对称得上是对自己毫无人性。

我只要秦启越的一夜,只要他一次,之后就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我并不贪恋他!

只一夜,只一次!我并不贪恋他。

心里有事的人很容易喝醉,秦启越今天有了最切身的体会。其实,他倒希望自己一下子醉过去,也好过现在人虽然是头晕目眩,内心却百分百清醒,明镜似的照见自己的心,清晰地映出心里的影子。他把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心里的影子忽悠忽悠地飘过来,亮晶晶的眼睛含笑看着自己,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终于等到秦启越和朋友们摇摇晃晃相互搀扶着要散场,谢丽莉快步迎了上去。

“启越!”“丽莉!”

“你就是丽莉?启越今天晚上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的名字!”

“所以我来接他啊!我们先走了!”

夜晚的风早已没有了白天的闷热,这就是海滨城市的妙处,无论白天阳光多么无情地炙烤,一入夜,海风轻轻拂过便驱散了热浪。

被风一吹,秦启越清醒了许多,但他不能也不敢确定身边这个巧笑倩兮的女人就是谢丽莉,自己几时与她变得如此熟稔?她为何会来?她为何而来?

柔和的路灯将谢丽莉勾勒得更加柔和。

秦启越只看到一双亮亮的大眼睛。对!就是这双眼睛,从她进公司第一次参加例会开始,自己就觉得会议室冰凉的板台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双亮亮的大眼睛。难道从那个时候起,这双眼睛就已经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今天晚上你是我的。”谢丽莉活脱脱就是《聊斋》里那个夜半出来猎艳的女鬼小谢。

谢丽莉熟练地开着车,挂挡、加速,午夜时分,空阔的街道上,谢丽莉将秦启越的车开出了推背感。秦启越暗想:这个女人还有什么本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进入大厦,坐着秦启越的专属电梯上了顶楼,谢丽莉这个时候才笃定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对的:这栋“梅苑大厦”的内部设置的确别有洞天,那没有出租的半幢大厦是秦启越的私属空间,从一层到顶楼分别是游泳池、健身房、酒吧、餐厅、会客厅、观影厅、书房、起居室。秦启越在玻璃幕墙里面加装了电动双层遮光窗帘,开启内部照明,在窗帘的保护下是绝对的私密空间;打开窗帘,白天熙攘的街景与夜晚的璀璨霓虹都是绝佳的装饰画卷。

从踏进电梯的一瞬间,两个人的唇就胶着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就像火柴头和火柴盒侧边的磷面,轻轻一擦就着了,哪管是他还是她先起的头。

秦启越几乎用上了所有的技巧,他太想讨好身下的这个女人了。习惯真是可怕,原先经历过的那些女人一直在问自己“舒服吗”,今天的秦启越也下意识地问了谢丽莉一句:舒服吗?

谢丽莉用连绵的热吻把秦启越的下一个“舒服吗”扼杀在了喉咙里,“我自己掌握舒服的节奏就好。”温言软语间她翻身骑坐在了秦启越的身上,这是秦启越二十九岁的年华里第二次被女人压在身下,第一次是美丽妖娆的学姐,秦启越只记得身下冰凉的水泥地和学姐的狂放,那时的他完全是只任人宰割的懵懂肥羊,而今天,驰骋在自己身上的这位骑手是自己向往的期盼的期待的喜欢的爱恋的认可的心甘的情愿的。秦启越把自己深埋在谢丽莉的身体里,配合着她的节奏,时而快马加鞭,时而舒缓慢行,直到抵达极乐的终点。

两个人紧紧相拥直到身体的狂潮退却,秦启越将谢丽莉抱进宽大的冲浪浴盆里,用手托起她微微下垂的乳房。

“你怕它被水冲走,对吧?启越,你才二十九岁,可我老了,三十五了!”谢丽莉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泪水。

秦启越从身后环住谢丽莉,把头压在她的颈间,认真地说:“丽莉,你该庆幸,我是二十九岁,不是十九岁。不过,就算是我十九岁遇到你,也会爱上你吧!”

周一例会。秦启越环视一周没看到想见的人,扭头问秘书:“谢丽莉怎么没来?”秘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辞职了。辞职信在我桌子上,您签过字的呀!”

辞职?秦启越的脑子一下子就蒙了,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嗓门倍高:“我没签过什么辞职信啊!”

秦启越的咆哮成功地调动起大家的八卦思维,十几双探照灯“唰唰”地照过来,群众的眼睛雪亮雪亮地打在他的身上、脸上。“昨晚喝得有点儿多,头疼,去个洗手间,今天的例会李总主持,一会儿把会议记录拿给我。”

站在便池前足足五分钟,秦启越也没挤出一滴尿,就在要把老二塞回到内裤的刹那,小东西忽然记起了谢丽莉温暖的手和湿热的唇,欲念在瞬间击穿了秦启越的心脏,战栗顺着身体四通八达的血管通道轻巧地抵达了身体的每一处神经末梢,秦启越在身体起反应之前仓皇逃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谢丽莉离开得很彻底,像风一样消失在了秦启越的视野里。

好几次在下班无人之后,秦启越坐在谢丽莉曾经用过的办公室前,一次次试图找到她存在过的点滴,哪怕是一张曾经用过的便签。但谢丽莉完全抹去了她的痕迹,就像直接用Shift+Delete删除文件一样,根本无法从“回收站”复原,是彻底删除。

谢丽莉搜集了一张秦启越签过字的信笺,用它打印了辞职信,星期五下班后把辞职信交到秘书手中,捎带着套取了秦启越晚间活动的情报。

秦启越几次想给夏总监打电话,往往是电话号码拨到一半就匆匆挂断,生生掐灭心里那一点儿躁动,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交加,谢丽莉纵容自己把种子种在了她的身体里,她对自己耳语了一句:“我已经吃过药了!”秦启越恶狠狠地想:如果谢丽莉的既定目标不是他,那留下种子的会不会就是别的男人?

今年“六·一”儿童节,雷雷要表演两个节目。

六岁的孩子已经懂得要给妈妈惊喜的道理,这段时间小家伙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练习舞蹈动作。往常入睡前母子的互动是互相给对方讲故事,然后一个提问,一个回答,以此验证对方有没有认真听。这几天真的是太累了,雷雷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连续两天,小人儿在梦中都发出“咯咯”的笑声,谢丽莉好几次被儿子的笑声惊醒,醒来后却发现孩子依旧在深睡,嘴角微微上扬。

雷雷的梦中有什么呢?是平时他喜欢的汽车玩具都来到了身边,还是在梦中没有任何顾忌地吃他最爱的阿尔卑斯奶糖?谢丽莉真想钻到儿子的梦里去看一看,可以肯定的是,六岁儿子的梦一定要比三十五岁妈妈的梦境绮丽。

雷雷很小就表现出超常的智慧,至少,这种表现在妈妈眼中是超常的。

雷雷三岁半的时候,母子两个在家里玩捉迷藏。儿子扮小白兔,妈妈扮大灰狼,无论小白兔藏在哪里,都能被大灰狼准确地揪出来。

大灰狼张牙舞爪:“我要吃了你!”

始终处于劣势的小白兔不高兴了,说:“妈妈,你是大灰狼,我就是小灰狼,那你还吃我吗?”

这是孩子对生活的基本认知:同类不相残。三岁半的孩子已经有这样的智慧,谢丽莉瞬间泪盈于睫。

“六·一”儿童节,谢丽莉早早地把雷雷送到幼儿园,教室里已经开始了准备工作,早到的孩子已经换好衣服围聚在老师身边等待化妆。汇报演出要到九点才开始,家长们都集中在幼儿园演艺大厅,谢丽莉占据了一个有利地形,检查了一遍家用录像机的电池,雷雷那么认真地排练,要完完整整地给他录下来。

演艺大厅里很快就坐满了家长们,有爸爸妈妈,也有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孙子这就要上学了,您可以歇歇了!”

“歇什么啊!小儿媳妇刚怀上,老大家的这个上了学,又得接着给老二家看孩子啊!”

怀孕!

电视里电影里很多不负责任的编剧和导演通常会把怀孕简化为一场普通的床戏或者是一场狗血之极的强暴,一次之后女人就怀孕了,让大多数人以为怀孕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其实,受精、怀孕是很困难很意外很偶然很奇妙很讲缘分的一项大工程!生活中或许有像银幕上荧屏里那种一次就怀孕的幸运,但不是每一个女人或者是每一对夫妇都有那样的运气。比如:曾经的谢丽莉、雷涛声夫妇。

雷涛声和谢丽莉被确诊为不孕不育是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年,确切地说是雷涛声不育。

在收养孩子与接受精子库的人工授精之间摇摆了半年之久,终于在雷涛声“只有生育过的女人才是完整的女人”的鼓励下,谢丽莉最终下了决心。雷涛声说:“丽莉,你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永远!”

两人约定,不告诉双方父母,一是怕伤老人的心,二是为了保全雷涛声的声誉。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雷涛声的话,那就是“清”,然后可以围绕“清”字任意组词,基本都能用在他的身上。比如:清秀,雷涛声长相清秀;比如:清瘦,雷涛声一副清瘦的身材;再比如:清减,最近,雷涛声又清减了些;甚至是清风,雷涛声是一个像清风一样的男人。

精子库向生殖中心提供精液时,精液捐献者的姓名、地址都被严格保密,只提供编号,而生殖中心也对接受赠精受者的详细情况实行保密,只能告知精子库这份精子的受孕情况:有多少例成功怀孕;有多少例流产;有没有分娩不正常婴儿等。除了精子库与生殖中心实行互盲原则,生殖中心与赠精受者也保持互盲。受者并不知道精子的来源,只能根据体貌表来挑选与丈夫相同血型、相似体貌特征的捐精者精液,尽量避免孩子长大后越来越不像爸爸的尴尬。

编号“1861”的捐献者这样描述自己:大学学历,身体健康;单眼皮,长相清秀;身高175cm,体型清瘦;肤色白皙,牙齿整齐,戴眼镜,近视程度700度……除了学历不符之外,这位捐献者俨然就是“雷博士2号”。

不幸中的万幸,赠精受者谢丽莉一次成功。

如果抱养的孩子长得不像养父养母情有可原,但是雷雷是谢丽莉怀胎10月生下的,期待的那10个月里,雷涛声与谢丽莉的恩爱是有目共睹的,谢丽莉在雷家受到的关注和关爱也是实实在在的。迟迟未能享受到含饴弄孙的雷家二老真正是对谢丽莉疼爱有加,谢家更是,爱女儿,更期待外孙。原本和谐的两家人因为孩子联系更加紧密。

物极必反,花开荼蘼。裂痕是从雷雷的出生开始的。

雷雷有着蜜色的皮肤,胖嘟嘟,肉乎乎,浓眉大眼双眼皮,眼神澄澈,与雷涛声没有半点儿相似。

最实质性的质疑来自雷涛声的父母。雷涛声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一年中总有大半时间是在野外度过的。老人大体估算了一下,觉得儿媳妇的孕期与儿子在家的时间有出入,老人不声不响地带着孙子去做了医学鉴定。

一切的后续解释在老人眼中都演变成不肖儿子对不忠儿媳的袒护,即便是和盘托出雷涛声不育、谢丽莉接受捐精的真相也于事无补。

“接受捐精?”雷涛声的父亲暴跳如雷,“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反正雷雷就是个野种,他不是老雷家的孩子!”

雷涛声母亲的一席话,彻底击碎了谢丽莉对这个家的眷恋:“丽莉,你差不多从十几岁就长在我们家。这么多年我们家没亏待过你。现在出了这个事儿,涛声还一个劲儿地维护你,他能容你,我和他爸爸容不下,这个家更容不下你!你带着你的孩子,该去哪里去哪里吧!”

雷涛声禁不住父母的以死相逼,折腾了几年,妥协了。

离婚终成事实。二十年感情终成一场空。

在雷涛声眼中,婚虽然离了,但是谢丽莉还是自己的女人。

第一次的肢体冲突,谢丽莉永远记得,因为那跟雷雷有关。

雷涛声是借着酒劲儿寻来的,谢丽莉母子二人正在租住房里享受丰盛可口的晚餐。

身体的饥渴与心底的思念给了雷涛声无限的动力,他只记得眼前的丽莉是自己少年时的女友成年后的妻子,全然忘记自己与这个女人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涛声,你别这样!你喝醉了!雷雷在呢!你别这样!”

雷涛声的步步紧逼也招致了三岁雷雷的不满和不耐,“爸爸,你干嘛呀!”

“谁是你爸爸!滚!”雷涛声一脚把雷雷踢倒在地。

雷雷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谢丽莉尖叫一声想去保护儿子,却被雷涛声一把推倒在沙发上。雷雷的哭喊声更加激怒了雷涛声,他挥手打了雷雷几个耳光,扔垃圾一样把孩子扔出了房门。

在沙发上,在半醉半醒之间,在雷雷的哭喊中,在谢丽莉的厮打中,雷涛声又一次拥有了谢丽莉。

家庭暴力就像蔓生的野草,一旦生发,一旦根植,就再也无法拔除。

离开家乡,谢丽莉获得了自由;离开名扬,谢丽莉回归了宁静。

“丽莉?”“梅大爷!”

因为走得太匆忙,谢丽莉离开名扬传媒的时候没顾得上同这个可爱又古怪的老头道别,一直觉得挺遗憾的。没想到在移动营业厅遇上了,不由得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大爷,您这是……”

“我来给外孙交电话费!”老人一脸坦然,仿佛他给外孙交电话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谢丽莉在心底暗暗替老人不值,年过花甲靠捡垃圾过生活的老人还要负担外孙的电话费,这个外孙一定是个孽障!

“大爷,您钱够吗?”

“够啊!咋了?你是不是要用钱啊?”

谢丽莉嫣然一笑,“不是啊,我是担心您钱不够!一会儿,我请您老吃个饭吧!”

“不用,不用。”梅大爷连连摆手。

“妈妈,我回来了!我只买了一支,反正你又不吃。呶!这是剩下的钱!”雷雷嘴里含着雪糕,热气腾腾地杀了过来。

“这是……这是谁啊?”看着眼前的孩子,梅大爷心里一阵打鼓。

“这是我儿子,梅大爷!雷雷,快叫爷爷!”

“爷爷好!”雷雷头也不抬,自顾吃雪糕。

“要不……要不就一块儿吃个饭吧!”梅大爷改变了主意。

雷雷大快朵颐,吃得风卷残云。

梅大爷的眼神已经长在了雷雷身上。像!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丽莉看着食不下咽的梅大爷,心里不免有点凄惶。“大爷,您多吃点啊!”

“好,你也吃!你也吃啊!”梅大爷笑了笑。“咋不在大厦里上班了?那个公司不好啊?”

“公司挺好的,待遇也不错,我是临时去帮几天忙,我现在在电台上班。”

“哦!”梅大爷夹菜的筷子顿了顿,“小孩爸爸呢?他……”

“我自己带孩子,大爷!”谢丽莉打断了梅大爷的话。

结账的时候,梅大爷再三重申“我有钱”,为了争着付账与谢丽莉抢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谢丽莉把账结了。在饭店门口,梅大爷无限留恋地对着雷雷看了又看才依依惜别。

一转身,雷雷就开始抱怨。“妈妈,我不喜欢这个爷爷!他好奇怪哟!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呢!”

“那是爷爷喜欢你啊!”

“还在那里大声说自己有钱!”

“雷雷,那个爷爷的钱挣得很辛苦的。他就在妈妈前几天工作的那个大厦楼下捡垃圾,有钱就让他攒着呗!”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难道仅仅是巧合?梅大爷不相信。看着谢丽莉远去的背影,梅大爷掏出电话,拨通。“李局长,我是老梅啊!”一阵寒暄过后,梅大爷切入正题。“有个事情要拜托您,帮我查一个人吧!”

《城市夜空》是东港人民广播电台交通音乐频道一档晚间主持人谈话节目,直播,每期节目一个主题,社会新闻、大众生活、情感世界……包罗万象,甄选话题、文案撰写都是主持人自己完成。

秦启越一直是《城市夜空》的忠实听众,他发现今天的节目有了几分变化。

“我是《城市夜空》的新主播欣然,为什么我会给自己取名‘欣然呢?欣然在我看来是一种生活态度。”这是一个美妙的声音,有颜色,有形状,有温度,有情感,有故事。“人生道路两旁的风景常引人驻足,人生道路上也有无数的岔路口,当你被路边的荆棘或玫瑰花刺扎得头破血流时,当身边伴侣掉头离开时,你的停留只能让无情的刺继续贯穿你的身体,变成泣血而亡的荆棘鸟。再痛,也只能前行,直到摆脱它,站在温柔与幸福的地方回首,你会发现它们再也伤害不了你。人生中出现的一切,都无法占有,我们只能经历。有缘,不推;无缘,不求。来的,欢迎;去的,目送。这一切,都需要欣然面对。”

秦启越觉得这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节目开始,依照惯例,来听首歌吧,听一首叶蓓的《纯真年代》。叶蓓的歌声总能直达我们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无论是《纯真年代》还是《白衣飘飘的年代》,让我们记住叶蓓,记住我们曾经走过的纯真年代……”

“听完歌,一起来聊电影《爱出色》,大嘴美女姚晨和影帝刘烨的作品,是一部‘小妞电影,什么是‘小妞电影呢?电影学界把那些剧情比较轻松浪漫,以女性为核心,男性充当配角的爱情电影称为‘小妞电影。下面我们进入《慕容天涯电影时间》,连线网易《我爱电影》论坛版主慕容天涯,与慕容一起聊电影……”

一个星月辉映的夜晚,秦启越在东港市人民广播电台的大楼下,从《城市夜空》节目开始一直等到欣然与她的听众说“再见”。

十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了大楼。果然是她!秦启越手抖心跳,打了两次火也没发动着车。就在这时,一辆秦启越再熟悉不过的车迎面开来,接走了他苦苦找寻的人。还没回过神来,外公的电话就在召唤他了。

秦柏年是典型的凤凰男,凭一己之力借助高考的跳板离开了大山。在一个城市,要想站稳脚跟,就得融入当地,最好的融入方式就是联姻。左思右想,左权右衡,秦柏年把自己打包塞进了梅家。

作为一座石油城,在东港市,与石油沾边的生意都是“大生意”,也可以解读为“大把来钱的生意”。梅家最早从事石油运输,之后扩张到石油炼化,然后再延伸到房地产。

梅苑是梅大爷唯一的女儿。当初同意女儿下嫁秦柏年,看中的是秦柏年身上大山深处老区人民的淳朴与忠厚。谁承想,秦柏年的淳朴与忠厚都是貌似,他混进梅家只为借跳板,待自己羽毛长全、羽翼渐丰便另立了山头。有了自己的山头,压寨夫人就要换一换了。新夫人有学历有样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十分懂得经营谋划自己的生活与未来。她成功地把秦柏年收入囊中,也成功地把宁折不弯不懂转圜的梅苑逼上了绝境。

秦启越十岁那年,誓死不离婚的梅苑望着秦柏年决绝的背影,把自己像块旧抹布一样从别墅楼顶扔了下去。梅苑对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宁可死也不离婚。

“这孩子苦啊!”回忆总是那样伤人,说起陈年旧事,虽然过去了将近二十年,梅大爷仍旧心潮起伏。

今天接受的信息实在是太多太密集,谢丽莉的大脑有点儿运转不过来了!首先是捡垃圾的梅大爷变成了东港首富,其次梅大爷居然是秦启越的外公,最重要的是梅大爷已经知道了雷雷的身世。

“丽莉啊,虽然你比越越大六岁,但既然你们俩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越越呢也是一个人,要不,要不你就考虑考虑他?”梅大爷老泪纵横。

孩子!什么孩子?谢丽莉的孩子是我的!秦启越惊呆了。

达芬奇说,河川之水,你所触到的前浪的浪尾也就是后浪的浪头,因此,对于时间要珍惜现在。

百川归海,海纳百川。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与时间一较高下的就只有大海了吧?

谢丽莉站在刚没过脚踝的水中,看层层浪涌,万马奔腾着来袭,远远的还是千万匹汉白玉马方阵,及近了,便变成万千匹水晶马,一改凌厉的攻势,欢快地亲吻她的双脚,并不恋战,亲吻得逞,便急急退却,把进攻的机会留给下一拨来袭的战士。许是退得太急,一并带走了脚底的流沙,好似在牵引,又好似是一种极具诱惑的召唤,牵引着谢丽莉走向那大海的深处。脚下的沙粒粗细不一,细得轻轻捏在手指间几乎感觉不到,粗得脚踩上去硌得生疼,隐隐能看得到它前世作为贝壳的模样,其实贝壳也罢木屑也罢玻璃也罢,柔软也罢坚硬也罢,在海水的潮汐吞吐下,结果都是一样的吧?就如同浩渺尘世,人也罢兽也罢花也罢草也罢,时间的长河中一过滤,结果也都是一样的吧?

脚下的流沙在动,眼中的大海在动,心中的感觉在动,那感觉指引着谢丽莉在当下做出最正确最合适的选择。

这里是东港市的金沙滩,呈月牙状伸展,滩面广阔平缓,沙质细腻,水清浪涌,是天然浴场和度假疗养胜地。从金沙滩向南3.5公里,就是它的姊妹滩——银沙滩,那里的滩面色泽如银,景色奇特,环境幽美,也是一个不错的休闲去处。

数叶白帆,在水天一色的海面上,就像几片雪白的羽毛似的,轻悠悠地漂着。

立秋已过,暑气却未消散,海边的人潮依旧汹涌,有拿着小桶捉螃蟹的,有在水里打水战的,有用沙子堆城堡的……沙滩摩托车载着快乐的人儿一拨拨地呼啸而过。海面上漂浮着若干会游泳的和不会游泳的浪里白条,那里面,就有秦启越、雷雷父子。

谢丽莉不谙水性,趟了会儿水,她回到遮阳伞下,桌子上放着秦启越的冰咖啡和雷雷的柠檬汁。

带着淡淡海腥味的海风吹拂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躺在沙滩椅上的谢丽莉昏昏欲睡。

朦胧中,有人在说话。

“这是我老婆!”

“这是我老妈!”

“我是你老爸!”

“哼!老妈又没答应要嫁给你!”

“好吧,好吧!老爸带你下水玩去!走啊!快走了!”

朦胧中,有人在看自己。

谢丽莉挣扎着睁开眼睛,没有人。已然黄昏。

海水满盈盈的,夕照之下,浪涛像顽皮的小孩子跳跃不定,水面一片金光。

梅家在金沙滩有度假别墅。这次出游完全是梅大爷的主意。

临行前,梅大爷跟秦启越深谈过一次。老头儿原以为自己会大费周章才能说服外孙,却不料外孙已然倾情于谢丽莉,倒省了不少口舌。

梅家别墅有专人打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谢丽莉乐得清闲,晚饭过后,她独自出去散步,把相处的时间和机会留给了秦启越和雷雷。

“雷雷,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不想听!”

“咳……咳……”秦启越清了清嗓子,“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是你爸爸!”

“哦!”

“雷雷,对不起!”秦启越坐近雷雷,大手抚上儿子的头,雷雷甩头躲避着突如其来的亲昵。雷雷越躲,秦启越越发起了逗弄的心,一大一小俩男人就在沙发上打闹起来。“雷雷,我不是要抢走你妈妈,我是要跟你一起保护妈妈!”

“谁也不能欺负我妈妈!”

人与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从来都是一个谜。雷雷接受秦启越,只能归结为血缘,血缘就是这样奇妙的组合,可以瞬间跨越光年的距离。

天苍茫,海浩瀚,在夜幕降临的这一刻,天与海彼此会与对方诉说什么呢?

远方的天,身边的海,夜飞的鸟儿在海与天之间徘徊。天渐渐黑了下来,夜色笼罩了海空,大海隐在夜色里,闪烁在海面上的灯如同大海的眼睛。夜晚的海像一位深邃的老者,静静地睡在暮色里。无风、无浪,与天默默相对。

没有路灯的路淹没在夜的怀抱里,远处的灯亮在了谢丽莉的心里,她并没有感觉到黑,这是一个温馨静谧的夜晚,谢丽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与远方的海融在了一起。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也越来越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

谢丽莉散步回来,看到了一幅“父慈子爱”的画面:沙发上的抱枕没有一个是在原来的位置上的,电视屏幕被当成了电脑游戏大屏,谢丽莉的笔记本电脑被从卧室的小书桌上请到了客厅里,电源排、电脑连接线横七竖八铺陈了一地,雷雷抱着游戏手柄,玩到高兴处就在沙发上又笑又跳,秦启越坐在茶几下的地毯上,一脸宠溺。

一片凌乱,就如同战争结束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战场。

谢丽莉一脸无奈,“秦启越,你这样会带坏小孩子的!”

“雷雷,玩得差不多了!”说话的工夫,谢丽莉已经上了二楼,只剩下命令袅袅,“收拾好客厅,自个洗漱,上楼睡觉。”

秦启越觉得自己被华丽丽地忽视了,冲着二楼空喊:“雷雷六岁了,不能再跟你睡了!得分床睡!懂不懂!”回头看到小家伙已经听话地收敛玩心开始收拾残局,秦启越就又开始讨好儿子,“交给你个任务,说服你老妈,嫁给我当老婆呗!”

雷雷丢个白眼,乖乖上楼睡觉去了。

睡前故事是谢丽莉、雷雷母子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雷雷最喜欢的故事是《我的爸爸叫焦尼》,故事的主人公蒂姆是一个离异家庭的孩子,他不能经常见到爸爸焦尼,然而只要能和爸爸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是快乐的。他告诉热狗店的阿姨、电影院的伯伯、披萨店的邻居,告诉所有人他身边站的就是他爸爸。他为爸爸自豪,当电车走远,他期待着下一次和爸爸见面的时间。

什么是亲情?亲情是理解、关爱、支持。婚姻会破裂,亲情永远无法割断。

“妈妈,涛声爸爸不是我亲爸爸,对吗?秦启越才是我亲爸爸?”

“嗯。自己盖好被子!”

“那我是不是应该姓秦?”

“嗯。”

“那我是不是应该叫秦雷雷?”

“你喜欢秦雷雷这个名字?”

“嗯。还行吧!”

“你喜欢就好。”

“妈妈,我想去一小上学!”

“一小?”

“爸爸说一小比咱们家旁边的师范附小要好,而且离爸爸和太爷爷家也近!”

“好,早点睡吧,宝贝!”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登记,迁户口,搬家……谢丽莉提了一个要求:只登记结婚,不举行任何仪式。

秦启越拿着崭新的户口簿翻来覆去地看,如获珍宝。户主:秦启越,妻子:谢丽莉,儿子:秦雷雷,迁入理由:夫妻投靠。幸福原来是这样,幸福原来如此简单。这段时间,最开心的就是梅大爷,因为外孙终于肯结婚了,连带着还赚了一个亲曾外孙;最称心如意的则是秦启越,因为跟想要的人在一起了;最幸福的是秦雷雷,因为有爸爸了;最平静的是谢丽莉。

此时此刻,谢丽莉正在厨房里小火煨着鸡汤。秦启越站在厨房门口,贪婪地欣赏着忙碌的秦家主妇谢丽莉。半晌,他一声不吭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妻子他的女人。

“做饭呢!别闹。”

“就抱一会儿!”

“别闹,马上吃饭了。”

“我爱你。”还有半句话,秦启越没有说出来,“丽莉,也试着爱我吧!”

没有什么是必须通过婚姻才能够得到的,但两个人之间最珍贵的感情,只有通过婚姻才有可能产生。

9月1日,开学第一天。虽然立秋,草木却依旧葱茏。

“秦雷雷,谁送你来的呀?”小女生扯了扯雷雷的衣角。

“我爸爸。看见没?就是站在门口车旁边那个长得跟我很像的帅哥,够帅吧?”语气无限自豪。

“你也很帅啊!放学跟我一块儿玩吧,我有好多洋娃娃!”

“切,我是男生,才不玩那个哩!我有变形金刚,我爸给我买的!”

“能给我玩玩嘛?”

“没问题!”

秦雷雷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他的爸爸妈妈,秦启越、谢丽莉夫妇与校门口众多的家长一样目送着各自孩子的背影。

“启越,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有点小紧张。

“我又怀孕了。”

番外:涛声依旧

我是个植物遗传学博士,自己却没有遗传能力,天生的不育,这真是人生莫大的讽刺!

我又结婚了。与我们研究小组的另一位专家苏媚。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苏媚了解我,当我告诉她我不能生育时,她说:不能生就不生,人类已经那么多,而普陀鹅耳枥只剩下一株了,能让它繁衍生息才是你、我最应该做的!

的确,苏博士研究植物的兴趣远远大于研究我身体的兴趣。

丽莉,在和你离婚后的第一次野外科考的晚上,我就进了苏媚的帐篷。我知道她的帐篷一直为我打开着。苏媚认识我多久就仰望了我多久。

我和苏媚的婚姻备受祝福。在父母、邻居、同学、同事的眼中,雷博士终于摆脱了不忠的妻子,与志趣相投的同行结为伉俪。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消费着你的包容与保全。

英文中“丽莉”的意思是洁白的百合,不错,你就是我的白百合,淡淡的,不浮不躁,不争不抢,过自己的生活,不要轰轰烈烈,只求安安心心。

你牢牢守着对我的承诺。你说:只要你要,只要我有。说这话时,你才十三岁。丽莉,我的小傻瓜,我的傻姑娘。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你的初潮。

我们中学的生物老师是姓侯吧?男的,长相有点猥琐。生理卫生那一课是第几章来着?侯老师猥琐着神秘兮兮地说:“这一章,同学们自己看看吧!”其实,这一章新书一发下来我就看了,而且我敢肯定班里的大多数同学,包括男同学也包括女同学,这一章大家早就自发地预习过了。

我知道是什么是遗精,但是我好奇什么是初潮。

“我能看看吗?”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从很小就知道了。我知道接下来的要求你也不会拒绝,哪怕你害怕,哪怕你忐忑,哪怕你纠结,但是你不会拒绝我,因为你信我,因为你爱我。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你的初潮。从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成为彼此的唯一,那时的我们以为这份唯一会成为永远,却忘记了丈量永远到底有多远!

我们在一起从来不避孕,从第一次直到最后一次,我们是那样的无知,那样的愚钝,无数次地在一起,却从来不去想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受孕。

接受捐精,现在看来有点荒诞!最该死的还是那个捐献者的个人描述,这他妈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作剧!对我来说是恶作剧,但对他来说却是人生幸福的缓慢铺陈。

终于说到他了,秦启越!

秦启越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大学毕业后去了北京,只为了远离他的父亲。有外公的财力支撑,秦启越很快站稳脚跟,并且风生水起,你之前工作过的名扬传媒仅仅是他若干公司中的一个。秦启越赚到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他父亲的柏年大厦对面盖了一座以自己的母亲名字命名的“梅苑大厦”。

夏总监与秦启越的交情说来话长。秦启越这样的青年才俊,算得上是标准的成功人士,却也有他的阴暗面,他不谈情不说爱,只与妓女游戏人间。有一次“扫黄打非”,秦启越被电视台的记者拍个正着,是夏总监亲自把秦启越的图像给消除的。

作为男人,我倒是理解秦启越。因为没有对的那一个,所以谁都行。

而你,丽莉,就是秦启越对的那一个。

在海边,我看到了秦启越与雷雷的亲昵。血缘太神奇了,血脉相连。我输了!

我也看到了你的安睡。离开我,在秦启越的身边,你睡得很香甜,我看到你嘴角的笑意了。梦里有谁呢?谁都有可能在你梦里吧?只除了我。我又输了!

我不敢惊动你,我也没有资格再打扰你。

你还是醒来了,你感觉到我了,是吗?可惜你张望的方向是海边嬉戏的那对父子。丽莉,我就在你身后,如果你回头,一定能看到我!可是,即便你回头看到我,今时今日也不再有任何的意义,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丽莉,我的白百合,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用心爱过。我一直以为我爱你胜过爱所有的一切,但是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最爱的终究还是我自己。

窗外已有落叶,一叶知秋,秋已过半,暮秋了!

再见吧!我的女孩,我的女人。苏媚在等我,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我们即将前往汶川。那里是我们下一站的科考地,也是我们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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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行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