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英
小时候的家,和二姨的家隔着一条松花江。往返两岸做些小生意的二姨经常住在我家。
我不喜欢二姨住在我家里,尤其不喜欢她一睡下就旁若无人地响起鼾声。
每次都是这样——晚饭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二姨就躺在了炕的一角,鼾声也随之响起。我厌恶到极致,皱着眉头,把书本翻得哗哗作响。妈妈发觉我的反常,压低着声音说:“小孩子不可以这样没有礼貌。”说完,她拿出被子轻轻盖在二姨身上,叹着气说:“起早贪黑的累一天了……”
这样的场景,一年不知道要出现多少次。有个深夜,我觉得二姨的鼾声格外刺耳,于是趁妈妈不注意,偷偷把二姨的被子拽到了一边。二姨的鼾声小了下来,但我马上又想起小时候二姨经常背着我去姥姥家,每次要走十几里的土路,我是那样香甜地睡在她的肩头……我开始不安起来,起身又给二姨盖好被子。
妈妈总说二姨最辛苦,可我知道她很有钱。一次我眼巴巴地望着二姨用手指蘸着唾液数钱,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挥动手里的钞票,慷慨地说:“想要什么,二姨给你买!”我下意识地摇摇头,又慌乱地把头低下。
有天晚上,我听到二姨对妈妈说:“我这次出来,货带得多了一些……明天礼拜天,把你的闺女借我一天,我要到镇上去卖货,她能帮我分担一点。”我听后一阵兴奋。那个夜里,我忽略了二姨的鼾声。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和二姨大包小包地上路了。我一次次抢过二姨手里的包,脚下就像生了风。二姨在身后笑着喊我:“慢点,傻闺女……”
二姨和我卖完货,就把我领到了卖东西的商店里。我傻愣在那里,像一只怯生生的丑小鸭。二姨牵住我的小手,一点一点向前移动,终于在一款漂亮的手表前,停了下来……中午的阳光洒落下来,我们推开商店的门走向了街面。腕上的那块手表,像一块闪亮的宝石,把我照得通体透明。
那天夜里,我紧靠在二姨身边,耳边萦绕的,是手表悦耳的嘀嗒声,还有二姨那有节奏的鼾声。
多少年过去了,我不记得二姨给我买的手表遗落到哪里去了,也不记得自己换过多少样式手表了。可是,无论哪一块手表,都再没有第一块手表那样让我欣喜和幸福。仿佛就在昨天和今天之间,我们长大了,二姨却变老了。变老的二姨,也会和我一样想起曾经的蹉跎岁月,想起陪伴我们的点点滴滴吗?每每倚窗而立,童年的往事都历历在目,我总会忍不住默默想念远方的二姨,默默地叨念:“二姨,二姨,你好吗?”
潘光贤摘自《少年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