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 张黎明 整理 雷册渊
萧华和他的《长征组歌》
□ 口述 张黎明 整理 雷册渊
萧华,14岁参加工农红军,是长征途中中央红军顺利通过彝区的“先遣队长”,新中国成立后最年轻的上将。他不仅是一位驰骋沙场的将军,还饱含深情地写下了《长征组歌》的不朽篇章。
1985年,张黎明作为记者采访了这位共和国的传奇将领,从彝海结盟聊到《长征组歌》。31年后,在长征胜利80周年之际,现任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馆长的张黎明回忆起了那次难忘的采访。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中,萧华不仅是一位百战将星,也是一位军中儒将。1930年,年仅14岁的萧华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反“围剿”中,他是红军少共国际师的第一任政委;长征途中,他是中央红军顺利通过彝区的“先遣队长”;抗日战争中,他是八路军东进抗日挺进纵队司令员;建国初,他又出任中国人民空军第一政委,是共和国最年轻的上将。
时光回溯到31年前,还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媒体新兵”的我,有幸采访了这位共和国的传奇将领。
北京西山,一个令人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萧华上将就居住在这里。按照军方规定,记者采访需要提前一天将来访人员的姓名、证件号码、车辆牌照等有关资料上报给警卫部门。1985年3月15日上午9时许,我驱车进入了戒备森严的西山区域,小车在一幢浅灰色的小楼前戛然而止,萧华同志的秘书热情地将我领进了客厅。
当时萧华将军正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一职,这是我第一次采访国家领导人,心里很紧张。大约5分钟之后,刚从广东考察回来的萧华将军就出现在我面前。他身着灰色中山装,一开腔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你们青年报刊为什么要采访我这个老头子?我与你们没有关系嘛。”
经将军这么一激,我反而平静了下来,连忙解释说:“萧副主席,您和我们青年当然有关系,您早年就担任共青团兴国县委书记,又是红军总政治部第一任青年部长,还是少共国际师的政委……”没等我说完,将军便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小鬼,还挺了解我的历史。”
一度紧张的气氛瞬间化解。这位时年69岁的开国上将语言丰富、思维敏锐、记忆非凡,面对我之后的采访,他侃侃而谈。
那次采访,萧华将军和我聊得非常愉快,我们从彝海结盟聊到《长征组歌》,也聊到他在山东坚持敌后抗战的故事。南征北战几十年,萧老最难忘的还是红军长征的经历。
中央红军抢渡金沙江后,并没有完全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1935年5月,中央军委决定:强渡大渡河。当时,萧华任红一军团政治部组织部部长,随中央红军先遣队行动。
为了避开敌人的重兵防守,先遣队司令员刘伯承决定,避开西昌至富林的大道,从四川凉山彝族聚居区借道,直奔大渡河。萧华则率领一支精干的工作团,由通司(翻译)带路,马不停蹄地赶往大凉山,为大部队开进打前站。
当时,这里的民族矛盾尖锐复杂,甚至还流传着“石头不能当枕头,汉人不能当朋友”的说法。萧华一行,越往前行,山越高,路越险。山道上陈年的腐草败叶散发出阵阵恶臭,而山里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一会儿云一会儿雨,行进道路相当艰险。
在留下“过路费”成功通过了两个彝族部落的领地后,突然,茂密的树林里传出了枪声。形势陡然紧张起来,部队战士即刻持枪上膛,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萧华向战士们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放下武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我们一定要模范遵守党的民族政策!”
随后,萧华又让通司告诉彝民:“老乡们,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红军不会伤害你们。今天我们只是借道经过此地,要去打国民党反动派!要去打日本帝国主义……”
话音未落,只听见山谷入口处传来马蹄声,几匹骡马直奔而来。为首的彝人大约50来岁,身披黑色斗篷,英俊高大。通司悄悄告诉萧华,他是当地彝族头人小叶丹的四叔。
彝人头领的出现,使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小叶丹的四叔告诉萧华,他们看上了红军的大铜锅。萧华风趣地说:“老乡,这是我们做饭的工具,假如给了你们,我们只得饿肚皮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萧华趁机吩咐管理员:“彝族兄弟的日子过得很清苦,给他们都发些钱吧。”
在大家排队领钱的时候,萧华和小叶丹的四叔坐在路边石头上拉起了家常。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越讲越火热,通司在一旁不停地翻译。萧华便趁热打铁,对小叶丹的四叔说:“我们红军是穷人的队伍,不论汉族彝族,国民党反动派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为表示诚意,我们红军先遣队的刘伯承司令愿意同你们的首领结为兄弟。”
彝族同胞一向重情讲义,小叶丹的四叔听到这个提议后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萧华马上叫警卫员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支手枪和几支步枪拿过来,交给小叶丹的四叔:“这是刘司令让我们带来送给你们首领的一点礼物,请不要见怪!”小叶丹的四叔当场将自己骑的一匹黑骡子作为礼物回赠。谈判成功了!
彝海——四川大凉山腹地的一个高山淡水湖泊。按照彝家习俗,刘伯承与小叶丹在这里歃血为盟。两人面对碧蓝的海子并排跪下,刘伯承将盛着“鸡血酒”的大碗举过头顶,高声发誓:“上有天,下有地,我刘伯承与小叶丹在海子边结义为兄弟,如有反复,天诛地灭!”随后,他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小叶丹也端起酒碗对着苍天立下誓言。
萧华参与和见证了彝海结盟这一历史瞬间。他说:“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红军先遣队已经开进了大凉山,整整走了一天才走出彝区。临别时,刘伯承司令员还将一面写着‘中国彝民红军沽基支队’的军旗亲自授给了小叶丹。”至今,刘伯承和小叶丹彝海结盟的塑像还屹立在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中国航天城西昌的市中心。
采访时谈起《长征组歌》创作及两次公演的前前后后,萧华依然很是激动。
1964年2月,48岁的萧华因患肝炎卧床治疗,此前他经历了在总政治部最忙碌的一段时光。3个月前,萧华痛别了他视为良师与兄长的罗荣桓元帅,中央军委决定,由萧华主持总政治部日常工作,不料,他感染上彼时正在流行的肝炎。
4月下旬,在中央的安排下,萧华由夫人王新兰陪同到杭州疗养。此时,全军各大单位都在筹备纪念中央红军长征胜利28周年的活动。有不少单位向萧华约稿,这是萧华讴歌长征最直接的动因之一。因病赋闲的萧华忘我地投入创作中:他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到午夜;他眼前的稿纸一次次被泪水打湿;他的转氨酶指标先后4次突破“警戒线”;他的体重减了好几斤……
如今,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三七句,四八开”的格式,即每段诗用4个三字句,8个七字句,一共12行,68个字组成,一诗一韵,就是《长征组歌》中一幕幕可歌可泣的故事:告别、突破封锁线、进遵义、入云南、飞越大渡河、过雪山草地、到吴起镇……
病中的萧华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和情感,历时两个多月,创作了一部呕心沥血的传世佳作。
萧老告诉我:“1965年5月初,周总理听说战友文工团在排练《长征组歌》,他立即抽空前往观看。当晚,总理还打电话到杭州找到我,他对我说:‘你为党和人民又做了一件好事,为子孙后代做了一件好事。我谢谢你!’”
可是,在十年浩劫中,《长征组歌》也未能幸免,被林彪、江青一伙下令禁演。1975年,刚刚走出“牛棚”的萧华,又与战友文工团再度合作,却遭到张春桥的刁难和阻挠。小平同志获悉后,亲自批准了《长征组歌》重新公演,还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萧华回忆说:“组歌第二节‘突破封锁线’的结尾,原词是‘围追堵截奈我何,数十万敌军空惆怅’。邓小平提出,中央红军在突破敌人四道封锁线时,仍未摆脱‘左’倾路线的干扰,8万多红军只剩下了3万多人。他痛心地说:当时,不只是敌军在‘惆怅’,红军也在‘惆怅’啊!”
根据小平同志的意见,萧华将原词改为“全军想念毛主席,迷雾途中盼太阳”。这一改动,更准确地再现了当时的真实心态。
采访临近结束时,萧老还兴奋地告诉我:“今年,我已经同战友文工团约定,准备第三次合作《长征组歌》。”
原定一个小时的采访,不知不觉又增加了一个小时。临别时,我向萧老提议合影留念,老人爽快地答应:“好啊,我们到屋外,外面春光明媚。”将军边说边戴上鸭舌帽,领着我走到院子里,留下了宝贵的合影。
临别,老爷子还叮咛:“以后你有机会来北京,别忘了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1985年8月12日一早,我听到了萧华上将去世的消息。遗体告别式的前一天,我坐了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一早赶到北京八宝山,参加了萧华将军的遗体告别仪式,跟首长作别。几个月前我采访他时他的音容笑貌犹在脑海,没想到再见时,将军已是盖着鲜红的党旗躺在鲜花之中,天人永隔,痛矣。
如今,31年过去了,往事依旧清晰。后来,萧华将军的夫人王新兰阿姨对我说:“你是他在家里接待的最后一位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