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太原府城考

2016-11-01 09:27彭娟英
文物季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晋阳街巷太原

□ 彭娟英

宋代太原府城考

□彭娟英

宋初晋阳城被毁后,没过多久,就在今太原城西羊市一带兴建了太原新城,人们称这座城为太原府城。历史上,太原府城大规模营建主要集中在宋、明两代。现城区内,明城遗迹较为丰富,而宋城遗存较为稀少。本文结合史书记载以及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着重考证了与宋代太原城相关的一些问题。

太原府城晋阳城城市选址罗城子城城市规划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太宗赵光义平毁晋阳城,诏废太原府,徙州治于榆次。太原城建历史由此出现了短暂的休止期。太平兴国七年(982年),北宋政府出于战略需要,在太原地域之三交塞(唐明镇)重建新城,并把州治从榆次回迁于此。新建城池位于汾河东岸、晋阳城东北约25公里处,现今太原市区西羊市关帝庙一带。宋建太原城延续了晋阳城文脉,为了与晋阳城有所区分,人们习惯上称这座建于宋初的太原城为太原府城。

太原府城的营建主要集中在宋、明两代。宋城规模较小,为城市初建时期,明城由宋城扩建而成,城圈范围明显加大。关于太原宋代府城面貌,由于历史距离当代较为久远,所存史料零星分散,街巷遗迹混淆模糊,考古工作尚未开展等原因,致使我们对这一初创时期的城池知之甚少。因之,本文在前人研究和现有资料基础上,经过分析整理,力求从宋太原府城选址、建设、街巷布局等方面加以论述,希望能对这座城池的轮廓有所了解。

一、城池选址

“太平兴国四年,平刘继元,降为紧州,毁其城,移治于榆次县。又废太原县,……七年,移治唐明监。”[1]宋太平兴国四年(979年)五月癸未,北汉主刘继元在宋“举天下之力”的数次攻击下降宋,晋阳城随即被火焚水淹,城池完全被毁。宋毁晋阳城,使北汉政权垮台虽然在政治上取得了一定成功,但是却严重削弱了太原军事防御能力,从而加剧了雁门重镇的防务,在这样的严峻形势逼迫下,宋太宗不得不考虑营建太原新城。“太宗平太原,虑其恃险,徙州治焉。然犹为重镇,屯精兵以控边部云。”[2]宋灭北汉后仍视太原为屯兵重镇。

宋代文学家陆游在他的《老学庵笔记》中有一段记述太原城的话:“大宋太平兴国四年,平太原,降为并州。废旧城,徙州于榆次。今太原则又非榆次,乃三交城也。城在旧城东北三十里,亦形胜之地,本名故军,又尝为唐明镇,有晋文公庙,甚盛。平太原后三年,帅潘美奏乞以为并州,从之。于是徙晋文公庙,以庙之故址为州治。又徙阳曲县于三交,而榆次复为县。然则今之太原府乃三交城,而太原县不过唐都城之一隅耳。其遗文旧绩,一切不可得而见矣。”可知,太原新城基址为三交城或唐明镇,所谓“亦形胜之地”一语道破此城地理形势、战略地位与晋阳城同等重要。军事地理不仅是春秋晋阳城,也是太原府城选址必须重视的因素。现实的地理条件是:由晋阳城址往南,太行、吕梁两山山口渐宽,土地渐阔,山体屏障优势渐弱;而由晋阳城址往北,两山谷口渐狭,山体向北延伸相挽接形成箕状地势,再加上汾河水由北面山谷涌出,山形水势使其军事防卫优势凸显。所以,城址北迁,其防御能力明显优于晋阳城,更强于晋阳城以南地区。唐明镇为古军镇,滨立汾河东岸,太行、吕梁、勾注三山屏蔽,占据现太原市杏花岭区和迎泽区的部分地区,以西羊市街和府西街为中心区域。唐明镇作为晋阳城的北部防御重镇,早在汉代就具备一定规模,历年的考古发掘成果或许可以证明这一点,“晋阳城以北35—40公里处的尖草坪区埋藏的汉代墓葬非常多,通过对太钢汉墓群和尖草坪区移民新村汉墓的发掘,发现这一区域的汉墓排列相当密集,有的墓葬之间仅相隔3—5米。”[3]尖草坪、太钢地区出土汉代墓葬数量多,葬制相对粗劣简单,人们将这些墓葬的主人与戍边战士联系起来是有一定道理的。城内有晋文公庙,宋平晋阳城三年后,州署治所遂设在晋文公庙中。陆老先生的这段记载语句平实,却印证了太原新旧城的历史变迁。晋文公庙在这一过程中由祠庙改为州署治所,作为地方最高统治机构,其地位历千余年未曾撼动。太平兴国七年(982年),“复迁并州于三交寨,即以潘美为并州都部署”[4]。潘美则是这座衙署的第一位行政长官,他在宋太祖、宋太宗征伐北汉的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宋平北汉后,朝廷嘉勉其功业至伟,特“命兼三交都部署,留屯以捍北边”。潘美帅府设在太原,驻守宋北边防线,显示出太原城重要的战略地位。

唐明镇战略地位固然重要,但太原城落址于此却难逃一患。太原“城址移至汾河东岸,……位于河之凹岸且于山谷峡口,河流主流线对河岸的侵蚀、汛期的山洪等势必对城市生存发展造成威胁”[5]。这是唐明镇处于汾河凹岸的不利因素,也是此后太原府城多受洪水泛滥的一大隐患。

二、城池建设

太原后小河和古圆通寺遗迹(民国时期)

担任太原新城建设的监造官是副三交都部署符昭愿。符昭愿(945-1033年),陈州宛丘(今河南淮阳)人,其父符彦卿为开国元勋,太宗征伐北汉时符昭愿任御营四面巡检使,平灭北汉后,留任太原负责“并州军州事”,不久符昭愿“知并、澶二州。不逾月,复移并门(太原)兼副部署”。符昭愿在治理太原期间,新太原城前后延建三年,“城池缉”、“仓禀实”、“府库完”,人口也有增益,太平兴国七年(982年)城建工程告竣,时任都部署的潘美奏请朝廷,并州治所遂由榆次迁回太原新城。

《永乐大典》[6]引《太原志》:“今府城,宋太平兴国七年,以所徙榆次地非会要,复徙阳曲县之唐明村,今府治是也。罗城周一十里二百七十步,宋太平兴国七年筑,四门:东曰朝曦,南曰开远,西曰金肃,北曰怀德。南关城,宋淳化三年筑,东西接府城之两隅,以处屯兵。东关、北关城,亦淳化中所筑。子城,周五里一百五十七步,宋太平兴国七年筑,四门:南门有河东军额,因唐旧也,鼓角漏刻在焉;余三门相承以子东、子西、子北目之。”宋太原城为内外城布局,外为罗城,内有子城。以唐明镇原建为基础,扩建整饬,疏浚城河,夯筑城墙。城池西临汾河,东以东山为屏障,中涧河由东北流向西南,加以导引形成护城河,现在太原城内的城西水系、文瀛湖、迎泽湖,分别围在宋府城西、东、南三面,就其方位和地势应该是当日护城河萎缩潴留而成。关于北面护城河,在现后小河街位置曾有一条东西向的河流,民国时期尚存,河岸筑有砖石坝堰,河上修筑有石桥,水面宽阔,桥堰坚固,岸边耸立着古圆通寺,这条后小河水极有可能就是宋代的北护城河遗迹,后小河街因此得名。再看城墙,护城河以内就是城墙的位置,我国北方宋代以前的城墙多为版筑土夯作法,如今这些土筑的墙体已被压在现代柏油马路之下,踪迹难寻,但是值得提出的是,在现东缉虎营街、上肖墙、柳巷、棉花巷依然存活着十数株古槐树,这些古槐间距约50米,树径都在1米以上,南北成行、东西成列、长势旺盛、树龄相当,古槐南北、东西连线围合而成的平面结构,大致勾勒出一个北、东、南平面轮廓。在明代城圈完全清楚的前提下,这个四围形的区域极有可能是宋府城罗城的孑遗。四围结构上宽下窄,南北长、东西窄,大致范围东至今柳巷、上肖墙,西至城西水系,南至铁匠巷以北,北至后小河一带即东缉虎营、西缉虎营、旱西门街以南。经过实地踏勘,这个长方形区域东西宽约1.3公里,南北长约1.5公里,面积近2平方公里,合围约计5.6公里。“罗城周一十里二百七十步”,以一步1.632米计,二百七十步约计440米,接近0.44公里的样子,那么宋府城罗城周长约为5.45公里,与5.6公里的踏勘数据相差不大,可见这个古槐树合围的梯形区域大致涵盖了宋建太原城。城墙开“四门:东曰朝曦,南曰开远,西曰金肃,北曰怀德。南关城,宋淳化三年筑,东西接府城之两隅,以处屯兵。东关、北关城,亦淳化中所筑”。现城门和关城遗迹已经无法找到,而所谓关城,现在太原市府东街与建设路的连接处俗称“大东关”,该地名是明代太原府城东墙遗迹,由此推测,当有源于宋代府城的“小东关”或“东关”地名与其呼应,只是其准确位置难以寻觅了。

府城内部以潘美帅府为核心设置子城,子城“周五里一百五十七步,宋太平兴国七年筑,四门:南门有河东军额,因唐旧也,鼓角漏刻在焉;余三门相承以子东、子西、子北目之”。子城位于府城中部偏东,是唐明镇建筑最为集中的区域,以潘美帅府(即重耳庙,现督军府旧址)为核心,向南延伸而形成与罗城相似的纵长方形区域。一个周长2.5公里余的城圈,可以推算出其东西0.5公里左右,南北也就是0.5公里余的样子。以重耳庙为中心,大致可以估测出子城范围,北墙如果以督军府旧址(重耳庙原址)为参照,其位置大致在今东缉虎营一带,南墙可至今鼓楼街一带,东西界于今解放路和柳巷之间,也就是一个比0.5公里城稍大一些的城圈子。据以上文献记载,子城四面各开一门,南门为正门,“因唐旧也”表明其位置在原来唐明镇南门基址上,有“河东军”城额,其它三门按所处方位分别命“子东、子西、子北”之名。子城中分布有官署、仓库和监狱,是宋代府城的行政中心。符昭愿墓志所提到的“仓禀实”和“府库完”两项工程主要是对子城的营建,至于“城池缉”则是对罗城的修建。子城外围属于宋府城在唐明镇基础上的外扩区域,应该是街巷纵横、坊市林立。谈到府城里坊,文献中有颇多里坊名称记载,如有朝真坊、法相坊、立信坊、袭庆坊、懋迁坊、乐民坊、皇华坊、慈云坊、迎福坊、寿宁坊、聚货坊、澄清坊等,明代“于城东北筑晋王宫城。在府城东北隅澄清坊中”[7]。这条文献言明晋王府建在宋代澄清坊基址之上,由明晋王府遗迹可以大致确定澄清坊的位置。有宋一代,南来北往的各地区各民族人民汇聚到府城中,或经商,或定居,现存公益性的大型宗教建筑除上文提到的重耳庙外,主要还有普光寺、大钟寺、开化寺、清真古寺、纯阳宫、关王庙、圆通寺等。这些寺庙遍布府城,见证了宋金时期太原人的宗教信仰。

三、城市布局探讨,兼论“丁”字街

宋太原城历金、元、明、清各代延续使用已逾千年,现存的大量古街巷时代不一,如何甄别这些古街巷的时代确实是比较棘手的工作。一直以来,对于遗留在中心市区的米市街、羊市街、牛市街、靴巷等街巷备感疑惑,因为从地理位置分析这些街巷大多处于宋城的子城和明城的中心区内,乍看大有鱼龙混杂、不合常规之感。但如果从历史和商品经济发展的角度考察,就能使这一特殊现象得到合理解释。宋代由于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发展,金融贸易和商品生产水平得到长足进步,“宋代商业不再是为少数人服务,而变成供应广大人民的大规模商业。这在性质上是一种革命性变化”[8]。这种革命性变化必然引发各种层面的变革,出土的墓葬资料中已经发现了这一时期的用于汇通资金的铰子和反映作坊业盛况的壁画,经济的发展促进城市商业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引发了城市商业区和城市格局划时代的变革,表现在商业区的设置上突破了传统的“前朝后市”和“东市、西市”定制,以纵横交错的长廊式商业街巷取代坊市,商业街道已然作为控带全城的经络,以主角身份渗进到城市的各种功能区中,使城市的风格气韵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自中唐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突破旧集中市制的约束,扩大城市市场领域的呼声亦日高。进入晚唐,城市经济繁盛之大都会,便出现了商肆栉比的繁华商业街市。”唐诗人张祜《纵游淮南》描写扬州城“十里长街市井连”,生动传达出扬州城十里长街的商业面貌。“扬州是晚唐海上贸易的终点,而此时泉州已发展成为海上贸易之中转站,‘蕃客’往来贸易频繁,其外贸地位几与广州、扬州相伯仲。……进入五代,泉州对外贸易更有新发展,城市经济日益繁荣,此时出现与扬州相似之街市当是完全可能的。”“市制改革势必带动坊制变革,五代时泉州即出现街市,表明旧的市坊区分规划体制已经解体,旧的封闭型集中市制与坊制均已成为历史陈迹。市肆深入坊巷,与中心商业区之街市相结合,构成城市商业网。这便是当时泉州商业区规划演变的概况。换句话说,此时泉州商业区规划,已采取以三条街市所构成中心商业区为主干,结合散布各坊巷商肆而组成为商业网,代替了旧的集中市制。旧坊制也因市制改革,演变而为按街巷分地段组织聚居之坊巷制了。发展至宋,这种商业网渐臻完善,分布布局亦更趋合理。”以上大段引用贺业钜先生《中国古代城市规划史》研究成果,意在强调说明,晚唐五代,商业流通和商业空间需求量的扩大,是城市格局由传统里坊制向坊巷制过渡的根本原因和主要动力,扬州、泉州等商业发达城市表现犹为突出。这种规划转型和规划新理念对宋初建设的太原府城必然产生深刻影响。

还是要讨论太原的区位优势,太原城以太行、吕梁两大山系为天然屏障,自春秋晚期建城之后即以其显要的军政、商贸地位,成为汾河流域不可或缺的大型城邑。它沟通南北,连接东西,围列在太原城周边的山川河流经过千百年发展,形成庞大的交通网络,太原正是这些众多道路的重要节点,它与北魏平城、北朝邺城、隋唐长安、洛阳等文化发达、经济富庶的都邑联系紧密,军政、商业贸易地位举足轻重。宋代高速发展的商业经济和科学技术,使整个社会处于重大变革期,传统的产业模式和思想观念逐渐被打破,城市规划由里坊制转向坊巷制已经是时代要求、发展方向。太原府城建设处于这一特定城市规划转型期,虽然等级低、规模小,却是由唐代里坊制向宋代开放式坊巷制过渡的实践。

宋太原城由子城、罗城组成,子城偏东,子城内主要为衙署区,罗城主要为里坊和街市。子城布设南北向麻市、活牛市商业主干街道,南北向主干商业街向南延伸,东侧南北向有帽儿巷、柴市巷,东西向有“丁”字街靴巷、馒头巷等小商业街,这条主干道商业街出子城,进入罗城,则有几条东西向商业街横亘于罗城南区,如羊市街、棉花巷和铁匠巷等,这些以商品名称命名的街巷一直保留至今,且地理位置未有大的变动,由此大致可以看出宋代太原府城街市的空间格局。城区内被大小商业街巷条块分割,除衙署府库区和商业建筑用地以外,则是安置市民居住的坊区了。宋太原府城城建布局打破了自两汉至唐代传承已久的对称原则,表现出强烈的时代感和地域特色。

一直以来,学术界对于太原“丁”字街的渊源颇具争议,现在想来,所谓“丁”字街也就是商业长街巷的附属产物,由于商业需要,强调延伸了主干街道,弱化了与之相连接的旁侧街巷,旁侧街巷在形式上作为主干道的附庸,功能上为主干道服务,它们彼此之间似乎失去了直接连通的必要,“丁”字街实际上反映了主干商业街与旁侧开出街巷的统领和附属关系。《明末太原平面示意图》和《清太原城平面示意图》[9]都可以清楚看到南北向麻市、活牛市主干街之东侧开出若干东西向“丁”字街的街巷布局。当然,在这两幅图上,“十”字街远多于“丁”字街,其实这两种街巷在其他城市也是普遍共存的,如南宋临安城等,也就是说“丁”字街并不是太原城独有的特殊现象。我们不能因为诗人“官街十字改丁字,钉破并州渠亦亡”的诗句就形成定式思维,失去理性判断能力,从而踏上诗人浪漫主义的归途如坠云雾[10]。我们都熟悉的《清明上河图》所描绘的就是宋代绵长婉转的街市百工,在这幅图中不乏“丁”字街巷,商业店铺和百姓买卖声充斥着整个画面,一派熙熙攘攘的繁荣商业景象。

毫无疑问,宋代太原府城为金、元、明、清太原府城和当代太原城的建设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1]《宋史》第07册,志第三十九,地理二。

[2]《宋史》第07册,卷八十六。

[3]彭娟英《太原地区出土古墓葬的文化特征浅探》,《建设特色文化名城——理论探讨与实证研究》,北岳文艺出版社。

[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3。

[5]张慧芝、朱士光《宋代太原城址的迁移及其地理意义》,《中国古都研究》二十辑,山西人民出版社。

[6][7]太原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太原府志集全》之《永乐太原府志卷之三·永乐大典卷五二○一》太原府三,城池,山西人民出版社。

[8]傅筑夫《中国封建社会经济史》,人民出版社。

[9]此二图采自乔含玉主编《太原城市规划建设史话》,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

[10]元好问《过晋阳故城书事》中的一句:“官街十字改丁字,钉破并州渠亦亡。”

(作者工作单位:太原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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