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家玉
编者按:长征艰难,艰难在党内错误路线的严重干扰;党和红军伟大,伟大在依靠自身的力量,战胜自身的错误。党内正确与错误的斗争,贯穿于长征的全部过程之中。红军长征从遭受巨大挫折到走向胜利的事实,再一次说明,失败可以转化为胜利,转化的关键是,正确战胜错误。这就是历史,在正确与错误的斗争中盘旋回转,不断向前推进。我们党也在与自身错误斗争的过程中,不断成熟。就长征中的党内斗争,本刊特邀相关军史研究者从与“左”倾路线的斗争、与分裂主义的斗争、与自身错误的斗争三个方面进行解读。
题记:从长征的第一天起,毛泽东等人就与党内“左”倾错误路线展开了斗争,在遵义会议上,双方展开了全面的较量。在党和红军生死攸关的时刻,毛泽东以大无畏的勇气,坚决批判“左”倾错误路线,争取了中央政治局大多数同志的支持,挽救了党和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
1934年的冬天,对于红军官兵来说,应该是格外寒冷的,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失败与惨烈,血拼与离别,彷徨和无助,像是热火朝天的革命激情被泼了一身的冰水,寒意刺骨。然而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湘江之战的惨烈,让红军将士们捶胸顿足,让中央高层痛定思痛后愈加冷静,愈感肩上的担子之重。面对红军完全有可能全军覆没的危险,大多数人甚至包括曾经与“左”倾路线站同一个战壕的同志,也开始不满最高“三人团”的领导。毛泽东感到,为了党和红军的命运,必须挺身而出了!他首先做通了王稼祥、张闻天的工作。长征中,他们三人编在一队,行军、休息都在一起,这为他们创造了沟通思想的良机。他们一有时间就讨论问题,有时甚至是躺在被窝里彻夜长谈。毛泽东一点点地分析第五次反“围剿”为什么失败,红军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逐渐取得了张、王的认同。湘江之战后,王稼祥说:“再让李德他们这样指挥下去,可不得了!”毛泽东问:“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摆脱面临的困境呢?”王稼祥说:“我正在考虑,这样败下去是不行的,所以要请教你。”毛泽东稍作考虑后,就和他分析当前的形势:“蒋介石已经布置好了一个大口袋,引诱着我们去钻,可是我们的发号施令者,就是看不见这危险,或者是看见了,却无法改变,非要钻进去不可,你说他傻不傻?”王稼祥点头说道:“博古本来就不会带兵,李德虽有丰富的军事学识,却对目前形势视若无睹,进入苏区以来尽瞎指挥!”“绝不能让李德再瞎指挥了!”他们三人就改变红军前进方向和路线取得了一致意见。毛、张、王行军路上统一认识,被史学家们戏称为“担架上的阴谋”。
1934年12月,红军前进到湖南通道县。面对进军方向的不同意见,周恩来决定召集政治局的同志讨论红军出路的问题。选择这个地点本身,也颇具意味,因为这里北可通湖南,西可进贵州,南则入广西,是一个贯通三省的地方。
在通道会议上,李德、博古仍然坚持向北与红二、红六军团联系,在湘黔川建立根据地,再向敌人进攻。毛泽东反问道:“红军在湘江遭受巨大损失又怎能与30万敌军打仗呢?”“蒋介石在那里请君入瓮,我们就乖乖地去入他的瓮,岂不是傻瓜!”毛泽东发言后,王稼祥从担架上起身说:“我同意毛泽东的意见,改变战略方针才是出路。”接着,张闻天、朱德、刘伯承、彭德怀等人也都赞成毛泽东的意见。
博古见自己的意见难以服众,刚开会时的盛气凌人也消失殆尽,无精打采地问:不按原方案走,那红军往哪里去?毛泽东果断指出:“黔省防御力量薄弱,国民党第二十五军不堪一击,红军可进兵贵州,争取变被动为主动。”
张闻天、王稼祥也马上说:“赞成,进军贵州。”最后,周恩来也觉得只有改变进军方向才能摆脱困境。这是毛泽东自宁都会议以来,第一次在重大问题上得到大家认可,红军进入贵州、攻占黎平。
尽管如此,但关于红军的进军方向问题仍然没有通过政治局会议正式确定,于是,12月18日在黎平县城的一座教堂里,召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会上关于战略方针问题,争论非常激烈,李德不顾湘西敌情,仍然坚持北上湘西,创造新的根据地的既定方针。毛泽东则坚决反对,提议继续向贵州西北进军,夺取遵义,在川黔边建立新的根据地。他还搬出斯大林的话,说斯大林1930年就建议中国红军向四川发展,现在看来很英明。此时援引斯大林的话显然是经过缜密思考过的,为的就是对付博古、李德这些向来把共产国际奉若神明的“真正的布尔什维克”。
参会的政治局成员和列席会议的红军将领们在毛泽东摆事实、讲道理之后,都觉得很有道理。最终,通过了《中央政治局关于战略方针之决定》,《决定》明确:“新的根据地区应该是川黔边区地区,在最初应以遵义为中心之地区,在不利的条件下,应该转移至遵义西北地区。”
黎平会议以中央政治局的集体决定取代了最高“三人团”长期以来的专断,并以毛泽东的意见为主导,表明参加会议的大多数政治局成员和各军团的主要将领,在思想上越来越倾向于认同毛泽东的指挥方法,这就为遵义会议的顺利召开奠定了思想基础。
虽然经过黎平会议的讨论,大部分人都赞成向黔西北进军,但李德、博古在此后的猴场会议上,仍然坚持调回头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这让张闻天和王稼祥等人感到,如果让李德、博古继续指挥下去,红军依旧前途未卜,这就为遵义会议的召开埋下了伏笔。
1935年1月,红军攻占遵义。1月15日,遵义会议在黔军军阀柏辉章公馆二楼客厅召开。会议由博古主持,由他代表中央作第五次反“围剿”的总结报告。他没有认真检讨军事指挥上的错误,而是强调国民党力量的强大、后勤供应太差等问题。博古的报告并没有让在座的同志满意,人们脸上露出了不满和失望。随后,周恩来作了关于第五次反“围剿”军事问题的副报告。与博古的态度完全相反,周恩来认真地分析了第五次反“围剿”失败战略战术上的原因,并把军事指挥上的责任勇敢地承担下来,欢迎大家批评。
紧接着,张闻天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发言提纲,点名道姓,矛头直指博古、李德。这是遵义会议前,毛泽东、张闻天和王稼祥共同准备的,是以毛泽东的思想为主导的,之所以由张闻天发言,是因为他是书记处书记,在政治局常委中,地位仅次于博古,说话的分量自然就重。他作的“反报告”旗帜鲜明且有理有据地批判第五次反“围剿”和长征途中错误的军事指挥,为遵义会议彻底否定“左”倾的军事路线定下了基调。他指出,博古同志代表中央领导军委工作,对于李德在指挥上的错误不但没有及时地纠正,而且还积极地拥护,这方面应负主要责任。张闻天的报告,言辞犀利,逻辑严整,环环相扣,剑锋直指博古,不仅让博古哑口无言,更是语惊四座。
在第二天的会议上,毛泽东首先发言。他不怕再次受到打击,直言直语,全面、深刻地批评博古的报告不实事求是,在替自己作辩护,并理性地将博古等人军事路线上的错误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进攻中的冒险主义,第二阶段是防御中的保守主义,第三阶段是退却中的逃跑主义。
随后,他又具体地分析李德的错误,批评李德不懂得中国革命战争的特点,不从中国革命战争的实际情况出发,只知道纸上谈兵。不考虑战士要走路,也要吃饭,也要睡觉;也不考虑行军走的是什么路,是山地、平原还是河道,只知道在地图上一划,限定时间打,当然打不好。他指出,博古、李德讽刺的“游击主义”和“诱敌深入”正是符合了中国革命战争的基本特点,也是被战争检验过的成功的经验。反倒是“御敌于国门之外”,“先发制人”,“短促突击”,“堡垒战”“消耗战”这些理论完全是不符合实际,是错误的,最终的结果导致的是“大规模搬家”。
毛泽东的分析如层层剥笋,令在场同志极为信服、频频点头。后来贺子珍有这样的回忆:遵义会议召开的第二天,也是最关键的一天,在静悄悄的黑夜中,她一直等呀,等呀,直到听见一串熟悉的脚步急促而轻快地走来,她急速打开房门,忙问:“会开完啦?你,你怎么样?”显得有点语无伦次。毛泽东笑答:“不错,今后有发言权了。”这寥寥数语,让心提到嗓子眼的贺子珍长出了一口气。
第三天,遵义会议继续进行。一直躺在藤椅上的王稼祥,忍痛艰难地站起,大声说道:“我同意毛泽东的发言……我认为,李德同志不适宜再领导军事了,应该撤销他军事上的指挥权,毛泽东同志应该参与军事指挥。” 早在猴场会议之前,在黄平的一片橘林里,张闻天和王稼祥利用休息间隙,议论当前形势,两人就认准“还是请毛泽东同志出来,毛泽东打仗有办法,比我们强”。王稼祥是在中央苏区时,从教条主义、宗派主义阵营中冲出来的第一人,也是关键时刻提出让毛泽东领导军队的第一人。
接着,张闻天对毛泽东的报告简明扼要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后,他提高嗓门说:“实践证明,用马列主义解决中国革命问题,还是毛泽东行。我建议:必须让毛泽东出来领导。”作为身兼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和书记处书记等要职的张闻天,他的表态举足轻重。
一向性格温和的周恩来也在此时公开地倒向毛泽东,并一再强调自己要承担责任,明确表态:“免去导致失败的指挥员,以获得胜利的指挥员取而代之,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有改变错误的领导,红军才有希望,革命才能成功。”朱德、彭德怀、聂荣臻、刘伯承、李富春、杨尚昆、李卓然等,纷纷发言支持毛泽东。
当然,也有反对的声音。凯丰反对毛泽东的讲话,不同意对“左”倾军事路线的批判,瞧不起没有喝过洋墨水、没有吃过洋面包的毛泽东。凯丰极其讽刺地说毛泽东:“你懂得什么是马列主义?顶多是看了些《孙子兵法》。”其实,此时的毛泽东还真没有看过《孙子兵法》,索性就反问一句:“请问凯丰同志,你可知《孙子兵法》究竟有几章?” 凯丰也答不出来。
此时,长期在白区工作的刘少奇提出,中央在白区工作也犯了严重的“左”倾路线错误,毛泽东适时制止了刘少奇的进一步阐述,毛泽东认为此时最紧要的是解决军事路线的问题,其他问题暂不讨论。这是毛泽东推动遵义会议顺利进行,既解决最紧要问题又维护团结的远见卓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样的权宜之计十分正确。会议决定增补毛泽东为常委,取消“三人团”,仍由最高军事首长朱、周为军事指挥者,而周恩来是党内委托的对于指挥军事上下最后决心的负责者,毛泽东为周恩来的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两天后,在“鸡鸣三省”的地方,博古交出象征最高权力的一副挑子,由张闻天担任党的总负责人,实现了党和红军的最高指挥权平稳过渡。
党内路线斗争,是一个新生政党蹒跚学步时不可避免的坎坷。不开展党内路线斗争,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中国革命的航船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开展党内斗争,就应将急需解决的原则问题与宗派问题区分开来,增进党内团结,避免党的分裂,在阶级敌人面前依旧是一个坚如磐石的革命队伍。毛泽东等同志正是从革命大局出发,审时度势,顺势而为,适时拨转了中国革命航船的舵盘,成功地在遵义会议上挽救了党和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
责任编辑 / 马永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