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林
“木”是中国传统物质观念中与宇宙构成相关的重要元素之一,人类活动,生存状态和它自身独特的属性有着紧密的关联,由于木材的本质属性,因此,人类的基本生存活动时常会与其发生直接联系。可以这样讲,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与木材之间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对于木材的探索与运用,是人类文明的一个缩影。
各异的木材蕴含着源自自然深处的精华,充盈着特殊且秀美的形式意味,以及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质朴且温雅。仿佛在每一处肌理细节中都贯穿着富有生命感的吐息,凝聚着天地的妙趣。自然的原发性美感促使艺术家们不断地发掘木材本身的表现力,同时,也促使他们发掘自己心灵深处对于审美的追求。它们禀赋天然,无须刻意的描摹就具备原始而真切的美,好似是微缩的自然精灵,“木”在人与自然之间构建出的是微妙且鲜活的唯美乐章。
“木”兼具物质属性与精神意蕴,深层的生命意味潜藏于看似冷寂的外观之中,它在艺术家的表现过程中,会逐渐呈现出灵动鲜活韵意味。艺术家从木材中反观自身的生命历程,人生体悟,同时也会感受到蕴藏在细微木纹结构之间的,来自茫茫天地万物的深沉情怀,艺术家通过对具体木材性质的探索,从而会对中华文化的精深智慧产生新的体悟,同时也会将这种体悟运用到对于意境的表现之上。“木”与中国传统的生命哲学有着奇异的呼应,它是雅致的审美境界以及仁和淡泊的人生境界的象征物。
在种类丰富的中国民间工艺之中,木雕艺术是一个重要的构成部分,中国的木雕艺术有着悠久的工艺传承与文化内涵,且具备鲜活的民族审美特色,比例准确的形态,细致入微的雕刻技术,简练清晰的线条纹理等艺术特点,贯穿在木雕创作的过程之中,传递出艺术家对于审美境界的探索,也彰显出他们对生活的诚挚热爱。
自古以来,我们的先祖就擅长选取自然界中的木材原料,并从中充分提炼出充满美学韵味的元素,以因材施艺的手法来全面塑造出木材的深层表现意味,在长时间的钻研创造过程之中,我国逐渐出现了丰富的木雕艺术门类,它们几乎遍布中国的各个角落,其中,浙江东阳木雕,温州黄杨木雕,福建龙眼木雕,广东金漆木雕是四种最为著名的木雕门类。它们不仅拥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恒久的艺术活力,同时,也具备圆熟的工艺特征和地域文化传统,是木雕艺术家进行艺术探索的永恒模本。各异的木材在木雕艺术家的巧思中,充满了灵动,鲜活的魅力,暗示着流动的生命感,艺术家能够将人生的意愿,艺术的要旨体现在具体的技术创造之中,并从中体会自然天地的意志,感受中华文明的精深博大。他们致力于探索如何凸现木材所包含的美学意境,并逐步拓展它们的塑造潜力。
当木雕艺术家面对一块看上去较为寻常的,或圆或方的木材之时,可以相对自由地去决定即将要创作的雕刻主题,艺术家们会运用熟练的雕凿,削切技艺去表现自己想要的视觉效果。也许此种处理方式会令人感觉普通甚至简单,而事实上,艺术家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真正实现自己内心的创想。木材存在一些不稳定的因素,例如,它们有时容易被折断,有时也容易白行破裂。因此,如果艺术家试图在创作中突出作品构图的统一性,他们在创作过程中就要学会适应那种源自木材本身特性的“束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通常会追求一种浑然一体的造型效果,尽量舍弃细碎的雕凿处理,最终营造出一种统一,大气的审美韵味。
摆脱原木材的物理属性,采用机械化粘合或者人工堆叠的方法进行创作,也是一种普遍的木雕创作方法。木刻艺术家在作品的某些位置添加上其他类型的木料,使用拼合联接的处理手法,将原先创造出来的木雕作品的体量进行延展,同时,也会令木材的纹理效果得到最佳的呈现。此法能够让艺术家在一种随性的状态下改变木材的体积,并与自己内心的探索相互碰撞,直到意念与形态相互融合在一起。除此之外,艺术家以因势度形的方式将原木进行别出心裁的加工,还会使其原本具备的自然韵味以一种更为精致的方式释放出来,随之与自然意象共融为一体,变幻出特殊的意蕴。
以巧雕的方式来针对材质本身的自然纹理,形态加以创造,同样是木雕艺术的主要创作方式之一。有些雕刻家将一些有着奇特造型的木材收集起来,时常揣摩它们的构造与特征,将自然给予他们的启迪与个人的生活创作经验相互串联,试图能够在自己的联想与木材的形式之间构造出一种对话。艺术家们凭借多年积累而成的经验与技艺,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顺应自然的木材肌理,根据其最为基本的形态变化走向,最终赋予既定材料以灵动的张力与雅致的魅力,将它的材料特质与所要表现的主题相互融合,将其自然的情态再度深化,并加入了特殊的艺术语言。这个过程追求“七分天成,三分雕刻”的效果,看似这些木材的原本性质会给艺术家们带来一定的约束,而实际情况却并不是如此,这种情况,恰好展现了艺术家们能够巧妙地发掘材质所蕴含的灵韵的能力,以及他们内在韵艺术修为。
我从幼年时就对传统木雕艺术怀有别样的兴趣和探索的热情,在进行构思创作的过程之中,我凭借少年时代奠定的手工艺基础以及多年的实践经验,不断致力于在传统木雕技艺中融入现代性观念,将木材的自然性灵以及自己对于审美的理解,相互糅合。在中国木雕艺术所展现的形神兼备,灵动含蓄,虚实相生,大巧若拙的审美内蕴与自己对材料的理解之间构建出—种微妙的对话。
在《达摩祖师》《一生清廉》《知音》这三件采用黄杨木雕刻而成的作品中,我试图将这种质地较为坚韧且有着细致纹路的木材的特性尽最大的可能展现出来,达摩大师内心的智慧与坚忍的性情,隐藏在黄杨木光洁的色彩之间,经过我一系列的雕凿与打磨,原木的韵味与所要表现的禅思相互紧密地渗透在了一起。而《一生清廉》《知音》这两件作品则将黄杨木的质地与笔者个人对于“清廉”与“知音”这两个概念的认识,以一种具象化的形式展现了出来,我试图通过这两件作品为观者带来一种唯美,高沽的精神享受。
我使用印度小叶紫檀创作的《静思罗汉》和《一叶知秋》,则是材质本身的色泽,纹理与静思冥想的境界的相互融合,是在自然物质与人文主题之间构建出的一种内在呼应。《静思罗汉》在具象的形态中潜藏着抽象的幻觉,而《一叶知秋》则是类似于诗意化情感表现的一种尝试。我以印度小叶紫檀本身的特质来表现创作主题的内在情怀,以此来唤醒观者内心关于冥想境界,季节变幻的思考。
木雕艺术在承继传统创作手法的同时,也应当体现出当代社会的精神诉求,木雕艺术中的质朴精神在当代社会的氛围之中,在木雕艺术家的不断揣摩与钻研之下,焕发出的是别样的魅力。艺术家在尊重材料本身特质的前提下去体悟自然的妙义,与自然万物相互依存,使木雕艺术能够以微缩的方式呈现出宇宙自然的平衡规律。
木雕作品凝结了人性的温度和自然的灵韵,它随着四季的变化而源源不断地生发出各异的魅力,在某种程度上,它与人的生命历程都有着一定程度的关联。木雕艺术家以个性化的表现语言和巧夺天工的技艺,将它们珍视的木材视为阐释内心情怀的媒介,在与其对话的过程中,将人的精神与木的精神合二为一,这其中贯穿着艺术家们对生命与艺术的理解。木材在他们的创想中映射出了新颖的光彩,构建出了一种融合天地的感性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