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宏法
展览名称“麟之趾”
周南,麟之趾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在以前就想集中做一个展览,给自己以及给我的作品一个交代,看它们慢慢一个一个排排站着,觉得有点可怜,但是总是感觉不够成熟,不够完整等等各种因素,无法成行。这样的事情一多,却也是气馁与心焦,很巧的是这套作品逐一形成的时候,我的心境逐渐清明,我不再着急与担心他们,他们就这样慢慢从我手中生长出来,像没有痛苦的无声成熟的果子,落了地,默默地生成了一棵独立王国的书,白成一体,树冠参天,葱葱郁郁。
我的《逗兽系列》作品跟我骨子里一直对中国文化有浓厚兴趣有关,读书的时候都处在对西方艺术史韵憧憬之中,因为整个大背景都被西方当代艺术的探索或潮流所吸引。我也不例外,我一直沉迷在搞懂当代艺术是什么,什么样的作品才当代,大学时也做了不少自己以为的“当代艺术作品”,现在看来压根就没搞懂。毕业离开学院系统以后慢慢开始喜欢上了中国传统文化,找到了自己能抒发的艺术语言的根,我慢慢发现这才是真正我想要的。我从对魏晋南北朝到隋唐时期的佛教造像,春秋战国到秦汉时期的墓葬文化着了迷,废寝忘食地临摹,揣测,我感受到战国时期到汉代的绘画和雕塑艺术更具有东方神秘性。这些养分在精神性方面给我的创作带来极大影响。现当代艺术作品的主流还是跟着西方的步伐向前迈进,渐渐“快餐文化”越来越多,看不懂韵也越来越多,在他们都在追随大步伐的时候,我开始放慢步伐背向而驰。我沉浸在研究传统世界文明的经典作品之中,喜欢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古印度等等。我认为古文明时期都令人惊叹,不仅要纵向看历史,也要横向剖析同时期的文明,我们会通过图像学的角度发现它们的异曲同工之处,它们相互的影响与杂糅。我们现代的艺术方面比科技赶不上美国,比浪漫不如北欧国家,作品不缺乏深度,却缺少厚度。贾科梅蒂一生挚爱埃及雕塑;亨利·摩尔认为希腊雅典不可超越;罗丹在工作室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古罗马,供自己研究揣测,而我在临摹的时候同时体会着它们的变化曲张,还有最不可磨灭的气韵。雕塑往往并不强调气韵这一点,可我认为气韵是需要临摹的,这时种对气韵的理解也可以说是是一种气质。我在临摹古代雕塑所沿承其重要的气质,寻到的地方感觉又都是与古代作品类似,因为其沾染了不可磨灭的古代气质,加上我自己的想象,审美与理解,以至于拥有与其相近的气息,以致于产生神似却不形似的作品,这也就不足为奇了。我曾经有两次有趣的经历,一位收藏家朋友看到我的《逗兽系列》里的人物牵着熊,还以为我的熊是曾经临摹了一件古代雕塑,而有趣的是我原来并没有见过那个巨大的北朝石兽,我只是按照我的想象,我的感觉,顺势而为,自然而成。另有一位考古的朋友,看到我做的作品惊讶地以为我曾经吸取了斯基泰文化的营养,而我当时并不知道有这样的文化艺术体系,他一给我看,我也觉得有趣,因为斯基泰文化具有中亚文明的内涵而具有的丰富的杂糅性。这种情况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临摹其型并不是难度,临摹气质才是难事。我对雅典古风样式的疯狂喜爱,又加上对楚文化的向往和北朝佛造像的临摹,自己无意识地做出了杂糅性强而有自我意识的混血物。当今有很多人说3D打印会对雕塑家进行冲击,我却不以为然,没有气质与生命力的作品,只是一具僵化没有气质的面具,空有其表。
我觉得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脉应该是自古到今的汉文化历史,而不是民间文化或者不仅仅是民间文化。我认为东魏,北齐时期是中国雕塑艺术的高峰,而秦代雕塑艺术是一段特殊的艺术表现阶段,北齐时期的雕塑形体比例处在黄金时期,形体简练概括极具神性。在唐代以前的雕塑绘画纹饰都是具有神性的,而宋代开始走向世俗重视个人存在。我认为唐代和西方的文艺复兴都是艺术文明的繁荣时期,同时也是转向衰落的时期。
这套系列作品单件的跨度之大连我自己都感到悚悚心惊,《麟之趾》这件作品跨度之大,我用心不缀地将近8个月才宣告完成。从构思到完成经无数次的全盘推倒再重新开始,但我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我年轻的妻子总是围着一圈一圈地转,心疼我又将其更改。我却知道,这个明明可以更好,我不能放弃它。《麟之趾》这件作品的完成对我意义非凡,虽不是我最为满意的作品,却是让我思考最多,学到最多的作品,这件单件下半身我反复推敲,重新构建了逾4次之多,每次都是几近完成,我却因不满意而重塑。曾经做了一个极为繁复的下半身却被我刮掉,最终选择了一个极为贴身而具有流线性的印度笈多风格的下半身造型,做完之时,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诺,你看,就是它了。”看青州博物馆有件北齐作品,浑身素净,形体含蓄,有语言无法言说的精确与韵律。我也将手更改了很多次,到最终呈现的时候,我却是想到了许多。前两日又是突然感到底座又出了问题,又加了更多的更改与精确性。我个人认为,作品的精度是异常精确的,多一分,少一分,少想一处都是不及精度,都不精确,不到位。我总是不满意我的作品,不停地修改,再翻制之后仍然感到不满意,不住的修改。这是一个很难说的具体过程,就跟一种特别好看的灰色一样,多一分黑,少一分白,有像从实验室出来的化学实验一样,加多少试剂会产生什么反应都是很精准的。
将模具撬开时,我看着作品褪去外模是欣喜而感动的,将每一个细节无数次的打磨,精确,会有一种快感。我有朋友看到我打磨问我为何不找助手打磨,很多造型,每一片泥是我加上去的,只有我知道那个精度,滴管在我这里,假手别人不得。这时可以感到形体的起伏,饱满充盈,像沉甸甸的果实,沉淀下来满满的时间与心力。
在这套《逗兽系列》作品逐渐发散得越来越多的时候,我的心态随之发生改变,在做兽时内心有时也像困着一只野兽,在围栏中自己喘息,有时我也会感到更加的暴躁,这种无名的暴躁也随之不可逆地改变我的生活日常状态,令我时常感到很焦虑,想要改变,无奈越陷越深,极其难以变更。机缘巧合之下,去到另一个地方与一位禅师坐隔壁,巧合的是他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是做雕塑的,他不知道为何说道,做什么样的东西,心境与面相也会随之发生改变。令我着实一惊,我开始重新审视以及思考这个问题,开始更加着迷于兽与人的关系,上古神兽蚩尤大战中,万兽齐发,威风凛凛,旷古一战,“驾象车而六蚊龙,毕方并辖,风伯进扫,雨师沥道”那时的神兽虽野性十足,却是一种坚实忠诚的伙伴关系。我对山海经和佛教故事很感兴趣。例如我们都知道佛菩萨和神仙怪道与他们的坐骑,但对于他们和坐骑之前是什么关系,怎么样被驯服成为他们坐骑的,我们能了解多少?我觉得这一点很有意思,有可能他们之间有时也会像我们现在人与宠物之间的关系一样,甚至说不恶不做的狃在被驯服之后的状态与关系。此时我又开始思考,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我并不想将此时的人做成真正菩萨的法相,有朋友问我为何不这样做,我总是推托说太难不愿意做,其实我内心所想是,佛性比佛相更为重要。有位我非常喜欢的国画家画自己的孩子以及菩萨,同样在她的笔下,她的孩子就有了这样的佛性,执着不是菩萨,或者是什么,就未免失了含蓄,流于表象。我的作品人物没有一个特定的身份以及具体的名称,它们只是往往只是我当下的自己或者是一个迷途或觉悟者。
我的作品深受古代世界文明的熏陶浸淫,我直认为西方艺术是哲学融入艺术,所以评论家就得到了很好地发挥。而我们的古文明则不是,最起码不完全是。中国的艺术把气看得更重,内在的气韵通达,贯通整体,遵循自然是古人直追求的,我的作品里也直在寻找这种感觉。很多人不敢触碰文明,我觉得照搬文明意义不大,但是自古到今形式直在演变,而不变的是内在气息。我崇敬这个点——即在经典辉煌的文明基础上继承再寻找新的途径并不是不可取的。我生在现代,活在当代,不可能不受现代文明影响,审美、构成、形式都加以当代化不可逆的感受与自由,以古为师,辅以我意,游离在古代和当代中国和世界古文明之间,以这样的心境搞创作才更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