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龙舌兰入门
以金字塔为邻,听任沙漠
为自己筛选出带刺的
营养惊人的玩伴,以及风景里
假如缺少完美的天敌
仙人掌的阴影会显得多么无聊。
不存偏见的话,只有拿着镰刀
收割过人生的风暴的
女人的浑圆的胳膊,能和它修长的
滚粗的叶瓣相媲美。在四周,
由它发动的寂静回荡成年后
我们心中曾有过的,最壮丽的忍耐。
据说,它的锥状花序高达八米,
像温柔的长矛,足以将我们身上
多余的赘肉,满是皱纹的慵懒
叉向天堂里海拔最低的火炉。
它的浆汁堪比毒蛇的唾液,
但蒸馏后,作为一种神秘的恢复,
赞美比恐惧更原始。如此,
它远离我们的真相,也远离
我们的谎言,甚至也远离我们的世界
正堕落为一种可怕的祭品。
而一旦刻骨的分寸进入默契,
它从你身上提取的纯度
足以将宇宙的幻觉燃烧一千遍。
爬山虎入门
散漫在热烈的草叶
或偏远的记忆中的
时间的秘密,使它们看上去
一会儿像秋天的礼物,
一会儿像大自然的祭品。
它们的愉悦是季节性的,
比过时不候,还善于玩味
人的颓败,或世界的另一面。
盘山路上,被凿过的岩石
如同被击打过的面具,
那发出的邀请也很垂直——
请试用一下燕山。
而它们的响应居然比自由还亢奋。
最突出的,它们的展现
始终多于它们的隐藏;
如果你的天真,曾用于说服
人生如梦,它们近乎一个事实——
比红色的火焰更接近于
我们曾在陌生中被抚摸过。
醉蝶花入门
秋天已就位。撒开并抛出去的东西
随你叫它什么,但唯独不能叫网。
假如它有一个名字
比时间的正确还可爱,
诗人莫非的反应最快。
记住,事情到了这一步,
碰巧很关键。通往水边的坡路
碾磨着绿荫中的光阴。
山风稀释着雀叫,涌向
我们不可能比蝴蝶还失败。
如果你已习惯秘密驾驶,
十月甚至能偏僻到灵活如手闸。
放心吧。这半分钟的清醒,
绝不会另外造成一道宇宙的划痕。
即便你误会了存在的真相,
它依然会径自开窍于顾名思义——
就好像在世界的这一边,
惟有成群的燕山能减弱一点人生的深浅。
红蓼,或狗尾巴花入门
想知道它们和乔松的关系,
你得去认识湿地植物中
谁长得最像游龙。形状关乎性情,
这里面的政治,也不是闹着玩的。
更何况,水性还有好多意思呢——
包括男人始终不曾称职于
男人在原始洞穴中感觉到的
古老的恐惧。我记得你断言过,
最高的智慧曾深受这些恐惧的启示。
但是,表面上,简直看不出来。
它们粗壮的茎干笔直,高达两米,
不逊于梵高爱过的向日葵;
穗状的花序,醒目于你仿佛见过
奔跑中的犀牛的生殖器。
但这里是亚洲,北纬41度,
我觉得,我能贡献的最好的东西
就是我们来自漩涡。但这是什么意思?
植物手册上说,它们的花期
在六月和九月间;但现在是十月,
它们的花姿却依然浓郁,俨然像在回放
比基尼沙滩上的天使变形记。
请允许我重申一下这幕场景——
玉渡山下,我们是它们的例外,
它们也是我们的例外。但毕竟,
它们在我们的等待中等到了
它们的真相。所以我猜,
你不介意它们叫狗尾巴花的话,
它们也不完全是我们的例外。
注:1,红蓼,又名游龙,狗尾巴花。一年生草本植物。2,玉渡山,位于延庆县城西北,属燕山余脉军都山脉的一部分。
蝙蝠花入门
深山中的机缘足够久远,
比巧合的巧合更深入一个漩涡。
静止的,是个人的记忆对破碎的时光
下达的耳语如秘密口令。
人的背影,其实是人的花纹。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蝙蝠花。
是啊,海明威将真正的美人
比作挺拔的山峰,仿佛是要减弱
神秘的恐惧中几个美丽的错误。
但是 ,你不仅见过蝙蝠花,
而且还知道它叫魔鬼花。
其实,花下的情形,不论如何诡异,
始终在恭维我们的现实:
人被称之为人,绝对是一个误会;
正如有些情形下,人,仅仅被看成魔鬼,
其实是,更大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