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梁启超《中国上古史》为何不感“陈旧”

2016-10-28 11:50李学勤
博览群书 2016年9期
关键词:历史学家史学梁启超

我有机会在这里写一些话,首先是要对老友商务印书馆丁波先生表示衷心感谢,是丁波先生不久前将新辑成的梁启超《中国上古史》校稿送给我看。我虽然自少年时就接触过梁启超的著作,可是对这些史稿,特别是已经过剪裁整理,成为相对完整的《中国上古史》,却是相当生疏。只是在读过丁波先生在《博览群书》(2012 年3月号)上发表的《梁启超与未完成的〈中国通史〉》之后,才对其有概要的了解。不过,丁波先生在给我书看的同时,更再三叮嘱我写一篇序文,这真是难倒我了。梁任公是我们清华的老前辈,为学精深博大,如我这样的后生末学,怎么能妄下雌黄?加以我近期偶有小恙,做了手术,更是敬谢不遑。然虽反复推托,终难获免,只好在此以向读者推荐的角度,赘言几句,至于论议,则吾岂敢?

梁启超享年仅57岁,却对学术诸多方面广为涉猎,说是著作等身,洵非过誉。回忆20世纪50年代初,我在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今属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书库架上,望到排放在那里的《饮冰室合集》,整整齐齐地一大长列,实在感觉惊异。像梁氏这样富于活动历史的人物,怎么能写出如许的著述?而且其工作的品类繁多,领域极广,尤非一般可及。不过仔细观察,梁氏作品虽众,大多数还是属于历史学门类,所以我们想研究梁氏学术,仍当以历史学为中心,而正如丁波先生文章指出的,撰著一部中国的通史,是他自青年时始终生不变的计划和愿望。

1999年,戴逸先生为河北教育出版社的《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名著》系列撰作《总序》,他把20 世纪的历史学家分为三代,其第一代历史学家“处于转型时期,他们的使命是促使中国传统史学转向进化史观与理性主义史学”,梁启超正是这一代历史学家的翘楚人物。梁氏倡导的“新史学”对传统的旧学做了尖锐的批评,这一点在他的这部《中国上古史》中也多处有所体现。

还应该说明,在上面所说第一代历史学家里面,梁启超是特别重视历史学的方法和理论的。读者大都熟知他的名著《中国历史研究法》与其《补编》,记得他是怎样畅谈应该重写中国历史的,而这部《中国上古史》就是他自己对理论方法的具体实践。梁启超的“新史学”影响深远。在这里我想提一个小小的建议,是不是有学者愿意将新辑成的《中国上古史》同夏曾佑的《中国古代史》详细比较一下。梁、夏二位关系很深,表现于古史研究上面,倾向有哪些异同,可能是很有兴味的问题。

如丁波先生文中所强调的,编写中国的通史是梁启超爱国热忱的表现,他有时自称是写“国史”,也意味着这一点。遗憾的是,由于种种主客观因素,他的志愿终于未克完成,现在我们能读到的,只有《中国上古史》辑入的这些部分,但是矩矱犹存,我们还是能够窥见他宏大设想的概要。例如书中讲到国家与文明的起源,说明远古历史与神话传说混存难分,讲法与王国维的名作《古史新证》完全一致,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梁氏引用大量古史传说撰成的“太古及三代载记”,可说是有价值的尝试。其后的“纪夏殷王业”,也有不少启人深思的地方,但是非常可惜的是缺少了专门论述西周的篇章,而有关西周的历史文化,我们是很希望了解梁氏的意见的。

《中国上古史》在春秋和战国两篇“载记”之后,还编录了关于古代地理、年代、语言文字、宗教礼制等专论,这让我们猜想梁氏本来的计划是于“载记”之后设有史志性的种种部分,两相补足,其规模的大略,读者还能想见。

梁启超的去世,迄今已近九十年了,可是今天我们读他的遗作《中国上古史》,许多地方并不感到过于陈旧,相反,还有“新”的意念和气息,这也是我乐于在此向大家推荐的原因之一。

(李学勤,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长期致力于汉以前的历史与文化的研究,注重将文献与考古学、古文字学成果相结合,在甲骨学、青铜器及其铭文、战国文字、简帛学,以及与其相关的历史文化研究等领域,均有重要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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