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
一
在叶子紧贴汗水的地面上,徐缓的升腾在解读中凸显出独特的气质。交错的电梯口,我未等来迷路的客人。或者,我在某一瞬间进入了与当下相悖却相似的世界。混乱的笙箫,晃眼的高跟鞋,急速的时代哦,历史,何曾相似过?电话之后,我回来,我坐下,和长者,和陌生人,和眼前这来自甘南草原的牛羊肉。此时,我聆听到了一生里最精粹的演说,自如地延展,没有挑剔的修辞,我低下小知识分子的头颅,恍惚里陷入了巨大的陷阱。大地之远是大海,大海之尽头是空荡。凌晨时分,站在轮船之巅,在混沌中眺望,是瞌睡里的朦胧,也是视野里的下沉。太阳升起,太阳也在下降,没有地平线作为参照的跳跃,让心也跟随着行走。杉本博司的泛白处,多元的评论家闭上了高贵的嘴,是礼节,也是无奈。吃完了多少新鲜的肉卷,听到了多少宫廷的起伏。我站在粗糙和辛劳的展架前,那一瞬就是劳动者的形象。这包括了活动前期、后期的细节,规划和实施,从缺位的春天到隆冬时节,从意象到象征,从人物到写实,从风光到纪实,从反观到不及物的称颂,我顿悟着,若用另一种艺术形式记录小城春秋的缘起与明灭,那些在时间的冲洗中褪色的墙皮、欢愉,空旷的孩童、行走在乡间与城际的背影,能否在兑换的交流中抵达黑夜的核心?
位于黄河之滨的高层,在窒息的领地上渲染着财富和模糊的家园。从这里走进去,是时间的迷宫,廖家庄与水挂庄和谐并存,狡黠地陈述着生涯的轮转与宽广。时代的扩音器在画外音的字幕上走远,多少人走进这里,成为这里短暂或永恒的居民,四年,或者更久。在流浪的岁月里,我在非常道的所指里高谈阔论,偶尔相逢的侧影,在悲悯的天地里表达出无尽的希望和平庸。哦,这首陈列着诗学与赘述的作品,在合租者的缠绵中醒来,在畸形的恋情里后知后觉,十年了,我还在青春的末梢迷惘。让《狂人日记》牵引我走过监督与自我,身后仿佛是那条纠结的狼或者狗。让充盈着琐屑、生活、情怀、纷扰的生活远离我,再融合我,让我成为在场的坚定的反对者。那些遭遇的爱恋,那些羞涩的欲念,那些倒塌的民居和回忆。在小阁楼之上勉强搭起的床,貌似空中悬置的建筑,让水流和城中村的房东提高了警惕的嗓音。我尚不知未来的职业和命运,我在墙壁上张贴下的计划和疼痛,一想起2007就忐忑的战栗,我写下行路难,写下不敢流的泪水。
出租车载着我卑微的行李,个体的努力和并不乐观的前程,驶出了大学阴影里的村落,干净的柏油路旁高耸的白杨树,隐约地扇动着光洁的叶子,油画般呈现着越来越远的行列。
我默念着高尔泰的雅致,在铿锵的谐隐里寻觅着崭新的转机。从暮春之时开始的征战,至此,有了一个勉强的句号,招考,体制内,未偏离漩涡的县城。至此,我要永久地遗弃附着在身上的痕迹,没落和心理沉淀的惶恐,我要像高速行进的出租车,加速自身的膨胀和创作。杨显惠又在何处?在武都路上的兰州二中,还是在如昌耀般的修行里,我在能品到的文字里互文,对照,悄悄记下相似点,在“战旗飘荡,叫阵出城”的模式里收敛起单薄的理想。司机一脸的漠然和冷淡,让几乎未坐过出租车的你显得局促。从滨河路上起,在尚未堵车的酣畅里,却朝着与公交车路线相异的线索前行,我有些担心地追问,是嗤之以鼻的蔑视,我欲辩论,却无内容与底气。当这辆我仅坐过一次,当这唯一性的淡绿出租车以略跳跃的姿态进入横跨黄河的立交桥,钢筋模式化的线条,阳刚而坚强,河里的水,正从上游,从刘家峡,从青海,从巴颜喀拉山恢弘而优雅地流淌,我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车要坠入河中的刹那,时光停滞,时空穿梭,生命的意义和慌张全部都消失在了行程的背后。
那是我第一次去这个塞外与汉文明交媾的县域,平番的古音直接刺入了事物的血肉。一百余公里的路途,在婉转的乡村公路上盘旋的慢,让回忆也成了慢的一种,是《人在囧途》里的荒谬与宁静,也是植物点缀般地记载,不同的地名,相同的故事,相似的命名,不同的命运,是接近河西的光泽,在悄然绽放的枯草上点燃的星辰。陡然安静的到达,和大多数县城一样,彰显着嘈杂、安详和不可预知的恐怖。这场形而上的考试竟然安置在形而下的殿堂,县委小礼堂,这个我之后的五年工作历程里再也不曾光顾的高远、清雅与淡淡的文艺范儿。
如果没有这次考试,我将继续在大学的周围游荡,寂寥,在另外的征途上度过更多荒芜的岁月吗?记者?新闻民工在艰辛与抵制中涣散的灵魂与希望,让文字以真切的形式获得展示和流动。临时工?这一伟大的词汇,契合着最宽广的国情,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在所有的冠冕堂皇里。代课老师?山村老师?在谐音和暗示的贫瘠中接受着现实最大的考验,操守,无望,在消耗中妥协的尊严与耻辱。于是,在潜在的危机里,有些饥不择食的奋战,我站在了这里,站在了裸女的雕像前,在刚刚坏掉的红绿灯前,闪烁着历史的灵感,我或将在这里写下一本永远也完结不了的书《我在一座城池的春夏秋冬》。
这有惊无险的过程,让身处罹难的你情不自禁吟唱出欢快的小曲。我最终要去的永登,在完美的称谓里,焕然着淳朴的风情,夹杂着的粗犷,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会慢慢地渗透吃喝拉撒的寒冷与忧伤。同样具有昭示意义的事件,几乎在那一刻,我收到了来自芙蓉国的讯息,我那标注着愤怒与荒谬的诗篇获得了榜首的赞誉,我将穿越千里乃至万里之遥,去中国特色与天地合二为一的茅台酒厂领受这光滑的幸福。路上,遭遇的黯淡,寂静,清澈和困顿,仿佛已在冥冥中简写了我在县城教书履历的全部。
我从十八岁之前的生活中心到大学宿舍,是五十公里,而距离这座县城则是一百三十余公里,两点之间的距离无疑放大了。在诸多高深或浅薄的理论里,写作范围的数字,也间接地体现着此人的文学涵养。我已在心里默默的规划,写出当地的人物风情,要登上远处那能眺望的小庙宇,高速公路的开阔和预兆,在陌生的环境里,借助并不陌生的方言,撰写出史册,也拼凑着片断化的格局。县城写作在时下的兴起,是有着多重的因素的。在大城市的外围和乡村进入城市的巨大缓冲地带,混杂、泥沙、芬芳、空白、建设等具有歧义的词汇牢牢占据着意识形态和口口相传。让这短暂的美好稍微保鲜一下吧,让我对一个切片认真而全面的剖析吧。
在大学附近寻租及某些极其空白的时刻,我去了W和R的房间,恬淡的格局里,处在二层的位置,如同大多数男女情侣的温存、单调和整洁,洋溢着生活的气息,做饭,洗衣,诵读和绘画。我已忘了更早的对话和拜访,但却记得他们说,我可以把这些经历写下来赚稿费。后来,我把这种美好的祝福当成了命运的驱使,因为,在为稻粱谋的创作中,文字确实能带来些许的财富,供给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衍生。而他们二人,大致也在青春的纷繁中离散了吧。R去了北京,保送研究生,听说现在母校的角落驻扎。W在R的帮助下,在外语极其贫瘠的田野里,也收获了重要的果实,去了北京读研,读博,在他人人网的页面上,我看到了我当初给他看里尔克《论山水》的背景和自我,他给我回复说,他想起我的诗歌散文就想到以前,或者,他看到文学类书,就想到我写的文字,那些在他的出租屋里酝酿的高扬和低沉。
2007年秋天,也就是我本科毕业之后,我所在的大学,网站进行了改版,之前略纯粹,泛绿的设置成为现在的模样,绚丽,庞杂,却失去了一些天然地味道。其次,就是我所在的学院进行了改名,这一隐含着权利斗争的文字游戏,在当时以及之后的窥测里都显出了知识分子的幼稚和小农意识的泛滥。而通向黄河岸边的通道上,多了一家本地颇具人文气息书店的分店,凤栖梧。这原本属于词牌名的称谓,在21世纪10年的纷扰里,是茶楼的色调,有着古时青楼的情色元素,也贯穿着茶道的传统技艺,在安静与飘渺里展示着都市里的空中楼阁,是隔离,也是介入。而在那时,凤栖梧就是一家书店,我和那个打扮后文革风格的老板有过淡淡的交谈,我买下了欧阳江河的《站在虚构这边》,在扉页上写下了“艰难的旅途”。
2014年春天,我站在几易地址之后的凤栖梧书店,师大的分店早已散在记忆里,这家借助于品质、网络豆瓣等媒介加深宣传的书店,在兰大的侧门,开阔与狭窄之间的阳光里,依然是那么的朴实和旺盛,依然在这座城市的风雨中葆藏着属于她的荣光。我想模仿独化的《我主持圆通寺一个下午》,写出《早上,我在凤栖梧的阳光里》,一个电话,也不能全部打断我冥想的思维。七年前,五年多的历程,一道无法拆解的刀切入了我的生涯,我可以优雅的说,从庄浪河到东岗西路,过去时的忧伤和现在时的缅怀,我可以蘸着毛笔写下丰盈和飘逸,写下我的基层五年,途径的落寞,在海子的引领下不可避免的自杀情节,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挑战中走出的沙漠戈壁,在体制的沧浪之水中游弋,当尘埃快要遗落的时候,在虚构与非虚构之间强装自如地行走和歌唱。
二
下午,在《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里,充满着暧昧,对抗和可能性,正是在这样的非常规性里,诗人柏桦获得了先天的命名,在词语的构造和生产中,发生着独特的美学效应。而我们的一生中将会遭遇多少个类似的下午,重复的下午,激荡着梦想的下午和沉闷的下午。在弥漫着烟味、不太浓重的汗味和略整洁的网吧里,大学的踪迹若隐若现,我混杂着身份和拖延的指向,下午,游戏的人们还未到齐,在角落里,在这个接近黄昏的时刻,我创制着灵感的辽阔。在与海子著名诗篇同名的散文里,我诗意地,这来自某个编辑的回馈,陈述着我从小的生长环节里浓稠的文学情节,宗教般缠绕的力量,让我至今依然强大或孱弱的呼吸。这类似梦寐般的经过,在数次投稿之后,我收到了冠之以人民名号的退稿信,说,语言方面,你已经没问题了,但题材太单一了。是的,我需要更深邃的社会渗透,我需要在降大任的磨砺里领受出生命的真谛。两周后,我在时间的填写上划上一个短短的破折号。在接下来的光阴里,我将用我尚未融入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里的道德感和手术刀,见证和表述县城的阴霾与野蛮的风格——在并不单一的文明格局里,人们未深刻地认识到践行在他们身上的事件隐喻着怎样的宽广与粗糙。
我站在这里,站在高耸与宫殿般的校园里,独处于田野与县城的偏僻之中,在建造的初期就凸显出传统儒家思想的深远,学校得到的财政支持,以一亿的数字幽静地舒展,是惊叹,还是平庸的记录。在空白的稿纸上,有力的手栽种着秋柏,培育着菊花,让近似于高校的衍生,以广场式的庸俗格调在一次次的演唱、表演和仪式上得到最大程度的展示。教育的意义削弱了。在汶川地震后,大量的捐款仪式上,那时的同事们用直观的数据对比着新校区的恢弘,隐含的卑微,微妙的语气。这是未蜕变前的蛋壳,这是一个学校的一部分,这是基础建设与生源矛盾的完美结合,利益优雅地吟唱着和谐的赞歌。在同一体制下的妥协性处理,在新与旧校区的衔接里,我没能跨越过人生步入社会的第一道坎。
在三十年的持久和破旧里,我看到了一所学校途经的纷争、付出和无奈,在民居倒逼和地价涨高的趋势下,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规则失去了群众基础,于是,在之前的追述里,她的一部分肢体得到了缓解。而,这不是最好的结局,结果永远超出意象,却也在规则的范畴之内。新的成为了旧的全部,而旧则成为了另一个新。羼杂的虚无里,我克制着礼仪,不让些许的愤怒和不屑,去描绘出那些肮脏的嘴脸和渐渐走失的稚嫩和荒芜。
我开始讲课,在F校长的指示和注视下,一个几十亩地的国王或独裁者,以高于本地行政长官的气势和荒诞,滔滔不绝地批评和自我赞扬,在现代性的小说里,这是甲虫的最好包裹,演绎着冷笑话的翅膀与冰凉,但,在意识流和纪实性的均衡中,我要理性地看清一种雾霾的存在,这是大多数沉默或敷衍的制度性产物,在当下和不久的将来保鲜或保持着腐烂的气质。我在指导老师的指导下,在有限的教诲中,面对着小我7岁左右的少男少女,我还未能掌控的格局和状态,便在别扭的旺盛和话语的默许中慢慢推进。我听见谁的追问,简短地愣了下,迅疾地转移着话题。或,我能从他或她的眼神里看到不信任,而我也不能确信我讲出的是真实还是谬论。多么简单的悖论,而我无法获得最终的豁免。我还要去听课,听不同的方言被拆解的过程,更加充分地认识到教师,尤其是在时代格局中飘荡的老师,文科老师,是如何的不及物,廉价的形容词。于知识而言,是这样的,其他呢,我已无意去揣测所有的秘密,一切都会暴露出黑夜的星辰,一切都要安静地描摹出大致的轮廓。
去这樊笼之外的樊笼。在签到之外,在有效的钳制之外,是空白的时间,听课,偶尔的讲课,是教师中的第二类人,甚至,去初三、高三听课,还会被误以为是刚插班的复读生,这交错的情愫,在不能言语的特色里泛滥。那就释放着内心的蓝天,在小县城的纵横里会意着路途上的可能与对话。于是,在新与旧两个校区的理由里来去自如,在尚未建立起的物业体系里,寻觅着单独的田园。网吧,崭新的称谓,崭新的仪器,崭新的欲念,崭新的普通话,在崭新的局面上呈现着恍惚的画面。在此,遇见的学生,情侣,穿梭在包厢之间的高声,以及,在某个夜晚,听到窗外惊悚的叫声,月食,或,目睹了一场虚拟的追杀,我多少次听到过的血腥,现在成为了舞台剧,在骄傲的屏幕上出现。我偷记下的QQ号还在吗?我试图写下的巨制也早已消亡?在后大学的漫长与狭窄里,我间接地抵制着内心的恐惧。源于自小教育的洗脑,源于对未来的绝望和荒芜,源于人性之恶的无意义叙述,我伸开了妥协之手。在按时的履历里签字,在局部的办公桌上写下隐忍,写下2008年的雪花,三楼办公室的线索里,朝东,课间,我给一个大学老师打电话,我托读研的同学给他送去了刊登我得奖作品的杂志。我默默听取着老同事的建议,在世俗的天平上,我摇摆着坚定的位置。在美好的节日尚未到来时,就敲开了那扇门。矜持,耻辱,无语,微笑。他的家人,闲扯,在与他不同的风格里,重新认识了一个人的过往。简单的民办教师,忽然的转正,乡政府,不明朗的仕途,副校长,校长,在致富的路途上摇曳出小康的标语。
春天,我被调整了岗位,或,正式安排了岗位,从三楼到一楼,在重复性的表达中,我打杂着个人的残余和时光的荒谬。我听《梵高先生》,我在李志的引领下收拾房间,浇花,擦桌子,从开水房接水,和大众化的脸庞交流,安静的返回,在还未吊顶的白炽灯下缓缓跳跃,五个人的纷杂中,寻找着合适的和音。我复印着文件,打印着不同的字体,在体力的浮现中成就着浮夸和卑微。我是个人的,但我,在歧义的名词解释里,失去了最初的源动力。温水青蛙,淡淡地,目睹着,暗暗记下,谁知多少年后,会成为怎样的传奇,但是,我是我,不一样的存在,在文字里拓展着行走的半径。
我看到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的争斗,在此基础上渲染的典故,我看到她带着她的女儿,在这所学校大多数的老师和学生的关注下走出和走进,我目睹着电视版的现场演出,在这么多人面前,我都替演员担心,在这么久的回忆或交谈中,人们依旧会念起这茶余饭后的背影。范式的写道,或许不能达到感官的刺激。那么,就追随那些侦探的眼,在角落的相遇里,看到的拥抱,在冠冕堂皇的律令里,看到的缠绵。不仅在这里,还在另外的同类项里,电话卡的复制,开房后的殴打,金钱的勒索,却不了了之的情节。诚然,这有悖于职业道德,但,在这方水土上,尚有黄包车夫因争风吃醋而决斗的先烈,学生时期的私奔,生子,大面积的斑斓,让过往者已失去了最初的好奇。目睹的效应渐渐暗淡,在教育的圭臬上,环境的牵绊,已在无数次的阐释里验证。
静默,让曾见到的丑陋抹去罪恶的光鲜。冥想,让曾听到的夸大掠去内敛的气息。校长要成为局长了,花了三十万的局长正在尝试市局的宝座,如此逻辑,在事实的强大中,不过灰飞烟灭一般。而面对着不同层次的学生,则会蓬勃出更多的追问。这一盒烟,来自于留学的人士,让三年的苦读在一旁无法比拟,这一张便函,是家长的逞能,还是无礼的体现?有一千个学生,就有一千个家庭,有一千个家长,就有一千种不同的命运。在弱小的理论公式里得出的结果,会绽放怎样的芬芳?老师是高大的,有着意识形态教育的必要性,老师也是卑劣的,现实的功利性,已让除了权贵之外的任何阶层都成为弱势,成为不能自如的行途和张望。
我整理着一百八十余人的档案,我看清着一百八十余人的一生,从年轻到年老,从无望到寂静,从单薄的粉笔里,找到来生的归宿。一个人熟悉着陌生的名字,也熟知着渐渐熟悉的面容,然后,又统统迷失在黑夜的路上。这一个个案例,可以在小白鼠式的数据里给出许多人无法回答的答案,也在西部教育体制的缺失中寻找着丰沛的水源。这一种种履历,在抗争与奋斗的麻木里,离开,或消音着存活。一次,和L老师酒后畅聊,我才得知他超出本地一般人的经历,父亲是天津知青,在此结婚生子,他九十年代初大专毕业,却也仅在这里授业为生,不甘又能如何?知我者谓我心忧的话语,是喟叹,也是人性的同一性挑战,我默默地说,必须要成为这大众之外的一员,我在诗里写着“要么离开这里,要么死在这里”。
三
重新打开中国套盒,在可以窥知或淡漠的领域内化解着纷繁,让情节自己说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事物。1984,我出生,而在四十年前,另一个1984则在灵魂以外的视野里波澜起伏,安静地演绎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平淡,零度地写作。4014年,假如我还活着,我的轮回在一个清洁的街市上漫步,会是安详的微笑,牵引着爱的轮渡,经过日常的嘈杂,在夕阳里抵达着爱的家园,也会陷入世界末日的绝境,污染,恶化的生存,让针尖般的科技化渗透到抵制与消解莫名的烦躁中,可能,极端的呈现都会退去,万物依然和当下一样,就和万历十五年一样,纯粹或夹杂地叙述着一个国家,一个政权,乃至一个人,一个家庭的三百六十五日和二十四小时的点燃和享用。
一个人穿过暑期的校园,站在橱窗前,八月的雨水清洗着陈旧的词语,以文件或突然通知的形式,在没有人参加的会议上,做出了郑重的决定。回忆会增加荒谬感,但我会继续温和地记录。史的述写,可以有着司马迁的激昂,但也该有着高华的沉默和深远。分流,如黄河激荡的涌动,洗刷着时间的污渍,带动着新生的希望,也如暗夜的狞笑,让那些不能明说的理由变得冠冕堂皇。雨中,昭示的界限,就在这里,工作的行途重新被划分,体制的残忍与恍惚,在雨水的朦胧中消匿着枪声的噪音。
青春,残酷,在偏距的县城里,谁会如我一般吟唱,并写下略夸大的修辞,让青龙山与庄浪河成为音符的主要旋律,借着那些小人物的托词,我写出,他们修改,然后,在庄严的覆盖里,却是,另外的,陌生又熟悉的署名。还好,要感谢这突然的疾患,让我增加了无望的免疫力,也见证着更卑劣的人性,令看似行云流水的行走慢慢产生了歧义和不安。预设的道路发生了变化,那么,现实的人生必须要重新去思索或考量。于是,无论是他因,或者自发,我都要在抗斗的天花板上延伸内心的谱系,让那血脉中并不主流的呐喊潜行于更加磨砺的坚持中,编织出些许的梦幻和颤抖。
在并不遥远的距离里,研讨乡风的重要性并不是很及物,但人脉信息的疏散,让夜晚的星星总是无法照到心中的坦荡。当B迅疾地告知他的叔叔,发生的格局和即将产生的效益,我静默着,即使找到了牵绊的一支线索,却也被更加庄严的说辞退回。甚至,这一段,都可以写出一部曼妙而风尘的剧目,展现西部教育的无助和官僚体格下的专制与虚伪,当然,还要谴责时下教育的无效性。但,现实永远比虚拟完善着小说的要素,网络新闻,电视报道,相悖的陈述里,方言再次占领语言的范畴,你分辨着形势,却无能为力,然后安静地听领导席上的人聒噪,叫嚣式的蔑视。
这是空白的线装书,等待着莫须有的人来填写,无政府主义的学校,空荡的交织里塞进来很多人,某退休领导的儿媳妇,傲慢的礼节中充盈着无知,某领导司机的老婆,矜持的优雅里充满着幸福,如此种种,官场现形记的微型版,在代理的市场上蔓延。这段时间,校长也是代理的,处理着不用批文和公章的事物,主任更是代理的,在党的教育理论里辛勤耕耘,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们在西去列车的伴奏下讲话,置换后的会议室,显得空白了许多。许多可以记叙的情节与噪声都安静了,只剩下并不端庄的发音,曰,你们没人就呆着,有人就走,没人拦着,也别想着闹事,会把自己闹进去。书面语言和口头语协调着,我无法描摹出骂娘的场景,任何一个细节都可拆解为现代寓言的陈述,在我的手里丧失,当然,也可称之为,在略暗淡的回忆之路上,会遭遇有些野蛮的风俗和在教学楼陈旧的楼道里挥洒着的回音与落寞。
三个月,或者更短,这些暂时的首长将回到他们原先的岗位,并非他们本意要回去抑或留下,这贯穿着组织的意志,党性,或者五六万的价格。很久以后,我从另外的途径听闻到在这之前的喧哗与堕落,我黯然,但又释然,至少他所付出的,在这些年里也回报了,比如副高职称,十来年的积累,也化解了那虚幻的支出。他们并不是全部离去,他们将在继续前行的路途上遭遇各自的风景。
我被安排了刀笔吏的课程,微妙的利益,主与副的安排,都在文科的范畴里衍生。不满,抵制,忧伤,敏感,这一时期的我,是多少个碎片合力狙击的猎物,无处可躲,却又无可奈何地铭记着岁月与人生里必然遭受的痛。即使几年以后,我依然未能摆脱类似的宿命,但我却能恬淡地忍受和积极地懈怠。
被打压之下的存在感会凸显出来,但,只能将压力转化为努力的工作,干好自己的工作,在七个班的行程里领受着大部分的赞美,大哥,如此的称谓,在十四节课的咽疼里消散,我开始思索以后,思索若干年后,我是否还徘徊在这座逼仄的校园,在雨水里穿过隔墙的院落,在更庞大的时代格局里听取国企的没落,生涯的挫折。当书写变得窘迫,又一个本命年的追击,让人会陷入深深的瞌睡里,那忽然呈现的笑颜,那穿梭于黑与白的思辨,在冥冥中为我指引着方向。
读史早知今日事,对花还忆去年人。都在这里了,都在静默中。上下班,独自衍生着尊严。登上那高出却单调色泽的青龙山,俯瞰着这座县城的大部分,缓解着内心的愁绪和麻木的决绝;也想去庄浪河对岸,那飘渺的山峰上隐约的小庙宇,在尘埃中体悟着浩大,却未能迈开勤奋的步,在懒惰和遐想中接近在他处的风光。
时间会消退任何困惑,常态成为万事最好的阐释。新或旧,悲观或乐观,有意地转换着一杯水的角度,让悲悯与平淡成为飞升的翅膀。貌似有着潜在的转机,一个同乡的出现,在超前的道路上隐约地示范着方向,小小的仕途,或坚定的步履,在县域的舞台上辗转着舞姿,丰腴的生活,点亮着世俗的赞美。正式任命的法人,也沾染着和睦的色泽,会讲述他之前培育的如我一般的草木,这样,我在类行政化工作程序里游弋,无意中历练着自我的心智吧,也开始了歌德式的全面书写。
现实,荒谬,愤怒与忧伤的抒情,似乎成为了二十五岁的分界线,而在法国,则与共产党有关,也就是说此后还纠葛于革命与激情,则是严重的精神疾患了。如何区分巨大的现实,在工作中,保持着均衡的呼吸,在生活中,演进着优美的姿态,在思考中,展示着精神的强大动力,在荒诞的剧情里,我总试图成为一个世俗的我,但,现实无法真空,行进在夜色霓虹中,有遐想,也有恐惧,那些游荡的魅惑,在通往小区门口的拐弯处,隐藏着的呼唤和焰火,在传闻中增加着幻想和无法触及的拥抱。荷尔蒙悄悄地生长,然后又熄火。阅读与撰写,成为新的抵制,在新的意境里构架着自足的家园,但在无意义的领地里持续着,草地,泥泞,雪山,险峻,还会有什么,只求在度过时还残存着生命的气息。
开始进入了漫长的停滞期。没有改观,也没有恶化。生活本来如此。学校原有的格局很难去改变,那就装修,或者,在那个阶段,好多单位都在进行着整容的工作。以至于文字的叙述,也要在重复的基调上行进。灯,电脑,墙壁,多媒体,字画,还有缄默的电信发射塔,记叙文会成为说明文的版式。于我而言,则是开学写计划,开学典礼讲话,学期中间有检查便写汇报材料,学期末自然是学期总结,后来学年总结变成了年度总结,交替地承载,成为重复的休止符,安恬的接受,没有惊喜,也没有悲伤。
其实,大多数的人生都是一条线,也就是一条道走到黑,走到没有声响的时刻,是永久的结束,但这是安全的,若改变了,有阳光,也会有阴霾。潘石屹若未离开陇原,和他的大多数中专同学一样,成为这座城市里的工薪,中产,便是最大的恩惠了。写出《大漠祭》的雪漠,是我现在集体户口上的户主,二十五岁开始巨大的书写,近三十年的坚韧,自然也改变了一个他原本作为小学教师的命运,他原先的那些同事,同学或朋友呢,依然在凉州城的寂静与生态里,吃喝生死。命运,易经,我拾掇着过往中遗落下的珍宝,让他们在人生的无垠与有限中华彩着卑微的圭臬。夏日啊,我要去搬来一台风扇,吹去这附着于肉身的汗渍与烦扰,我要将白昼与黑夜的纠纷化解在平坦的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