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即人缘

2016-10-25 13:50毕亮
鹿鸣 2016年4期
关键词:旧书摊人缘书摊

毕亮

乌鲁木齐买书记

到镇江出差,从乌鲁木齐转火车,就有了小半天时间在市里逗留,早就想着去逛逛乌鲁木齐的旧书摊。每次来,只要时间允许,必定要逛的。

乌鲁木齐的旧书摊,比我前些年上学时要少了许多。那时,除了一些固定的书摊外,各大夜市上也常有小书贩出没,一辆手推三轮车,几块木板……小摊虽简陋,好书却常有。

如今,听闻夜市已经没有了,不知那些书贩都到哪里去了。还好,有些书摊还在老地方,十年来,每次去时都还在。对现在书店业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很不容易的。

我说的是位于红旗路数码广场旁小巷子里的无名书摊,从第一次偶遇,到最近一次去,已经过去了十年。

每次到乌鲁木齐,哪怕不买书,都要过来看看书摊,有时专门只是路过,只为了看看书摊还在不在,还好至今还没失望。

这回转车的间隙也不例外,从火车南站坐公交车无须转车便可直达。书摊还是以前的样子,书好像稍微多了些,尤其新疆题材的图书更多。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个木板一个木板(书都是竖摆在木板上)地搜看……熟悉的书,很不少,大多已经立在书房里,可以暂且放过。杨牧的长篇自传体纪实《天狼星下:中国第一百万零一个盲流的历程》是例外。前些年买过一本,但品相不好,当时觉得不易碰到,也就买了。但现在这本,几乎是全新的,看着就心动了。

众多新疆题材的书里,大多曾经见过或买过。比如,作为新疆作家沈苇主编的西域风物丛书之一,南子的《洪荒之花》(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出版),就是前几年在夜市的书摊上五元钱买到的,现在也碰到了,一同出现的还有丛书的其他四种: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草原火母》,陈亚洲的《他乡的美神》,铁梅的《琴弦上的叶尔羌》,王敏的《龟兹物语》。这是我在逛伊犁旧书摊时未曾遇见的。愈发感觉到,在旧书摊上配齐一套书,书缘一到,伊犁河水也挡不住。

要买的书实在不少,但往返江苏后还要折回来在此转车回伊犁,所以便没多买。但,上了火车就开始后悔。后悔的是没买《巴金近作》。书摊上这本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的近作选,已经是1978年第三次印刷了;但书品实在不好,封底还脱落了。摊贩要价五元,我刚张口准备还价时,那个维吾尔族摊贩张口就来:这是伟人的书,旧是旧了,但都是灵魂的东西……听此言,也就没有理由不买了。准备付钱时,又仔细翻了翻,发现内文第69页、70页被撕掉了,犹豫一会儿后,还是决定不买,坐车回了火车站候车室。

躺在火车铺位上翻着买回的书,想起拿起又放下的《巴金近作》,发现自己后悔时火车已经到了兰州。等回到乌鲁木齐,再去书摊时,估计书已经被他人买走了。以前买书时就常提醒自己,宁愿买了以后后悔,也别以后后悔当初没买。这回,中午后悔了。

到乌鲁木齐开会,没想到住的宾馆离常去的旧书摊很近,过一个路口即到。报完到,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生怕那里的书就要被全部买完,或者书摊就要歇业一样。

到书摊,虽然是寒冬,和往日比起来也差不多,三两看书的人在翻书,比上次来时多了一个长条凳,书摊主人说如果看不到书摊里侧的书,可以站在凳子上找,考虑的还真周到。同样和以前一样,四个用木板铺成的书摊,我一个个地看过去。

我的书缘真不错,收获不小,也或许是看我从伊犁远道而来,便格外关照。站在一个书摊前一眼就看到了《我的书缘》,这本董宁文先生主编岳麓书社2006年出版的“我的”系列之一种,其他的有《我的书房》、《我的笔名》、《我的闲章》等,听说很久了。编者董宁文先生,十五年如一日地编一本读书民刊《开卷》,在读书圈口碑极佳,前不久还刚收到董先生签名寄赠的以子聪之名写的《开卷闲话八编》等著作,没想到会在乌鲁木齐旧书摊还能遇到他编的《我的书缘》。

这个书摊,以前每次来也都逐本扫过,就发现这本书,大概刚摆上书摊没多久,正好被我赶上。拿起来,把封面上的灰用手拭去,站在摊前翻开了,发现目录前的扉页被人为地撕掉了,不知是否原主人在扉页有题签的缘故。摊主要价十元,虽然这个价格在网上或可买到,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

此为书缘之始。但在这个书摊再无所获,就转到旁边的书摊,搜寻了两圈,也没有一眼看过去就想买的书。在一堆新疆作家作品集中翻到了赵天益的《爱洒天涯》,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7月出版的散文集还是全新的。赵先生是新疆兵团的前辈作家,大学时在图书馆翻新疆的报刊,常见其作品,就拿起来随手翻了翻,未曾想也有收获:这是本作者签名本,1996年11月作者签赠给新疆某著名诗人的。看书的品相,想来受赠者大概也没翻过,不知怎么就流落到了旧书摊。这种遭遇,大概每个出书者或多或少、或早或晚都会遇到。作者签名本,受赠者又是文坛名家,这样的书当然不会放过。问摊主,他碰都没碰书,看了看书的新旧、厚薄(他卖书大概即以此为标准定价,一眼看过去颇老旧的书除外),要价八元,见我犹豫状,便自降至五元,我赶紧要了。

前不久逛这个书摊时,见到《巴金近作》,因未买而后悔了一阵,当时想下次遇到一定收了。这回又在一排书的拐角遇到,品相比上次见时更差,犹豫再犹豫,还是没买,因为听了解的书友说,这本书印数不少,市面很常见,估计还会再遇到。我看书虽没有孙犁先生那般洁癖,但品相太差、书页太脏,看起来也是不舒服的。

临走时,又遇到了碰到多次的《朱湘散文》下册,这是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化名人文库”中的一种,曾经买过文库里的《梁遇春散文》,感觉还不错。《朱湘散文》下册一直在书摊,我都在等着上册出现,几次都未见着,终于不想再等了,先买下册再说。书的扉页上盖着“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乌鲁木齐市支队沙依巴克区中队”的章子,品相很好。想要配齐《朱湘散文》上册,也是要讲书缘,也许很快就会遇到,也许终不会遇到。

不知我和我的安徽老乡朱湘的书缘如何,倒是让人期待。

书缘即人缘

隙逛书店,淘得一本《我的书缘》,激动良久,回到宾馆就翻开了。最初知道这本书及其他的“我的”系列是从编者董宁文先生出版的日记中得知的,没想到会在边疆之地的书摊得到此书。尤其是在刚拜读完《开卷闲话八编》等董宁文先生的几本书后,这大概也算是我和董先生的书缘。

《我的书缘》收入了全国各地爱书人关于书缘的文章。这些爱书人,对我有些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有些是因为我孤陋寡闻而初次听说,好在编者体谅我们这样的读者,每位作者在文后都附有长短不一的介绍,也算是作为书缘的一个补充。

书里书外的故事真是说不尽,书缘亦然。范用先生在《买书结缘》中记叙了他从一个小学生在书店看书受店员贾先生照顾而结缘的故事,范先生说:“一个书店店员,一个小学生,过了五十几年仍不相忘,还能相见,岂非缘分”。想来,范先生一生的出版事业及理念,多少肯定会受这件事的影响。

读范先生的文章,也会生出些回忆。前几年,在本地的一家新华书店,遇到了范用编的《买书琐记》,我以前不知道这本书,拿在手上翻翻就迷进去了,大概翻的时间有些久了,店员就来呵斥:不买就不要翻了……放下书,就走出了书店,此后再未进过任何一家新华书店。《买书琐记》后来网购了一本。看此文,感叹不是所有书店的店员都是“贾先生”,也不是所有开书店的人都懂得范先生的“开书店要广交朋友,包括小朋友,欢迎他们来书店看书,从小爱跑书店,长大了,准是个爱书人,准是你的顾客”的道理。这些年,实体书店的凋落,除了价格上受网络书店冲击外,应该还有其他的一些原因。

作家徐鲁对“书有自己的命运”这句话也有自己的理解。在《书梦不曾休》里转录了他记在《二十年前的风琴声》里的一件事,一九八二年大学毕业回家的徐鲁在途中丢失了一箱辛苦积攒起来的书,这种怅然和心疼,爱书人都能体会到。没想到,十几年后的冬天重返故地,偶然走进一家旧书店,看到基本封面装帧熟悉的书,当时他就毫不犹豫地买了回去,回家细看眉批,才发现正是十多年前丢失之书。“可以想象,与自己丢失了多年的书籍意外重逢,我的心情多么激动。我想到了,这不仅仅是奇迹,这是冥冥之中有一个伟大的、善良的精灵在招引着我,去寻找回我那从未割舍的青春时代的旧梦”,多年后徐鲁的感叹,这也是对他多年来孜孜不倦地对书的热爱、对文学和知识苦苦眷念和追寻的回报。

享有这种回报的还有许定铭,是他在《书缘与人缘》写下的。许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研究李广田,一位同样爱读李广田的朋友借走了他藏的一九四六年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金坛子》,却被遗失在公交车上。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许先生回香港探亲时在旧书店竟然买到了同一本书。“书的右下角有打翻了蓝墨水的印痕,二十多年未褪,一模一样,没半点苍老,而我却一头白发了”,失而复得的书拿在手里,少不得会有书比人长寿的感叹。

许先生借书给友人的遭遇,更加坚定了我“书不外借”的想法。借出去的书,往往如羊入狼口,有去无回。高莽先生在《无声的交谈》里说:“如今凡是有作者题词的书,我更不会借出。题词会唤醒很多很多往事”。在我买书史上,就曾买过多本有作者题词的书。就在我买这本《我的书缘》时,一同买回的还有一本新疆某作家的散文集签名本,受赠者是位知名诗人,看着全新几乎未翻过的书,喜收作家签名本的我花五元买了回来。

谈书,自然不可避免会谈到人,那些人和书才引发的缘分,由人而忆书,由书再怀人,如此种种。书缘即人缘。这不是我说的,是止庵、许定铭,车辐等人说。止庵在《我的书缘》写到:说是“书缘”,实为人缘;而车辐干脆以此为题目,作《书缘人缘两相依》一篇,开宗明义地说“书缘必然牵扯到人缘”。而黄宗英在《书之情》中说,人生在亲情、爱情、友情之外,应该还有书情。书缘、人缘、书情,其他诸多文章,虽然没有明说,但人缘书情自是少不了。

看完全书时,把我的书缘做了简单梳理,感觉还不错。不知往后的书缘人缘会如何,还有待岁月检验,说不定还能碰到“我的”系列中的《我的书房》、《我的笔名》、《我的闲章》等三种呢。

月到风来

我最初好像是从董桥文章中开始留意陈从周先生文字的。没想到作为园林学家的陈从周有这么优雅的文章,而早年从课本中学到的《苏州园林》早已忘光了。我对董桥的文章是偏爱的,对于他在文字上的识见,自是认同。

那天闲逛旧书店,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却从一堆废纸破烂中翻出了一本梁实秋的《槐园梦忆》,又翻出了一本陈从周的《园林清议》。喜悦之情早已被狡猾的旧书商看在眼里了,于是付款时便是:《槐园梦忆》五元,《园林清议》十元。也罢,久未在旧书店有所斩获了,何况这书还七八成新。

书拿回来还没捂热,《园林清议》就被相熟的师长借走了几天。恰好,等还回来,《槐园梦忆》业已读完。直至此时,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位园林学家笔下的山水情致。

翻书时才发现,书中夹有八九枚早已干枯的三叶草。自不是我的那位师长留下的,想来此书原来拥有者是雅人,起码是不俗的。这几枚三叶草融入本书,真是妥帖无比了。这情致就像清朝人张潮在《幽梦影》里的“松下听琴,月下听箫,涧边听瀑布,山中听梵呗,觉耳中别有不同”。

《园林清议》中视三叶草,觉眼中别有不同。就又想起董桥来了,索性合上陈先生的书,移步到书架,把董桥的书都找出来了,一篇篇找当时看到的文章。原来是收在《谈园林》一篇中。董桥在文中一开篇便写有:陈从周满腹山水,说园说了几十年,始终不离一个情字。他说:“泪眼问花花不语”,痴也;“解释春风无限恨”,怨也;故游必有情,然后有兴,钟情山水,知己泉石,其审美与感受之深浅,实与文化修养有关;不能品园则不能游园,不能游园则不能造园!

其实,陈从周还说有:园之佳者如诗之绝句,词之小令,皆以少胜多,有不尽之意,寥寥几句,弦外之音犹绕梁间。一本《园林清议》,我早已被最前面的五篇《说园》给迷住了,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天,一句一篇都耐人寻味;后面的诸多美文佳作都顾不过来欣赏阅读。

这样的阅读,“往往于无可奈何之处,而以无可奈何之笔化险为夷”,当年一篇篇拜读《陶庵梦忆》里的文章,好像也是如此。行文断句,如月到风来,常有神来之笔。其文、其章,尽显中国园林之大趣味。

“木头竹屑之文”

有一段时间,正是昭苏高原冬天的时候,每天中午都有三个小时的时间,除了午饭和午间小憩,起码还有一小时可供阅读。

我一直读的是张恨水的《山窗小品》,书是1993年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的《张恨水全集》中的一本《山窗小品及其他》,而五十六篇山窗小品及它的序跋就已经足够我读一个冬天了。

这书读得实在是慢。有时候前一段中午读了三两篇放在那里,殊不知第二天中午捡起来又重新再读一遍,如此周而往复,一天天就过去了。甚至还有时候读到第三十几篇时,又心血来潮,从“序”开始又重新来过。随读随停,随停随读。好在这些小品篇幅都不长,又基本以文言而成,写得更是精彩,拿起书来,随便从哪里都是可以继续往下读的。

以前我是从没读过张恨水的。但张先生之名,从小就时有耳闻,皆因先生故乡潜山离我的居住地桐城只有几十里地,而且先生的通俗小说流传之广,基本是妇孺皆知的。尤其经由他的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更是常占据荧屏,久而久之造成了“张恨水只会写通俗小说”的印象,这就像世人大多误会金庸只有武侠小说面世,殊不知他的随笔、政论等都是相当好的。

张恨水先生亦是如此。因为从小的误解,阅读经年也没想起找这位乡贤的作品来读。其他的诸多乡贤的书和文基本都是遇到就读的呀。还好在去年八月的一次图书网购中偶遇了这册让我重新认识张恨水的《山窗小品及其他》。

这五十六篇小品,均是从寻常事物着笔,有话则长,长不过千字;无话则短,三五百字而已。想想写这样文章的人真是不得了,那一代人都是了不得的。从书中《待漏斋》《跳棋》《疗贫之铭》《劫余诗稿》等几篇可知作者当时的境遇,但好文浑然天成,妙手著得好文章。

张先生在《山窗小品》开头有一篇短序,自谦这些文章为“木头竹屑小文”,然这木之头、竹之屑历经近七十年,木竹之韵味愈发浓郁了。小品中的《虫声》《晚晴》《金银花》《小紫菊》《冬晴》《月下谈秋》等几篇,写得真是漂亮。谁能想到这些是作者上世纪四十年代前期寄居重庆时“就眼前小事物,随感随书”之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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