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喵
“乡下人”是一个有着悠久传统的历史概念,它暗含社会构成的一端对另一端的优势,充当了城里人的反面,带有城里人身份特殊、不愿与乡下人平起平坐的排斥。
数十年来,上海人将苏北、内地的外来者统统称呼为“乡下人”。不单上海如此,在大文豪巴尔扎克的笔下,巴黎人也称呼外省人为“乡下人”。
乡下人的概念多因经济发展程度不同形成——经济发达地区的人常常会瞧不上不发达的地区,日本四国、北海道的人就因此被东京、奈良、大阪的人视为“乡下人”。
何处为乡下,谁是乡下人,这些答案并无一条泾渭分明的画线,“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凡事怕比,怕立标准。
以前那些“高雅”之士,为乡下人立了所谓的标准,最典型的就是:“土”和“拙”。
然而,乡下人=土+拙?
咱先聊聊这个“土”。
在很多人眼里,乡下人的“土”首先反映在相貌。被烈日炙烤成炭色的皮肤,一笑那脸上能游动出一大垄子梯田来。即便是不下地的,像那些天生就挂十顷地牌子地主家的少爷,也是大红裤子配黑皮鞋、焦黄头发杀马特造型,金耳环金链子无论多么粗也会让人联想到纯铜镀膜。
但,这就是“土”吗?
城里那些脑洞大开的新新人类内衣外穿,“好好的牛仔裤”剪上些破洞,冬天穿丝袜,夏天着皮衣,还自我批斗一般顶个阴阳头发型。
难道这就叫“洋”?
其次,在言谈举止。方言俚语,听上去就透着一股土腥味。可古代的官话、现在的“京片子”就一定是雅言吗?和“土”就天壤之别了吗?如果是,象牙塔里一大波语言学界的老先生皓首穷经,毕生致力于研究各地的方言,是什么魅力让他们如此执着地往“土”里钻?莫非“土”里面竟有“雅”趣?
说乡下人土,重要“依据”之三在于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
早年间乡下人进城卖菜,出力气的人容易口渴,赶上头一回喝汽水,咕咚咕咚喝,然后呼噜呼噜吐,为啥?没喝过这么辣的猫尿!
而那时的城里人(包括现在)特别喜欢吃红薯叶。下乡郊游,总会特意买几捆红薯叶带给亲戚,还高声地说:“这在城里是难得的美味,放到火锅里是最好吃的,你们乡下人不知道吧?”几个小孩童言无忌:“阿姨,俺们这里红薯叶是用来喂猪的。”
大家说,到底谁“土”?
这里面恐怕是由于先前城乡发展的不平衡,“赋予”了城里人居高临下并任性定义“土气”的权利,其实就是话语霸权的结果。
再说“拙”。
城里教授们的孩子初入学堂,认字多,学得快,奖励的小红花开满墙,奖状论沓赢,这就等于说教授们的孩子比乡下人的孩子智商高吗?反过来说,乡下的孩子搂草打兔子,没学过华罗庚的“统筹方法”,也个顶个多面手。城里孩子全心全意干一件事,还常上演个血溅青草痕什么的,到底谁比谁脑壳灵光?
乡下孩子在教室里认字认不过教授们的孩子,教授们的孩子在田野里打猪草、割麦子干不过乡下孩子,就像天平的两端,筹码相当,地位相同,相当于5根香蕉的重量等于3只苹果,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并无高下之别。
试想,教授们的孩子从小在翰墨书香中长大,对于舞文弄墨开蒙识字当然比较在行。而乡下孩子净耍镰刀了,对于笔墨纸砚基本无感,缺乏必要的练习,接受起来难免需要一个过程。
说到底,这种能力上的不同是环境和生活模式决定的,不是人与人本身的区别,更不能把它简单粗暴地归结为智力的差异。知识结构的亮点不同,盲区不同,这是知识问题,不是智力问题。相信假以时日,乡下孩子在认字上会得以长进,城里孩子在农活上也会得心应手。
一直在说乡下如何,城里如何,似乎就是圈子不同,无法相融。然而,乡下和城市真的就是割裂的吗?
那些高端写字楼里的Linda、Mary、Vivian、George每年春节挤上火车,陆陆续续回到铁岭的疙瘩里、回到青岛海边的小渔村、回到湘西的吊脚楼,回到塞北的帐篷里,名字又变回桂芳、翠花、秀兰、狗蛋。
只要不是太忘本,他们也乐意脱下职业套装,穿上娘亲做的贴身衣裤,吃几顿原汁原味的乡土饭。平时工作时优雅得倒胃,一句话恨不得带三个英文词,回到家乡也乐得梦回童年,“原形毕露”撒丫子跑跑,在发小面前张牙舞爪扯扯淡。此为一度融合是也。
而更深度的融合已经融化在气质里,流淌在血液里,生长在骨子里。即便都市人身在都市,即便再看不起乡下人,也不知不觉自带“乡土”基因。不信,你看——
晚上回到家,先生敲门,屋内太太问:“谁啊?”门外先生答曰:“我!”
为何不报名字?
在面对面的社群里,一起生活的人是不必通名报姓的。城里也有社群,只不过这个社群相对小一些。所谓声气辨人,其实就是这种熟人社会形成的乡土文化在城市人中的自然投射。
家长领着孩子出门,见到邻居会让孩子叫“哥哥”“姐姐”或者“叔叔”“阿姨”,根据年龄辈分叫出一个相对合适的称谓,尽管那可能就是一个不久就会搬走的租户,是一位终生都不再会有交集的过客。这里面也不乏乡土文化的影子。农村群居生活,重称谓、讲关系、礼尚往来显得特别重要,都市虽已褪去诸多烦琐,但仍然保留中国乡村这些基本礼节。
中国,自古耕读天下。城市化的进程刚刚开始,倒推三代,每个人的祖辈都是乡下人,恐怕谁身上都难逃“乡下人”的基因。
所谓乡下人的“土”和“拙”,其实是他们特有的生产方式生存状况在外在行为表征上的客观反映。也正因了这样的“土”和“拙”,他们的生产劳作、人情世故才能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洋”和“巧”对他们反倒如同鸡肋。
(摘自“壹读微信公众号” 图/张文发)
本栏编辑:憨瑞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