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诤
据猫眼电影数据,国庆7天总票房约为15.8亿,同比去年缩水2.8亿,跌幅约达15%。这是近10年来,内地国庆档票房首次出现下跌。跌,不仅是今年中国电影市场的主旋律,也是眼下仄入下行中国经济的关键词。但体量毕竟放在那,2018年赶超北美票房市场的预期更有着大数据实实在在的撑持。势在,人为:今年国庆档中《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湄公河行动》的票房掘金,却是十一长假里连天不开的阴霾中鲜有的亮色。截至记者发稿前(10月10日)统计,《湄公河行动》已然突破7亿,《从你的全世界路过》6.7亿紧随其后,却伴随着更多的争议。
与前者取材真实案件,反映我缉毒特警神兵天降的主旋律基调紧扣国庆档意涵不同,《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一部不折不扣,唯美、清新加点呆萌的都市言情片——这是当下国产电影的主流题材,也因其量大,故而竞争更为惨烈:谁都明白眼下90、95后的青年人是观众主体,而张一白,则大概是国内惟一一位年过半百却依旧可以在青春爱情题材上说出手,就虏获他们芳心的大叔级导演,可谓无有其匹——前年贺岁档票房大战,张一白作品《匆匆那年》以近六亿的票房勇夺第一便是明证,看片名就知道这是在“致青春”,再看卡司倪妮、彭于晏、郑恺,一水眼下偶像剧的顶级标配。
真的,在中国现如今活跃一线的导演中,敦厚、精明、直爽,巴适(四川方言,安逸,爽)的重庆人张一白绝对是个异类。论年龄,他够得着“第六代”一众导演的上限,但此君向来不把自己归位此代,事实也正是如此:从没有地下电影的挣扎困顿,也不碰审查标明的红线,更没有高深状拍过“艺术电影”,起手执导的便是上世纪90年代中国内地第一部青春偶像剧 《将爱情进行到底》。进入新世纪后除了奉献过《好奇害死猫》这样的黑色话题电影,青春+爱情的题材按部就班不提,他更在《杜拉拉升职记》 时完成了个人的职业转型,成为电影监制。
场面大,线头多,你可以说他“路子有点野”。心情好的时候,张导是不会计较的。但另一边厢,我们也需要提一句他的教育背景,作为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的正牌毕业生,大学期间,张一白便同孟京辉、蔡尚君、刁奕男、张杨结社“鸿鹄创作集团”,主义号称“为了我们的生活,为了我们的存在,全世界机会主义者联合起来!”这份同学少年真不贱,挥斥方遒的意气可不是谁说有就有,说有就能实现的。采访时旧事重提,我问当年你们宣传单写着“无雅俗之分、门户之见”。这点你做得特别彻底,但似乎就没想往“雅”上靠一下吗?
张一白放下手中的眷村豆浆,一脸严肃,“商业跟艺术我始终觉得是打不通的,这是两种类型,和两种审美,除了极个别天才可以在这两个类型中间转圜切换,大多数人都是打不通的。艺术片有自己的审美和套路,商业片是另一套,各自针对的对象是不一样的,商业片是希望有更多的观众,更普通和浅显的观众。再比方说,配乐就不一样,艺术片必须克制、留白,商业片呢?必须一直烘托情节、引导着观众的观影情绪”。我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到他身边那本厚厚的安妮·莱博维茨的摄影集以及书上的白手套,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不得奖呗。”他说。
“您别这么说,刘嘉玲老师还摘得金鸡奖最佳女主(《好奇害死猫》)呢。”
“我说的是‘三大(戛纳、柏林、威尼斯电影节)……”悠悠又幽幽地,他道。
“我曾经有一种黄昏恐惧症”
Q:《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已经是你个人作品中最卖座的影片,很多人也会说这是个热门IP呀……
A:其实,我选择拍这几部小说并不是刻意去找什么IP,而是很长时间的一个机缘巧合。好几年前有家公司找我拍《匆匆那年》,但是那个时候拍不了,因为中学生不能谈恋爱,后来我见到九夜茴就买过来了这部小说的电影拍摄权,但是那个时候也不能拍,所以每年我都会去问电影局中学生能不能谈恋爱。后来慢慢的这方面放开了,于是我才在那个时候拍。其实这个版权在我手里已经很多年了。
Q :我们还是说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A:《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实际上是三四年前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热门微博,叫睡前故事,我一直没看,后来听说那个微博作者火了,书的版权被无数个导演和影视机构买走了,我也没看。后来有一次在飞机场我就买了一本,在飞机上一口气就看完了。等到张嘉佳再次来北京的时候我就跟他说到版权的问题,他一声叹息说已经卖了,我说没关系,反正最后买了的人第一个要请的肯定就是我,果不其然,过了几个月他们就来找我。
Q:偶像戏咱们就不能不说说偶像,这次卡司阵容你讲讲。
A:邓超就是个戏痴,这次来见面就说“导演,这是我最后一部偶像剧了”,你说可笑吧,他演戏我觉得已经到一个境界了,而且这次戏里总共三件衣服,把自己往落魄邋遢里整。女演员这次出点变故,之前定好的一个女演员,我不提名字了,在开机前不到一个月说不来了,这给人的感觉有点儿像失恋,整个人都是飘着的。最后当白百何电话里答应,通知我愿意来演的时候,这盘棋突然一下就豁然开朗了。白百何喜欢这个角色,我觉得一个演员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角色而不在乎自己戏份的多少是特别让人敬佩的。这部戏对于张天爱来讲应该说是第一部电影,对她来说问题是如何从攻转为守。这是她的新人处女作,不光要本色出演,还要塑造角色,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邓超给了她表演上很大的帮助,几乎每一场戏我们都排练好了,每个细节都排好了我们再开始拍。杜鹃的气场在那儿,站在那儿就有那个感觉。
我知道,比较有争议的可能会是岳云鹏,人太红嘛,但是话说回来能演“猪头”这个角色的能找谁呢,在我看来,岳云鹏在我这儿不是一个喜剧演员,或者说不是一个相声演员,在我这里他要完成的是“猪头”这个角色的塑造,我不是仅仅靠他来增加喜感,我和他说你在这部戏里不是让观众开心,最后一定要做到让观众哭。他完成了这一点,这部片子的一个亮点就是岳云鹏让观众哭了。
Q:这些饰演者,包括角色本身都挺接地气的,但杨洋饰演的茅十八是不是有点漫画化了?
A:一点不,现在央媒都说“慢就业”了,95后不想工作呆在家想创业的人太多了。关于茅十八这个角色,我觉得爱情这件事情对现在更年轻的一代来说是更纯粹的,爱情本身就是一个童话,就是浪漫的,但是浪漫的童话必然会遭遇现实猝然地一击,最后就会破灭,这种破灭本身是一种美感,我觉得偏激的说,这种戛然而止比他们俩最终被现实打磨成庸常的一对柴米油盐的夫妻更好,至少他们把他们最美好的爱情在那一刻定格了。
Q:睡前故事在西方是父母讲给孩子的,这个故事类型在当下中国如此受都市成年人的欢迎,你觉得是为什么?
A:漂着的人太多了呗,不幸福的人太多了。像我,曾经有一种黄昏恐惧症,每当黄昏来临的时候就有一种无所归依的感觉,是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那个时候觉得一个人呆着心里就是空虚的。后来我找到了对付这个病症的方法就是在天黑之前约一顿饭局。
“想让大家觉得其实天真也很好”
Q:你是一个地缘情结很重的导演,而《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以下简称《从》)据说是你个人重庆三部曲的完结篇。
A:十年前我拍《好奇害死猫》的时候拍出的是那个时间点上对重庆的印象,那个故事本身也是一个“黑色电影”,我就是通过一个家庭的悲剧来表达阶级的对立和人心的欲望。那个时候的重庆正好刚刚开始建设,所以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种强烈的对比。就是新和旧、贫穷和富有的对比,那个时候的冲突感是极其强烈的,我们选的景都是那种正在拆迁的旧楼房。
《秘岸》是我七年前的作品,重庆曾经是一个工业城市,它拥有大量的军工厂、纺织厂和钢铁厂。但这只是我小时候的记忆,家在重庆,对那些大型的工厂和国有企业印象深刻,近十几年来这些工厂都已经纷纷衰落,曾经我们好多邻居都是以能够在那些厂工作而骄傲和荣耀啊。我觉得这个也是一个对比,就是曾经的繁华和现在的繁华隔江而立。但那部电影不是要表达新旧的对峙,是通过一个少年成长中的迷茫和面对的诱惑,其实我想要表达的也是这个城市在成长过程当中的这个城市的内心,这个城市在面对过去的繁华和现在的繁华两种诱惑之间的挣扎。
Q:可是《从》故事原发地其实是南京,可是你依旧搬回了重庆。
A:我对南京太不熟悉了,我都不知道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吃什么喝什么,所以我就跑到重庆来拍了。我弟弟说,拍《好奇害死猫》时候的重庆的气氛是一种排斥的,很冷,这就是重庆那个时候的变化,特别的冲突,从而给人冷漠的感觉。现在来拍这个城市其实就是跟它的一个和解,是新和旧的一种和解。
Q:过往你曾说重庆是一个欲望都市,在你看来你的家乡到底该如何描述?
A:重庆的地理环境决定了这个城市的特点,它是两江环抱,依山而起,决定了它是变化不拘的,是一个多变的城市。我提到重庆是一个欲望的城市的时候是《好奇害死猫》那个时代,其实那个时候这是一个溢美之词,但是很多人就把欲望联想成了生理上的东西。但是欲望实际上是一种内心的冲动要去改变。重庆人一直以来跟成都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此,在重庆你很难看到公园里大面积的人在那儿喝茶打麻将。在成都呆着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好像成都人家家都家财万贯,在重庆就感觉家家都在匆匆忙忙往前赶的状态。
Q:刚才你说到了同这座城市,同故乡的和解,为什么?
A:年龄、阅历、经历都有,人不那么较真儿了也有,我如果在现实中遇到了不高兴的事情我会去排解自己,就是说服自己不去想。其实我是一个很入世的人,对世态炎凉和人情善恶看得还是比较深的,我经历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说我不太想在我的作品当中去表现那种沉重的东西。从《好奇害死猫》你就可以看出来我其实对人性的深度观察也还可以,但是在看多了这种东西以后再拍电影的时候我就不想把这些表达得过多,我想要更多的给人一种希望,让大家觉得其实天真也很好。
Q:所以,你把《从》拍得非常温情。
A:我一直以来都希望自己的电影能给人以温暖,即使是《好奇害死猫》,即使是《秘岸》,我都想去表达出一种温暖,我会把温暖的东西放在一种情感上,就像我拍《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一样,我觉得这部电影是一部很有善意的电影,这个善意不是说一个情感的善意,而是对小人物的一种善意,这一点我觉得可能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我想在日常生活中为什么那么多人花那么大的精力去搞婚礼,去求婚,甚至干一些力所不能及的求婚,因为普通人只有在爱情的表达上能让自己去超越庸常的生活,让他在那一瞬间能飞起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电影是给他们力量的。
Q:《从》这部电影票房口碑都不错,但也有一些争议,想必你也注意到了,比如,你介意别人说你是个“产品经理”吗?
A:我觉得头衔对我来说只是代表某一个阶段我在做一件什么事情,这个title本身就像你的履历一样记录了你在某个时间段内做的那件事情。监制这个工作我在当导演的时候特别的羡慕,天天希望能够有一个能干的监制来帮自己,但可惜那个时候却找不到,也没人愿意做监制。《杜拉拉升职记》拍摄的时候,那个时候中国电影的营销和管理体制远远落后于创作,导演们都有改变的愿望,我觉得不如自己做监制,买了这个版权以后我直接找到徐静蕾说你来导,我来做你的监制。我觉得我们电影人要拯救和改变自己就要把关于电影的这一套东西都研究透,之前的经验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如果这些新的东西没人愿意学没人愿意研究的话我就自己来。后来,由于我还做成了几件事情,于是就有一个叫产品经理的帽子扣在我身上了,当然,这是一个好词(大笑)。《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我就回归到了导演身份上,因为从《杜拉拉升职记》开始我带的团队经过了三四年的修炼已经成熟了,他们已经成为这个行业里面的中坚了,现在我把自己的片子交给他们我是放心的,所以我就回归到了自己的导演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