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铜豌豆
再见,别样桃花源
文_铜豌豆
这座古老的小城,被宿命安插在黄土高原的群山之中,以黄土为底色,沟壑纵横,本地人称高处为“坪”、低处为“川”,本应是奔马奔驰、黄沙漫卷,巧的是,一条小河悠然穿过,原本苍茫的地貌因此灵秀起来,有了几分静谧。
川地临河,是桃树绝好的生长环境,务实的农人自然不会放过,纷纷种起了桃树,历久经年,渐渐有了规模。当地的耕地资源稀缺,成片的桃树既养活了农人,又使小城的春天更加明媚动人。
老院子紧挨着成片的桃林,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相似,颇有与世隔绝、自给自足之感。在老院子里生活的人们,孩子们在谁家玩饿了,给双筷子就吃;长大的孩子把穿过的衣服、看过的书留给小的,没人会介怀;头疼脑热、婚丧嫁娶,都有邻居们帮忙。如果那个老院子里的人们一直都在,或许就会这样相伴终老。
然而,老院子因时代而生,根基在波涛之中,寂静注定只是暂时的。
还得从桃花说起。春游是孩子们的大事,多半不是因为亲近自然的强烈愿望,而是因为能够堂而皇之地离开课堂。那是孩子们天性的释放,为将来的纵横四海提前热身。
老院子相对封闭的环境,却没有阻隔住人们与时代紧密相连的愿望,那里的人们算是见过大阵仗的—在上海买过衣服,从北京带来玩具,时常谈论国际大势,热衷于在星期天围观央视极少播放的译制片。无疑,那里的人们,有着开放且超前的视野,总觉着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已属不易,该为孩子们的远游提供实际的支持。因此,春游不仅是孩子们的大事,家家户户也都会做如过年大餐般的菜肴,装在铝制饭盒中,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孩子们的书包里。零食也要买好几种,孩子们春游回来,基本都会剩下。物资匮乏的年代,孩子们交换、共享,得到的是一席盛宴。
而老师还会为孩子们在桃林深处留下影像。回看那些老照片,都是阳光遍洒,桃花的粉、梨花的白、油菜花的黄交相辉映,春天完全包裹着人们。
夏至一过,水蜜桃先后上市。农人用两轮架子车满载着桃子到县城去卖,有的人就在老院子外面的路边,拦下架子车,买最新鲜的桃子,一兜一篮的,兴冲冲地拎回家,路上遇到熟悉的人,还要热情地推荐,“快去,一会儿就买不到了”。傍晚,人们纷纷前往河边散步,路过桃树林,相熟的农人会说:“进来随便吃吧!不要钱,只要别拿就行。”
几十年后,那里的人们离开了老院子,去了完全不同的地方。
那些年在桃树边上生活的日子,此后渐渐体现出意义。几年前在某地街头,遇到水果贩子打着小城的旗号兜售桃子,单从品相上看,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卖家言之凿凿又错漏百出地忽悠买桃子的人们,我顿时投去不屑,一度想上前拆穿。然而,那又能怎样呢,终究是空怀留恋,一副前朝遗老的做派。
桃林的滋养,远不止于此。被桃花源浸润过的人们,气质会有不同。自给自足促成不卑不亢,与世隔绝成就单纯简练,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免不了培养出热情洋溢,几十年走在时代前列的生活,也难免带出点儿心高气傲。或多或少,都难以与那个环境割裂开来。
想起萧红的《呼兰河传》里描述的那个小城,同样与世隔绝。茅盾为《呼兰河传》所做的序言中反复提到,写下小城的时候,萧红的心境总体是寂寞的。老院子终究会分崩离析,人们告别桃花源,多年以后,经历了命运的辗转,纯真的岁月终归难觅踪影,独特的气质与社会总有那么一点儿格格不入,孩子们当年纵横四海的愿景被现实反复打磨,奔波或是漂泊,终其一生,都被桃花源映衬着,始终绕不开某个瞬间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