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2016-10-21 05:05郑局廷
决策 2016年5期
关键词:副县长河村处分

郑局廷

(一)

赵启明和黄秋生分工合作,将汪河村上访和诚凯项目启动两件事承担下来令江书记很满意:“近段时间我主要是在外边跑,镇里的事就仰仗你们两位了。尤其是赵镇长,要切实负起全面责任来。”

这是在交责任还是随口而出的一种暗示?似乎都有一点。他急忙表忠心道:“事情该我们做的我们一定做,但你还是我们的头,大事小事我们还得要请示汇报。”

江书记内心荡漾的喜悦沁露到脸上,他突发感慨道:“能与你们两位搭班子,乃我人生之大幸。”说完,眼角有潮潮的东西,他拿出纸巾揩去,继而安排道:“有一个上海老板想到宁阳投资,白天由县领导接待,在全县选点。我想请他吃顿晚饭,定在‘梧桐苑。你们两位陪陪餐,一块努把力,争取让项目能落户我们镇。”

两人答应下来,走出办公室,坐车直奔杜湾村“诚凯”工地。坐在车上,刚才的那幕还在脑前浮现,心中感触颇深:一向特别理性苛刻严厉的江书记今天也算感性泛滥了一次,看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柔软的领地。

下午在县里参加“文明城市”创建动员大会,手机振动一下显示:“我已订‘梧桐苑388包间,想请你共进晚餐,周亚倩。”

她的短信彻底搅乱了他的思绪。他和周亚倩是高中同学,同年考入省城师范大学,毕业后两人同回家乡工作,便顺理成章坠入爱河。但有着校花一样美貌的周亚倩,被高他们两届的吴远杨暗恋上了。吴远扬早在毕业那年,在全省公务员招考中,考进了宁阳县委办公室,并很快当上副科长。吴远扬屡次借机在赵启明和周亚倩中间挑拨离间,并最终横刀夺爱。

看着短信上的邀约,拒绝等于是还在计较,还没有放下。必须和她有一次面对,彻底解开心中的那个仇结。他立马回复“六点半赴约,赵启明。”

“梧桐苑”288开席后,先是一阵集体敬。接着,他端起酒杯,分头敬了上海老板和县领导后,走近江书记,把嘴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请了个假。接着推门走进388包间。

这次见面,已为人社局副局长的周亚倩没有丝毫的尴尬,好像他们之间不曾有过恩爱情仇。两人例行公事地相互询问了工作上的事,又冠冕堂皇地作了回应。

“今天和你相聚,是有一事相求。我们家远扬和你们镇江良平书记是副县长的竞争对手,我希望你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帮我们一把。”她娇羞地望着他,话语中明显带着撒娇发嗲的意味。

“你们镇汪河村群众为兑现征地合同款的事正闹上访,并且你们镇补偿不到位的事已经被捅到省里。即将有省主要领导签批意见,肯定是要求严肃查处。一旦处分做实,提拔应该是没戏了,吴远扬也就没竞争对手了。”她眼里闪过一缕得意,自信满满道。

真相终于大白!原来在背后操纵汪河村上访的真是吴远扬之流。他打心眼里对这班人感到鄙弃。

“希望你做两件事:第一,汪河村的上访不要管了,让他们越闹越大越好。第二,你曾几次帮人‘顶包,这次切不可意气用事,再为江良平”‘顶包背过。只要你保证做到这两点,我将动用所有关系全力运作,帮你当上河口镇委书记,让你甩掉‘中国好老二的帽子。”

她的言语之中,给了他虚啦叭叽的承诺,实则是在炫耀她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但却没让他产生丝毫的动心。“对不起,我要让你失望了。处理汪河村的上访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顶包之事,那是我的选择。如果那个人值得,我想我会再次冲动一次。如果我助纣为虐,帮那些专在背后搞阴谋诡计之流,岂不污没了我的善良?”说完,他头高颈旺地走出包房。

二十八日上午,“诚凯”项目奠基仪式圆满收场。应该说,在市委考察组即将到来之前,这项活动给了江书记一次惊艳“亮相”的机会。最让赵启明欣慰的是,老板一直犹豫不决久拖未建,随着仪式结束,项目正式动工开建。江书记交代的两项重点工作,一项算是大功告成。另一项工作,目前虽还平稳,但他不敢懈怠。

下午,他坐车来到汪河村村部。老林欣然汇报道:“报告镇长,在家的两百六十一户,已经签了两百五十五户,只剩六个钉子户。”看到老林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段时间全身心扑在了汪河村,他心疼地鼓励道:“这些天辛苦了,再加把劲,把六户签下来,我车上有兩瓶好酒,留着犒劳你们。”老林扫过大家一眼,硬生生地吞了口冷涎,兴高采烈道:“听到没有,最后冲刺一把,镇长请我们喝酒!”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老林突然打了一个激凌道:“这几天我拣了个耳朵,好像是说村支书汪新成的外甥叫吴什么的,也参加这次副县长竞争。”

哦!轻轻的一声点醒,却把他震撼到了。

其实不用查,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系列奇怪事件连环发生,说明背后有高人指点、专人策划、团队运作。这件事该不该给江书记作个汇报呢?他有些犹豫。

(二)

月初,市委干部考察组如约而至。开完各种大小会,回办公室不久,江书记把他叫过去,面色沉郁地告诉他,汪河村又有二十名村民赴省上访。驻省城办的刘主任发来短信,不会有误。接着默脸指示道,你带人去接访吧。

他的心里格登一下:果真是那一块出问题了。他有些懊悔,当时真该让老林他们把那班在城里打工的人的工作也做了。想到这是隐患,却没有想法去化解,侥幸心态害死人!

他拉上黄秋生,坐车直奔省城。

看来周亚倩说的没错,他们早有筹划,让新华社驻省城记者站的记者汪新民写好内参文章,在提前得到省纪委郑书记的接访日期后,迅速组织人员上访。一环一环,严丝合缝。

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挽回是不大可能了,唯一的途径就是做好补救,他诚心诚意地求助道:“刘主任,你在省城呆得时间长,码头宽,能否给我们疏通疏通?”刘主任当即诿却道:“在省城时间长,但和省纪委没啥关系,不能帮上你们的忙。”

晚上,回到镇里,他给江书记汇报了情况,最后自我检讨道:“对不起,江书记,本人做事顾此失彼,只把工作重心放在住在村里的村民,而疏忽了在县城打工的那班人。”

“你老赵向来做事稳妥,工作精细,当了十年镇长从未错拐,这次怎么会出现疏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江书记脸色不好看,话中有话道。

“其实这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他不是想推卸责任,而是想揭出真相。

“我中午听袁桥镇党委书记说了,汪新成汪新普汪新华一班人是吴远扬的舅舅,他们在共同谋划这件事。我下午又听一位朋友说,吴远扬的老婆曾是你的初恋,你们两人还单独用过餐。”江书记抽丝剥茧,一点一滴地吐槽道。

“是她邀请我。”他坦陈道。

“怎么我听说你的初恋女友向你提了几点要求呢?她让你不要管汪河村上访的事,任其发酵。所以你有意留出一块不管,以致发生今天的赴省上访。她还让你不要像个傻子,再为我‘顶包受过。是吧?”

“不是!”他断然否定道。

误会了,并且还挺深。是隔墙有耳,有人偷听了他和周亚倩的谈话断章取义传出去的呢?还是他们故意传话给江书记,离间江书记和他的关系?他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出此阴招,可谓恶毒至极!他不急不躁不卑不亢道:“江书记,我赵启明是个什么样的人,社会有评价,你心里也有数。我不想为自己争辩什么,我只希望你保持克制,不要在提拔晋升的关键时刻,失了阵脚乱了方寸。”

“我遭人暗算被人戏耍,没有机会了。”江书记几近绝望,又深感意外道,“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背后捅我刀子的人,居然是我朝夕相处的同事和自认为处得不错的搭裆。”

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他的内心已然形成“心结”,靠自己来解,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只能等待时机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三)

第二天早上,他和江良平相继接到县委杜书记秘书小骆的电话,让他俩九点钟赶到县委小会议室里开会。不用猜,他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谢书记打开场子道:“找你们二位来,是处理汪河村群众上访事件。本来省里要亲自上手处理,在杜书记的一再要求下,最后交由县里处理。现在亟需落实两件事:一是整改到位。二是追責问责。”

杜书记说:“你们先说说看。”江良平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不紧不慢张驰有度详细地汇报完,并向两位书记呈上镇里的补偿合同及群众签字表。

杜书记只寥寥看过一眼,便充分肯定道:“你们行动很迅速,并且给老百姓的兑现很优惠,老百姓也很认可,我估计这签字同意率应该超过百分之九十五,很好呀!为何老百姓还要赴省上访?没道理的。”

“的确没道理。”他接着杜书记的话,大胆揭露道:“记者的内参文章不是这几天写的,一个月前就写好了,昨天的上访也不是住在村里的人,而是村里住在县城打工的人。说明有人蓄谋已久,暗中操纵,故意在这个敏感时期,出城关镇的洋相,让江书记难堪。”

“还有这种事情?”杜书记恼怒地质问后,指示谢书记,“你给我派人去认真调查严肃处理。要坚决杜绝‘一提拔就告状、‘一提拔就捣鬼的不良风气。”

“好的。”谢书记答应下来,继而转题道:“整改到位不是问题了,涉及到追责问责,你们也说说想法。”

一直沉默不语低头思考的江良平抬起头,满脸疚愧地自省道:“六年前,我从乡镇调任城关镇书记,当时年轻气盛,想干点事,便征地两千亩兴办台商食品工业园。由于资金匮缺,对征地款只能采取分年补偿的办法,没想到埋下祸根,给领导们添了麻烦。”

杜书记抬手打断他,当即开脱道:“这不是祸根。‘发展无畏发展无罪,要是都等钱办事,我们的发展将会寸步难行停滞不前。”

一把手带有明显的护袒意味,江良平当然会顺竿爬了,他勇于承担道:“毕竟我们抓发展征用老百姓的土地,补偿款没有一次性到位,用上级的说法,是损坏了群众利益。所以,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也乐意接受组织处理,让两位领导在郑书记那里有个交代。”

江良平是在捕捉到杜书记“发展无罪”的深意后,把难题推给了杜书记。杜书记面有难色,他的踌躇在于,发展是第一要务,纪检监察是第一责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得硬,不可偏颇失衡,不能顾此失彼。

杜书记似乎有难言之隐,他紧皱眉头道:“如果江良平背了这个处分,就要失去这次竞争机会。江良平和吴远扬,民主推荐和个人推荐票数相近,江良平同志还略略占优。如果江良平为发展的问题背受处分而影响晋升……”后面的话杜书记没有说出来,留给了大家思考的空间。

会议室里死一样沉寂,空气似乎凝固一般。

赵启明顺着杜书记的思路揣摸,杜书记是不希望江良平背受处分而当不上副县长的。吴远扬是个喜欢搞小动作喜欢出阴招喜欢使诡计的人,让这种人上台当县领导,岂不贻误事业贻害百姓。还有那次夺走女朋友之恨,一直让他含垢蒙羞耿耿于怀。他无所畏惧铿锵有力地接承道:“两位书记,既然是行政记过,就应该由镇政府负责人来承担。我是城关镇长,我来接受这个处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江良平口气坚定地反对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赵镇长后来才调来,与他没半毛钱关系。再说,他已经为别人‘顶包几次,以致当了十年镇长。将心比心,我怎么忍心再让他为我‘顶包而失去晋升成为党委书记呢?宁可我不当那个副县长,也不能让老实人受连累受委屈。”

江良平肺腑之言至真至诚,让他极其感动。他也想过,再次“顶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但他执意坚持道:“江书记,你不要和我争了,为了大局,由我接受这个处分恰如其分。”

谢书记一脸愕然,他盯着赵启明,郑重提醒道:“启明同志,切切不可感情用事,要背处分,而不是在受表彰。”

几个人面色凝重,倒是杜书记一脸轻松,“组织部的同志给我讲,说你们俩是乡镇中配合最好的‘黄金组合,果真名不虚传,危难时刻见真情啊!”杜书记深有感触大发感慨后,调解道,“这件事就不要争了,让启明同志接受这个处分吧。”说完,望着谢书记送上了意味深长的一笑。

杜书记发话,大家还有啥说的呢?

(四)

江良平顺利晋升为副县长。而赵启明原地踏步,继续“做庄”当镇长。

江良平空出来的书记职位,对他而言,似乎触手可及,好像唾手可得,可就是坐不上去,只有他感受最深,心里最痛彻。

在那个情景之下,江良平和吴远扬竞争惨烈你死我活,如果江良平背受处分,晋升提拔的人会是吴远扬。提拔谁也不能提拔吴远扬!这是促成他跳出来“顶包”的主因。除了这层原因,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他要向江良平证实自己的清白。江听信谗言,把自己划入吴远扬联盟,对自己有误解。何须辩解?最好的辩解就是行动!

激情逝去,豪气不再,心中是满满的失落。老婆和他大吵了一架,同学们攻击他“顶包”上瘾,患有“代人受过”的强迫症,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黄秋生是最后一个走进他办公室的班子成员,没有劝慰,没有惋惜,而是用那种男人少有的爽直真情告白道:“赵镇长,能与你共事,交上你这样的朋友,值!”一番话总算让他沮丧颓废的心灵得到些许的慰藉。

人本來就极其郁闷,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县委把吴远扬调到城关镇当书记,做他的顶头上司。这是县委在考验他的心理极限吗?调谁来不行,怎么偏偏调吴远扬来?

他打通蒋副部长的电话,准备找他坐坐,倾诉一番。而约了几次,老蒋都以忙为由推脱,说有时间会找他。

苦苦挣扎几日,心里才渐趋平静,工作也慢慢适应下来。日子还得不紧不慢地过,事情还要一如既往地做,努力地让自己变得乐观,变得淡泊,变得与世无争。

一个半月后,蒋副部长终于给他打了电话,但不是约他出去坐坐,而是通知他,杜书记在县委小会议室召见。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有些急迫地赶到县委小会议室门口,竟提前了一刻钟,蒋副部长候在门口,拍拍他的肩膀,面带微笑眼露喜悦地看着他。见时间尚早,他把蒋副部长拐到一边,急切地问:“杜书记何事召见?”蒋副部长笑道:“当然是好事。”他摇头否认道:“像我这种‘破脑壳,怎么会有好事降临呢?”蒋副部长低声透露道:“昨晚县委常委会讨论通过,举荐你参加市里的援疆团,出任新疆某县的副县长。”

“不会吧,不是已经有人选了吗?”他不敢相信这等好事会光顾到他的身上。关于这件事情,两个月前就听说了。市里要选派三人援疆,分给宁阳县一个指标,到新疆挂职去做副县长,干满两年后回市里安排相应职务。县里一般是安排具备提拔资格但因职数限制而未能提拔的乡镇优秀党委书记。当时民间组织部纷纷传讲,说县委推荐吴远扬赴新疆挂职副县长,但不知道为什么无疾而终,县委又把吴调到城关镇做书记。

蒋副部长不容置疑地肯定道:“杜书记这次打破常规越过惯例力主提拔你,常委们一致同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

“谢谢领导还记得我。”他眼前发雾,眼角潮湿,有些喜极而泣。

是呀,一份坚守,终于守得云开日出,守得春暖花开……

(原载于《小说林》2016年第2期,题目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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