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国恩的屈原研究及学术史意义

2016-10-21 16:03李金善赵然
河北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6年2期
关键词:屈原

李金善 赵然

摘要:游国恩是我国著名的楚辞专家,现代楚辞学的奠基人。1946年、1953年、1963年、1980年他出版过四个版本的《屈原》。通过比较四个版本的差异,分析游国恩对屈原形象、屈原思想以及对其作品认识的差异,勾勒出他学术思想发展演变的轨迹,并对四种不同版本背后的社会文化原因及游国恩个人的学术背景进行探讨。

关键词:游国恩;《屈原》;屈原形象;屈原思想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码:1005-6378(2016)02-0014-06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6.02.003

在楚辞学史上,游国恩作为楚辞学的集大成者,即继承了传统楚辞学的学术精神,又受到新文化的影响,其楚辞学研究也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完善自己的观点。1946年胜利出版公司的《屈原》是《中国历史明贤故事集》第三集,潘公展、印维廉主编。1953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屈原》是《中国历史小丛书》中的一部。1963年的《屈原》由中华书局出版,是《知识丛书》中的一部。1980年版《屈原》由中华书局出版。透过四个版本的《屈原》,我们可以看到一代学人的学术发展轨迹。

一、屈原形象的重构

自王逸以降,屈原一直是一个忠君爱国者的形象。新文化运动以后,学术界开始重新屈原认识形象。胡适在《读楚辞》中大胆地提出了屈原是一个“酸化”了的“复合箭垛式”的人物,开启了20世纪楚辞研究的一个重要话题。以后学者从不同的角度认识屈原的形象。

从解放前到建国后,游国恩眼里的屈原经历了从政治家到人民诗人的变化。在1946年出版的《屈原》中,游国恩把屈原定位成一个有道德的、忠贞的政治家的形象,文学成就是他政治上失意的产物。作为政治家,屈原有政治家的道德,不朝秦暮楚。“我国历史上无数的忠义之士,每当乱国昏朝,肯以一身犯危难,抗权门,百折不挠,甘之不悔的精神,就是屈原这种宝贵的政治道德所养成的。”[1]10

解放前游国恩生活的时代正是中国社会动荡的时期,西方列强入侵中国,日本蚕食中国的领土,并不断的挑起战争,国民政府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他亲眼见到“日本浪人捣毁胶海关,他们公开偷运白银和白面,种种不法行为闹得不成样子。我真的在替国家担忧。”“我那时讲《楚辞》,的确是有意在做宣传工作,宣传‘三户亡秦的民族主义。”[1]34此时中国社会形势与屈原所生活时代十分相似。作为一名爱国的知识分子,游国恩无比痛心。北大求学期间,他在学术上受到老师胡适的影响。胡适的治学箴言是“大胆的怀疑,小心的求证”。大胆怀疑,就是要大胆怀疑两千年来的旧说,用社会学、历史学、文学等综合研究方法;小心的求证,就是用归纳比较的方法对字义及文法进行注解。因此游国恩在对屈原身份的定位上,把屈原政治家的身份放到了首位。

在1953年的《屈原》中游国恩提出屈原是“伟大的爱人民、爱祖国的诗人”的观点。1963、1980年的著作《屈原》中一直延续这一观点没变。

1945年6月,游国恩的好友闻一多发表了《人民诗人——屈原》一文。闻一多作为一名爱国民主人士从四个方面论述了屈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有充分条件称为人民诗人的人”[2]31:从身份上来说屈原是楚王的同姓,却不是贵族;屈原最主要的作品《离骚》的形式,是人民的艺术形式;《离骚》在内容上,“无情的暴露了统治阶层的罪行,严正的宣判了他们的罪状”[2]29,喊出了人民的愤怒;屈原的《离骚》唤醒了人民的反抗情绪。此时正是国统区民主呼声高涨的时候,这一观点在学术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也影响到了游国恩的楚辞研究。

新中国成立后以后,游国恩认真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并尝试用这一观点应用于楚辞研究。游国恩的学生褚斌杰在回忆文章《文学史专家 楚辞专家——游国恩》中写道:“及至晚年,学力愈加深厚,识力愈加周密,但面对马克思主义这一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先生以小学生自居,认真踏实地学习,并力求运用于自己的研究。”[3]游国恩亲眼目睹了辛亥革命以后中国政治风云的变幻,深刻地认识到人民在这场革命中的巨大力量。屈原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热爱祖国,他的行为是符合人民利益的。屈原文学作品的“人民性”也就構成了值得崇敬的理由。楚辞学作为中华民族宝贵的文化遗产依然具有当代价值,游国恩把屈原研究与中国的社会现实紧密联系起来。

二、屈原的思想研究

关于屈原的思想也是学术界争论较多的。近人梁启超认为屈原的思想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有老庄的成分。他在《老孔墨以后学派概观》中说“太史公曰:‘濯淖淤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皎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此明屈子深有得于老氏之学。而厌世思想与庄子之乐天思想正殊途同归也。”[4]

胡适在《读楚辞》中认为根本就没有屈原这个人,“传说的屈原是根据一种‘儒教化的《楚辞》解释的。但我们知道这种‘儒教化的古书解是汉人的拿手戏,只有那笨陋的汉朝学究能干这件笨事。”[5]在郭沫若的眼里屈原是一位南方的儒者,他有儒家的民本思想和仁义道德观念,又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

在1946年的版本中,游国恩认为屈原的思想属于杂家一流,兼有儒家、道家、阴阳家和一些不甚明显的法家思想。1953年的版本中阐述了屈原爱祖国、爱人民的思想情感,没有提到屈原的儒家思想、道家思想、阴阳家和法家思想。1963年的版本中,延续了1953年版本中的爱祖国、爱人民的思想。1980年的版本与1963年的相同。

在屈原的思想研究上,游国恩的观点变化较大,1946年的版本中他认为屈原的思想属于杂家一流,1953年、1963年、1980年的版本突出屈原的爱国思想。游国恩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又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他对新中国充满了信心,因此他特别强调了屈原的爱国主义思想。经过了十年的学术沉淀,游国恩重新审视屈原的思想,并不断修正以前的观念,由此可见他的楚辞研究从锋芒毕露过渡到了识力周密,学风更加严谨。

三、屈原作品研究

(一)《离骚》解题与创作年代

由于年代久远,《离骚》主旨和创作年代众说纷纭。游国恩在《离骚》解题和创作年代上提出了独到的见解。1946年版的《屈原》中,游国恩对“离骚”二字做出了解释。首先,他认为这是一个南方的曲子,为“劳商”,意为“劳愁”。其次,他对《离骚》的成书年代进行了考证。多数学者根据《史记》本传的内容认为《离骚》作于怀王时,游国恩认为《离骚》作于再放之时,时为顷襄王在位。游国恩此处延续《楚辞概论》中的观点。

在1953年的《屈原》中的《离骚》部分,游国恩依然说明“离骚”是一支曲子,然后对“离骚”进行了解释。1963年的版本中《离骚》除了解释“离骚”外,增加了对《离骚》写作时间的考证,这一点与1946年的版本相同。在1963年的版本中,游国恩在这一部分增加了骚体赋的演变说明。1980年的版本中的《离骚》与1963年的相同。

截至目前,粗略统计关于《离骚》的题解有十九种之多,其中影响较大的有以司马迁、刘安为首的“离忧说”,以班固、颜师古为首的“遭忧说”,以王逸、汪瑗、蒋骥为首的“别愁说”,以戴震为首的“牢骚说”等。游国恩的“劳商说”,可谓独辟蹊径。以前的诸家之说均从“离骚”二字的意义和内涵入手,探究其意蕴,而游国恩在其早期的著作《楚辞概论》中从音韵入手,释“离骚”为楚国当时的一种曲名,意为“劳愁”,开音韵学解释“离骚”的先河。“按《大招》云:‘楚劳商只。王逸曰:‘曲名也。按‘劳商与‘离骚为双声字,古音劳在‘宵部,商在‘阳部,离在‘歌部,骚在‘幽部,‘宵‘歌‘阳‘幽,并以旁纽通转,故‘劳即‘离,‘商即‘骚,然则‘劳商与‘离骚原来是一物而异其名罢了。‘离骚之为楚曲。”[6]之后也有学者从音乐的角度解释“离骚”。如以浦江清为首的“离歌说”,他在《祖国十二诗人·屈原》中写道:“离是离别,骚是歌曲的名称,离骚就是离歌。”以郭祥贵为首的“琴骚说”:“‘离骚即‘琴骚,是用琴弹的一首曲子……《离骚》乃楚人固有之琴曲也,抒离别之情。”[7]这些解释均有些牵强,未若游国恩的“劳商”说更有说服力,由此可见游国恩对“离骚”的解释至今仍未被超越。

梳理楚辞学史,《离骚》的创作时间大致可以分成三种:一是作于怀王时期,以刘向、王逸、王夫之、蒋骥、孙作云、林庚、赵逵夫等人为代表;一是作于怀王末期至顷襄王初年,以刘永济、姜亮夫、刘生良为代表;一是作于顷襄王时期,以游国恩为代表。

游国恩在推算《离骚》的创作时间方面超越前人的一个地方就是他从“疏”“逐”“流”结合文本内容考证《离骚》的年代。陆侃如对游国恩这种历史的研究方法和考据的精神大为赞赏,他评价道:“或者有人要讥他疑古太鲁莽了,嫌他考证太偏重了,怪他批评太武断了。但是,读者们,当知疑古是我们的主张,考证是我们的方法,而所谓‘物观的批评(Objective Criticism)原是世上所无的。鲁莽也罢,偏重也罢,武断也罢,若说此书是了解楚辞的捷径,或者不是过誉。”[6]他一方面肯定了游国恩的创新精神,不迷古、不盲目信古;另一方面肯定了游国恩求实的考证方法。在游国恩长达半个世纪的楚辞学研究中,他始终坚持这一态度,每提出一说,一定要论证充分。

游国恩还从文本入手论证《离骚》为屈原放逐以后的作品。诗中说:“余既不难夫离别兮”,“延佇乎吾将反”,此证明屈原放逐在外,希望回到郢都。“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朝发轫於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诗中提到的这些地点是因为他的“放地与苍梧相隔不远”。诗中的“愿依彭咸之遗则”“独穷困乎此时”“宁溘死以流亡”“伏清白以死直”“虽九死其犹未悔”等,可以看出这不是见疏的语气,而是见放后的“愤语”。屈原偶然一次被谗见疏是很平常的事,应该不会想到自杀。因此《离骚》是放逐后的作品。

(二)《天问》解题与创作年代

《天问》是屈原作品中最为奇特的一部作品,采用了象征、假托、幻想的手法,因此也更不容易理解,考证创作年代也更为不易。游国恩在1946年版的《屈原》中《天问》部分解释了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叫天问,二是天问的写作年代。

游国恩认为“天问就是自然界的一切事态、事理的问题罢了”。“因为天统万物,无所不包,一切纷纭变换的人事,也可以包括在‘天的当中,所以题作‘天问。”[1]151-152陈子展:“天问,不是问天的意思,只因为天道不可解,上帝之前有此一段疑情,就叫做天问。也就是说,此不是人对于天道的疑问,而是上帝的疑问,天的问题。”[8]持此观点的还有詹安泰。王逸以为屈原放逐之时,见楚国宗庙壁画,因书其壁,“天尊不可問,故曰天问也”。洪兴祖、屈复、郭沫若、孙作云皆从其说。柳宗元、王夫之及日本学者玲尔认为是“假天发问”。姜亮夫认为是以篇首所陈之事命题。

综观各家之说,游国恩的“天问说”对《天问》作品的内容进行了概括,即“自然界的一切事态和事理”“纷纭变换的人事”,也就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这与其它说法相比,比较准确、客观,具有唯物主义的色彩。

天问的写作年代历来有争议,游国恩根据《天问》的韵脚,通过考证篇中错简断定写作年代。他认为调整错简的顺序后,就可以看出真实的原貌。根据其文意“楚武王整军”“吴王阖闾破郢”“令尹子文出生”“成王熊恽篡弑”可以推断出此诗写于放逐之时。他又根据《天问》后半部分的历史鉴戒录与《离骚》中的陈词如出一辙,推出是再放之时。在此处,游国恩纠正了二十年前在《楚辞概论》中“《天问》绝无放逐的痕迹”的观点。《楚辞概论》写作时游国恩受疑古思想的影响,对古史大胆怀疑,同时他受到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影响,即将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参照进行研究。在《天问》的研究中,游国恩娴熟地使用了“二重证据法”,并得出了可靠的结论。《天问古史证》中,考证“有扈之事”就使用了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结合的方法。屈子所述“有扈之事”,经传无记,即使古书杂记也绝少考见。旧注见“有扈”之文,遂以《书》之《甘誓》中启伐有扈以及少康中兴之事。游国恩考证“有扈之事”为古诸侯逸事,即启服有扈,且“有扈”非“有易”之误。他参照《楚辞章句》《天对》《楚辞集注》《楚辞补注》《左传》《淮南子》等,说明旧注“有扈”多“阙疑”。结合晋代出土的简牍《竹书纪年》,他首先肯定了徐文靖、刘梦鹏考证的“该”为“垓”字之误。他又结合《史记》《山海经》《竹书纪年》《汉书人表》等文献证明“亥”为殷王子之事,二人发前人之未发,但并没有考证出“有扈”的真实身份。然后游国恩又以王国维卜辞互证:“今按王先生所考,虽诸家多已言之,而其以卜辞《世本》及《吕览》与《天问》互证,其说特精核博通,为前人所不及”[9]。

费振刚在《游国恩学术成就述评》中这样写道:“先生尊重古史派大刀阔斧、摧枯拉朽的学术风格,更敬佩王国维锐意求新而又冷静沉实的态度,在论文中除纠正前一时期因疑古过甚和不够成熟而导致的偏差,更多的是侧重于以古史释楚辞,又以楚辞来证古史,表现了先生学术研究的严密细致学风和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10]

1953年版本的《天问》部分,游国恩认同王逸“呵壁之说”,并强调“王逸的话是可以相信的”。1963年的版《屈原》的《天问》部分,游国恩对屈原在作品中提出在问题进行了归类,分成“天象”和“天道”,这是对以前两个版本的超越。天象是关于山川地理、宇宙洪荒的问题,天道是关于历史传说和治乱兴衰的事。游国恩从中国哲学的角度出发,对宇宙、自然、社会的最终本源问题进行研究,探求历史和世界的本源。

关于《天问》的写作年代游国恩观点明确,是放逐时的作品,“再放比初放更有可能”。理由是《天问》后半部分的历史鉴戒录与《离骚》中的陈词如出一辙。这与1946年的版本论述相同。1980年的版本中《天问》与1963年的相同。

(三)《九章》作者与创作年代

对于《九章》的形成,游国恩的观点前后有一个变化的过程。1946年版本的《九章》部分对它的成书时间进行了考证。游国恩认为 “九章”这个词当起源于刘向之前,而不是东汉。游国恩在《楚辞概论》中认为“九章”之名西汉未有,此处他对《楚辞概论》中的观点进行了纠正。司马迁在《史记》屈原传中说:“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后又说“乃作《怀沙》之赋”,《哀郢》《怀沙》本是《九章》中的篇目,据此游国恩推出司马迁做《史记》时尚无“九章”之名。1953年的版本中,游国恩只说明了《九章》中的篇目非一时之作,非屈原所提,乃西汉之后有人编辑在一起。1963年的版本中,游国恩依然以《史记》屈原传中的“乃作《怀沙》之赋”做推理的基础,《哀郢》《怀沙》本是《九章》中的篇目,据此他推出司马迁做《史记》时尚无“九章”之名。接下來又依据刘向《九叹·愁苦》章“叹离骚以扬意兮,犹未殚于九章”,刘向是最初编集《楚辞》的人,断定《九章》的篇名很可能是刘向加上去的。这与1946年版本中的说法是相反的。1980年的版本中的观点延续1963年的观点。

游国恩对《九章》作者的认定上的变化,恰恰说明了一代学人对历史真实的不断探究的过程。《汉书·艺文志》有“屈原赋二十五篇”“宋玉赋十六篇”的记载。班固的《艺文志》是根据刘向父子的《七略》而来。班固:“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被篇籍。”[11]可见班固根据《七略》删定成《艺文志》。所以游国恩认为《艺文志》中的屈宋诸家赋为刘向所校订的。除此之外游国恩还提到一个有力的证据,今所传《楚辞》都题作“汉護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刘向集”。刘向每校订一书都要写一篇《叙录》或者《书录》,类似于《书录题解》和《书目提要》。由于今天《书录》已经亡逸,无法断定刘向编订的篇目。但是游国恩以为可以《艺文志》推知,其原目大概是二十五篇。他又依据王逸的《楚辞章句》推知屈原作品有《离骚》《九歌》(十一篇)《天问》《九章》(九篇)《远游》《卜居》《渔父》共二十五篇正好是《艺文志》所言之篇数。由此游国恩判断《楚辞》“可能就是刘向所写定和编集的”[6]202。

目前学界认为《楚辞》并非出自一时一人之手,它经过了从战国到秦汉五百多年的时间,多人不断增补编辑而成。游国恩关于《九章》作者的研究过程,为今天判定《九章》的作者提供了充分的研究资料。

(四)《远游》真伪辨

游国恩对《远游》的认识,前后也经历了一个从否定到肯定的态度。游国恩在《楚辞概论》中曾怀疑《远游》是西汉人的伪作,后来在《屈赋考源》里做了纠正。1946年的版本中游国恩认为《远游》确实是屈原的作品。1953年的版本,他对《远游》中的神仙思想的成因做出了解释,道家学说在南方盛行,所以在屈原的作品中会出现神仙思想。这个版本中他还提到《远游》的浪漫情绪是与《离骚》相同的。1963年版本中的观点与1953年的相同,并对神仙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关系做了进一步的解释。“神仙思想出于道家”,由于道家学说在南方盛行,所以在屈原的作品中会出现神仙思想,这样解释比较确切。1980年的版本与1963年的相同。

关于《远游》作者的争论有三种声音,以王逸、朱熹、蒋骥、姜亮夫、汤炳正等人的屈原论,以赵逵夫、孙元璋的唐勒论,以胡濬源、吴汝纶、刘永济、胡念贻、潘啸龙为代表的汉人论。对《远游》作者的考察,学界多是从文本、语言和思想的角度切入。游国恩在对《远游》作者问题上的态度前后有变化,经历了一个从承认到不承认的过程。游国恩1946年的版本中认为《远游》确实是屈原的作品,实际上等于承认了屈原的道家思想。这与他的著作《屈赋考源》中提出的屈赋的三大来源密切相关。如果否定了屈原对《远游》的作者权,也就否定了屈原的道家思想和神仙家思想,屈赋的三大来源也就没有了依据。

(五)《九歌》作者及创作年代

在《九歌》的作者归属和创作年代上,游国恩的观点经过了反复变化的过程,最后把著作权判归给屈原。在《楚辞概论》中游国恩认为《九歌》不是屈原所作。在1946年、1953年的版本中均未涉及《九歌》。其原因在于游国恩认为《九歌》非屈原所做。陆侃如首先赞成此说,“用历史的眼光来断定《九歌》的时代,我以为是很不错的”。他在《屈原评传》中曾举出胡适的两条重要理由:“一,若《九歌》也是屈原作的,则《楚辞》的来源便找不出,文学史便变成神异记了。二,《九歌》显然是《离骚》等篇的前驱。我们与其把这种进化归于屈原一人,宁可归于《楚辞》本身。”[12]

在1963年的《屈原》中游国恩加入了《九歌》的内容。关于《九歌》作者问题他赞成朱熹的说法,屈原仅仅对《九歌》这一民间祭歌做了修改润色,“颇为更定其词,去其泰甚”。游国恩认为《九歌》起初本是民间口头创作,它的歌词应出于劳动人民之手,或者是巫祝们编造的,屈原对其进行加工润色。在1980年的版本中,游国恩延续1963年版本的观点,没有再做进一步的考证。

新中国成立后,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游国恩对《九歌》进行了重新认识。在早期的《楚辞概论》,游国恩认定《九歌》不是屈原的作品。游国恩说:“虽然已考定了楚辞的远祖,但那些楚语古诗大都产生于七六世纪。自此时至屈原,尚有二百多年,竟无可靠的诗歌留传下来。若说是年久失传,则为何前后都有,而独少此时期内的?我们若把九歌填补在内,则在楚辞进化史上自然更易解释了。”[6]51之后,游国恩重新研究,到1963年《屈原》出版时,采取了完全肯定的态度。“《九歌》原是民间祀神的歌曲,经过屈原加工润色成为无比优美的诗篇,它与楚国地方风俗、民间歌舞的关系,自然尤为深厚。这些都说明屈原善于从民间吸取创作素材和艺术养分来丰富自己的创作,从而他的作品带有浓厚的地方色彩”[1]51。

面对时代变化,游国恩紧跟前进的步伐,努力学习、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进行古代文学研究。1950年2月1日,《北大周刊》发表了“《游国恩先生怎样讲授中国文学史概要》的长篇介绍文章,以大量事实说明先生讲课不仅有很强的计划性,而且‘开始掌握了历史唯物论的观点”[13]。文章还评价说游国恩“并不是生硬地、机械地将这些观点套进文学史里去,他是有计划、有组织、有方法的掌握了这些观点而灵活地自然地运用着”,是“利用现成的史料和文献来说明(所讲的问题)的”[13]。

综上所述,从1946到1980年《屈原》四个版本的差异,可以看出游国恩关于屈原的研究成果集中在1946到1963年之间。从对屈原的形象、屈原的思想、屈原作品的认识的变化可以看出游国恩严谨的治学态度和不断进取的探索精神。正如褚斌杰所言,游國恩“及至晚年,学力愈加深厚,识力愈加周密”。当然游国恩对屈原的研究还受到政治、文化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这些观点的变化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解放前到新中国成立,中国楚辞学学术演变的一个轨迹。楚辞学实现了从古典学术实现了到现代学术的转型,在逐步摒弃中国传统楚辞学研究中的以体悟为特点的主观色彩,向着客观、科学的方向发展。游国恩在学术演变的过程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开启了建国之后楚辞学研究的新高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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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闻一多.闻一多全集(12)[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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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褚斌杰.屈原研究·读《楚辞》[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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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陈子展.楚辞直解·天问解题[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513.

[9]游国恩.游国恩文选·天问古史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04.

[10]费振刚.游国恩学术成就评述[J].江西社会科学,2005(1):243.

[11]班固.汉书·艺文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9:1351.

[12]游国恩.楚辞概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八年:72.

[13]游宝谅.回忆父亲游国恩先生[J].文史知识,2000(4):108.

【责任编辑卢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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