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会欣
(香港中文大学,香港)
强国还是大国?
——中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地位
郑会欣
(香港中文大学,香港)
上个世纪,中国先后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虽然两次参战中国都是战胜国,但最终的结果却不一样,这与中国在两次大战中的地位不同密切相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主要在欧洲,本来这场战争与中国并无多大关系,在对待参战的问题上朝野意见也不一致,最终参战应该说还是被动的。虽然中国并未直接出兵,而是以工代兵,但毕竟也是协约国的成员,属于战胜国的一方。然而战后的结局却是强权战胜公理,列强操纵的凡尔赛和会将中国抛弃在外,中国非但没有得到战胜国应享受的权益,反而遭到外交上的重大挫败。 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完全不同了,中国是世界上最先遭到法西斯侵略的国家,而且长期以来孤立无援,独自坚持抗战。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情况才发生了根本变化,中国对日本、德国、意大利宣战,成为同盟国中的重要一员;更重要的是,中国军民坚持抗战赢得了世人的尊敬,国际地位迅速上升,用当时人们习惯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所谓跻身“四强”。中国的国际地位上升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地位上升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或者说,此时中国在世界上是否已经成为一个“强国”,还是充其量只是一个大国?
中国;二战;强国;大国;蒋介石
1941年12月7日上午六时(夏威夷时间)日军向美国珍珠港太平洋海军基地发动突然袭击,这一消息传到重庆是8日的凌晨一时,而蒋介石是于凌晨四时在睡梦中接到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兼国际宣传处处长董显光的电话,才知道日军刚刚轰炸了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随即他便起身,由黄山官邸下山回到重庆,上午八时召开中央常会特别会议,对形势作出判断。蒋介石在会上提出三项原则:“一、太平洋反侵略各国应即成立正式同盟,由美国领导,并推举同盟国联军总司令;二、要求英、美、苏与我国一致实行对德、意、日宣战;三、联盟各国应相互约定,在太平洋战争胜利结束以前,不对日军单独媾和。”①
第二天即12月9日,中国向日本宣战,同时也向德国和意大利等轴心国家宣战,从而成为反法西斯同盟国的重要一员。按蒋介石自己所说,宣战的“用意乃在放弃无关轻重之侵略暴行之日、德、意,同得利害与共之美、英、俄也,且得对俄、对英、对美将来皆有发言之地位”。②
12月31日,美国总统罗斯福致电蒋介石,电报中说,为了完成共同抗击日军的联系与合作,盟军准备在南太平洋战区成立一个最高统帅部,指挥全部美、英、荷之军队,为此他已征求英国与荷兰政府的同意,建议蒋介石“负指挥现在或将来在中国境内活动之联合国军队之责”,而且,他认为该战区还应包括安南与泰国在内。③蒋介石接到来电后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但却又表示“不急于置复,须待详细考虑后再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责任重大,不敢轻诺也”。④直到三天后,蒋介石方回电,表示“自当义不容辞,敬谨接受”,并“竭诚欢迎美、英代表之立即派定,组织联合作战计划参谋部”。⑤
1942年元旦,26个国家代表聚集美国首都华盛顿,并由美国、英国、苏联和中国四个国家领衔签署《联合国家共同宣言》,规定凡“加盟诸国应各尽其力以打击共同的敌人,且不得与任何敌人单独媾和”。刚刚就任外交部长的宋子文代表中国政府在宣言上签字之后,美国总统罗斯福即上前与宋热烈握手,并表示:“欢迎中国为四强(Four Power)之一”⑥。自此之后,中国便自诩跻身世界四强,国际地位空前提高。
蒋介石对于国际形势的变化和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当然非常兴奋,他在日记中写道:“二十六国共同宣言发表后,名义上且以美英俄华为中心,于是我列为四强之一。再自我允任中国战区统帅之后,且越南、暹罗亦划入本战区内,于是国家与个人之声誉与地位,实有史以来空前惟一优胜之局也”。然而他对此刻中国的局势也有清醒的认识,对于中国突然跻身“四强”他还有点儿不适应,因而在日记中曾多次写下“甚恐有名无实,盗虚名而受实祸,能不戒惧乎哉!”⑦“我国签字于共同宣言,罗斯福特别对子文表示欢迎中国列为四强之一,此言闻之,但有惭惶而已”;“反侵略各国签订共同宣言,我国始列为世界四强之一,甚恐名不符实,故不胜戒惧也”;“华盛顿方面发表余为中国战区同盟军陆空联合总司令职,闻之但有惭惶而已”⑧。
此时中国国际地位的上升,自然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和现实原因。
首先,中国是世界上最早遭受到日本法西斯侵略的国家,从1931年的“九一八”到1937年的“七七”、“八一三”,日本向中国发动了全面侵略战争,中国民众遭受到惨烈的牺牲。然而中国军民在极端艰苦、基本处于孤立无援的环境之下,坚持抗战四年半,始终未向日本投降。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在太平洋和东南亚战场上发动的突然袭击使美、英军队蒙受巨大损失,这时再回过头来看看中国军民艰苦抵抗的奋勇牺牲,感觉自然会不一样。特别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初,美、英联军遭到重大挫败的同时,中国军队却取得了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两相比较,更显示出中国军民的坚强意志。长沙大捷后蒋介石在致宋子文(刚刚就任外交部长,时在美国)的电报中说:“敌军此次用六个精锐师团进攻长沙,不分昼夜,志在必得,遭我痛击,死伤实数在五分之三以上。……经过此一胜利后,则华中之敌较易收拾也。”⑨因此中国军民的英勇抗战赢得了世界人民的好评。据中央社纽约专电报道,“中国长沙大捷,颇使此间人士欢欣鼓舞,引为自美国卷入世界大战以来,同盟国在远东之大胜利”,“美国人民在马尼剌失陷后之沮丧情绪,亦为之一振”;而据伦敦路透社电称:“英国军政权威人士对于中国长沙之捷极表欢欣满意,报纸皆以显著地位刊载薛岳将军之作战策略……长沙大捷之消息适与蒋委员长接受同盟军中国战场最高统帅之同时,更为各方所注意”。⑩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除了中国战区的成立和蒋介石出任战区司令以及中国领衔签署《联合国家共同宣言》之外,诸如中美、中英新约的签定,蒋介石第一次以国家元首参加开罗会议,其后中国又成为联合国的创始国之一,这些都是中国国际地位提高、跻身大国之列的重要标志。
(一)废除不平等条约
(二)出席开罗会议
1943年2月,宋美龄应邀在美国国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介绍了中国军民英勇抗战的壮举,得到美国民众的广泛同情,同时,宋美龄还与美国总统罗斯福等最高领导人之间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同年6月,罗斯福即通过宋美龄提出打算与英、苏、中三国领导人会谈,并希望于会议前先与蒋介石畅谈,这就是数月后开罗会议召开的背景。其后,为了确定会议的时间和地点,双方进行了多次商讨,最终决定11月下旬在开罗举行美、英、中三国高峰会。由于苏联与日本之间签订的中立条约依然有效,所以决定开罗会议之后,美、英两国首脑再于德黑兰与斯大林会晤。
开罗会议的意义在于蒋介石第一次以大国领袖的身份参加国际会议,与美国和英国首脑共同商议国际局势,充分显示出中国的大国地位。更重要的是,会议中以三国首脑的名义发表的《开罗宣言》,明确表示美、英、中坚持对日作战直至日本无条件投降为止,同时对于战后日本的投降作出具体规定,即不但要归还“九一八”以来日本侵略的所有中国国土,而且必须将甲午战争中侵占中国的台湾、澎湖列岛统统交还给中国,这是中国外交史上的一次重大胜利。
(三)参与联合国的创建
苏德战争爆发后,1941年8月14日,美、英两国首脑在大西洋北部纽芬兰阿金夏海湾的军舰上共同发表大西洋宪章,是为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初步宣言。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政府拟定了了一份由美、英、苏、中四国领衔签名的共同宣言,希望中国政府同意加入,蒋介石当即表示同意,这就是1942年元旦《联合国家共同宣言》签定的背景。
1945年4月,以宋子文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出席了在美国旧金山召开的联合国成立大会,中国作为创始国并成为联合国常务理事国,在讨论若干重大问题时尚能坚持独立的立场,并非完全跟从英、美等大国的意志,从而体现出一个大国应有的尊严。6月25日,旧金山联合国大会在通过了联合国的各项宗旨、义务和原则后圆满结束,因为中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受到法西斯侵略、并奋起抵抗的国家,所以大会一致同意由中国政府代表率先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这也标志着中国的国际地位空前提高。
1945年是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胜利的一年,中国首次以“四强”的身份出现在世界舞台,然而蒋介石对此却并未显得格外兴奋,我们可以摘录他写于当年的几段日记,窥探他此时的复杂心情。
7月下旬,美、英、苏三国首脑在柏林附近开会,拟定了要求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波斯坦宣言》。26日,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将其交给蒋介石,要他必须在24小时内签字,否则英、美两国就会撇开中国单独宣布这个宣言。对于这种蛮横无理的态度蒋介石极为恼怒,他在日记中写道:
中国为对日战争之重要国家,未得中国同意,则联盟国对日任何言行不能单独发表,而且英、美今后关于此等重要问题之洽商,必须予我以从容考虑时间方可,因开罗会议公报我中国必须参加对日任何行动也。而且来电第一条只说美总统与英首相之商定,而未及中国主席,更为不当,必须增加中国主席在英首相之上也。
然而生气归生气,面子归面子,最终字还是要签的。蒋介石明白这个道理,他在当天的日记中接着写道:
1945年9月2日,日本在停泊于横滨相模湾的美国军舰密苏里号上向各个同盟国的军事代表签署了无条件投降书,这不仅标志着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终结束,更意味100多年来中国人民在反抗外来侵略战争中第一次取得彻底胜利。在这万民欢庆的日子里,蒋介石却百感交集,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外交是讲究实力的,强国的地位更是要靠自身的实力来争取,只有这样方能获得国际间的承认。虽然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的国际地位明显提高,但这一切都还是表面现象,一旦涉及国家利益,强权又会战胜公理,历来都是如此,《雅尔塔密约》的内容即为明证。蒋介石虽然对苏联提出的蛮横无理的条件愤恨不已,对美国和英国只顾自己、出尔反尔的态度极为不满,但他既无实力拒绝,更需要战后得到这些国家的援助,权衡利弊,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些条件。蒋介石1945年年初制定当年的外交方针曾用八个字概括,那就是“忍气吞声,负重致远”,这倒是非常形象地反映出此刻蒋介石复杂的心态,同时也真实地说明了当时中国的微妙处境。
注释:
① 《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47册(台北:“国史馆”,2010年),页606—607。以下简称《事略稿本》。
② 《事略稿本》47册,页639。
③ 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以下简称《战时外交》),第三册(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81年),页97。
④ 《事略稿本》47册,页761。
⑥ 《战时外交》,第三册,页98。
⑥《蒋介石日记》(1942年1月2日)。蒋介石日记目前暂存于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又见王健民:《论〈四强之一〉》,《中央周刊》第4卷第25期,页3。
⑦ 《蒋介石日记》(1942年1月3日“本星期反省录”)。
⑧ 《事略稿本》48册(台北:“国史馆”,2011年),页34、36、41。
⑨ 《事略稿本》48册,页39。
⑩ 《事略稿本》48册,页49-50。
[责任编辑:翟宇]
郑会欣,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民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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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6924(2016)05-052-0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