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穆重怀 辽宁大学中俄文化比较研究中心
盛世墨香王尔烈寿屏漫谈
文穆重怀辽宁大学中俄文化比较研究中心
在辽阳有一处著名的地方 人们叫它翰林府。在中国人心中“中状元 点翰林”是一种美好的期许。辽阳城内的翰林府正是这样一位前清翰林致仕之后的休养之地。这里的深宅大院每每引起人们对宝藏的猜想 不出人们所料 在这里确实有不同凡响的宝贝 不过它不是所谓的金银财宝 而是一架寿屏。
这是一架九扇大屏 每扇用柴木作框 通高200厘米 宽32厘米 上下透雕繁体寿字。全屏九扇总长288厘米。用铜折页连接 首尾两扇前曲 中间七扇平直 没有屏座。从结构看 它并非是日常实用的屏风 而是当时祝寿流行的一种贺礼。在《红楼梦》里我们可以看到相应的记载 史老太君80大寿 亲朋好友纷纷送来围屏祝寿 其中甄家的十二扇百寿图大屏和邬家的玻璃屏都很珍贵。虽然献寿屏祝寿是一种流行 但清朝中叶的寿屏保存到今天的却是寥寥无几。翰林府的寿屏是嘉庆初年的遗物 虽然在规模和材质上都不能和贾府的相提并论 但它的珍贵却体现在装裱在它上面的乾嘉时期的百余名人的泥金纸祝寿字画 向人们展示了乾嘉时期书法和绘画的艺术宝库。
寿屏的主人王尔烈是辽海域内的名人 也是中国有了科举制度以来辽海域内考得最好的人之一。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几经科场的王尔烈取得了二甲第一名进士的功名 当时叫传胪 用现在的话讲 也就是考取了全国第四名。无论人们对八股文有如何的看法 但“代圣人立言”也是要有一番功夫的。能在济济人才中取得如此成绩 可见“压倒三江王尔烈”绝不是浪得虚名。
王尔烈 字君武 号瑶峰 辽阳人自幼家教严格 性情纯净 勤奋好学。 出仕以后历任清要 直到嘉庆四年致仕 回到故乡主讲萃升书院。王尔烈是一个幸运的人。他生活在中国封建王朝的最后盛世里 经历了雍正、乾隆和嘉庆三朝 个人的仕途也算顺利。二甲第一名的成绩顺理成章地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 翰林院是养望的清贵之地 翰林院庶吉士号称天子门生 清代的大学士基本都出身于翰林院 鲜有例外。供职翰林院使王尔烈参与了《四库全书》的纂修和《永乐大典》的校勘。置身于当时最大的文化工程再加上直爽好交游的性格 使他结识了当时的才俊 这也在后来的寿屏中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这架寿屏是清嘉庆元年 1796年 正月二十三日王尔烈70寿辰时 他的亲朋故旧、同僚好友、门生弟子、社会名流等为他祝寿题赠的礼品。这时他正在京师翰林院供职。从它的规模、形制及时间来看这件寿礼来之不易。从规模上看 寿屏共有126幅祝寿字画 除一幅没有署名外其余每幅均署名盖印 广泰1人两幅 其他均为1人一幅 再加上书写题款的黄骍 一共有126人。没有事先的筹划是很难同时召集这些不同身份、不同关系的人来同做这样一件事的。在黄骍书写的题款中可以看到“公祝”的字样 公祝与公请一样是清代官场上的一种规矩 是由某几人召集相关人员发起的一个共同行为。由此可见 在当时为王尔烈祝寿是一件规模颇大的有组织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讲极有可能受到当时千叟宴等国家级大型庆典的影响 把祝寿作为装点太平的一种形式。此外 清朝官员到了70岁也就到了退休的年龄 只要有意愿就可以申请回籍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再加上宦海安渡确实是值得好好热闹一番的。从寿屏的形制看 中间七扇 每扇均粘有两行共18幅的泥金纸字画。这些字画均使用统一规格的相同纸张 没有统一的协调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从时间看 王尔烈寿屏的制作时间至少在一年以上 这从若干作品的题款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而且寿屏中的不少作品也绝非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需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和时间才能够完成。再加上所用的字画均为当时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所留 这从黄骍没有在寿屏中留下墨迹就可见一斑 催求、索稿自然在所难免 这又需要耗费王氏门人弟子的多少心血。所以说 王氏寿屏不仅是时代风习的产物 也是文人墨客友情的真实记录 因而弥足珍贵。
组成寿屏的126幅字画布局匀称 在上下左右四周分布两行寿字 中间横十竖五布置诗画 突出屏风的祝寿特征。其中有寿字91幅 包括汉文86幅 新满文4幅 蒙藏文合书1幅。此外还有诗词5幅 画30幅。因为屏风以各体寿字为主故被称为百寿图。
杨仁凯先生曾经说 “王氏寿屏内容的组合 以围绕祝嘏为主题 用各种书体书写寿字八十余幅 同属楷、行、草、隶诸体 既不雷同 且各逞风姿 千变万化 均有出处。”这可谓是确评。寿屏中的汉文寿字远至金文 近至楷书 各有论证 均非书者臆造 不仅体现了书者的敬重之心 也表现了乾嘉学人的深厚学养。
在寿屏中最为大家熟悉的作者是刘墉和纪昀。刘墉就是所谓的“宰相刘罗锅” 他由于和乾隆皇帝以及权臣和珅斗法每每获得胜利 而成为一个民间喜闻乐见的清官式的人物。现实生活中 刘墉是一个标准的官二代 他父亲刘统勋是清朝的名臣 也是清代汉臣出任领班军机大臣第一人。刘墉本人没有他父亲那么幸运而士人的性格又使他无法依附和珅和屈从皇帝 只能以滑稽自容 遇事多以圆滑和讽刺来对付权臣和皇帝 这些事迹也就成为民间故事的蓝本。刘墉的仕途不顺利但书法却是名冠一时。王小舒先生在《中国审美文化史》中说 “我们看他 指刘墉 的作品 墨色浓重 线条粗肥 似显质拙 然这拙味当中透露出的是淳厚的静穆 绚烂之极的平淡 不可折服的微笑还有返老还童的天真。中国传统人格中温柔敦厚、返璞归真的美德在刘氏笔下得到了艺术的再现。”寿屏中刘墉的寿字是他在79岁那年书写的 真实地验证了王小舒先生的观点 充分表现出了“静、淡、清”的风格。
纪昀 就是纪晓岚 晓岚是他的字他也是中国民间文化中的一个箭垛式的人物。他在寿屏中留下的是一件书画合璧的作品 被称作《水墨仙鹤图》。作为当时官方文化工程的主要参与者 纪昀的文名与书名均为时人所重。他与刘墉一样 不得不以滑稽取容于世 然却在与和珅的斗争中多有建树。纪氏博览群书 以“不著书”闻名。他的书法真迹存世绝少 绘画更是从未之见 王氏寿屏中的《水墨仙鹤图》无疑是传世孤品 有着重要的价值。
在寿屏中还有程伟元的《水墨双松图》。此公功名之路不顺遂 但却以《红楼梦》“程甲本”、“程乙本”的印行者著称于世。史上关于他的记载不多 他的遗墨则更少。能在寿屏中发现他的作品也为《红楼梦》及曹雪芹与辽阳的关系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除了刘墉等3人外 还要注意的就是其他为王氏祝寿贡献作品的人在当时的政治选择。王氏70寿辰之际 恰是和珅最后疯狂之时 但王氏寿屏中已知身份的作者绝少有阿附和珅之人 如钱棨等人还因不受和珅笼络而遭到和珅的迫害。人以群分 从这架寿屏上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官场生态和王尔烈处世立身的风骨。一架寿屏体现了王尔烈交友择人和对待功名富贵的态度 这是比寿屏艺术价值更大的文化价值。刘墉与纪昀的作品在当时就是一纸难求 而它们双双出现在王氏寿屏之中并且均为精品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个问题。
关于王尔烈寿屏还有一些待解之谜。一是在寿屏中有一幅没有署名的楷书寿字 一些研究者认为是嘉庆帝的御笔。清代确实存在帝王赐福寿字的传统 而且有些时候还很随意 并不是严格地按照官职品级赏赐 关于这点野史中颇多记载。那么王尔烈是否有这个荣幸呢 我们认为大概没有。如果有的话 他本人不会对此表示缄默 一定会有所记载。正如70寿庆前19天参加“千叟宴”获得太上皇乾隆御赐诗一首等赏赐时所做的那样。这样大的荣耀王氏绝不会忘记 也没有必要隐瞒。此外这个寿字在寿屏上的位置也不是很突出。试想一下 如果是皇帝御笔 王氏及其门生怎敢将它与众多臣僚的作品混在一起 那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嘉庆元年正处于新旧两朝的更替时期 正是君权问题最为敏感的节点。以王尔烈的性格而言 他绝对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犯糊涂。乾嘉时代的文人有着强烈的泥古倾向 不会在如此重要的贺礼上忽略了署名 不署名本身就意味着对受贺者的态度 这个寿字的植入会不会与追求寿屏的整体平衡感有关系 与此同时 这又牵扯出王氏寿屏的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寿屏究竟是按照什么原则来安排这些祝寿字画的。要知道 在寿屏上留有墨迹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有功名的人 而清代的官场文化中最讲官阶年齿 因此寿屏的排列位次是一个大问题 稍不留意就会惹出大麻烦。但我们今天看到的寿屏注重的是整体设计的美感并没有遵照严格的官阶年齿顺序来排列。与王尔烈母亲的寿屏相比 这种排列方式是值得深思的。也就是说 王尔烈寿屏是何时制作的 制作之后当时有没有公开这都是应该加以深入研究的。最后要说的是 即使在寿屏中没有皇帝的御笔也绝不会影响它的价值和对它主人的历史定位。
嘉庆四年 1799年 王尔烈73岁。正是在这一年 他在大理寺少卿的任上获准退休。在舟车劳顿之后他回到了故乡辽阳 那架珍贵的屏风从此也和它的主人一样叶落归根。我们现在知道 王氏后人一直把它藏匿在书房的夹壁墙里。秘不示人 只有在除夕祭祖时才会拿出来。这不仅是担心梁上君子 而且还有对更大势力的惧怕。自晚清末造以来东北屡遭兵燹 帝国主义者对中国文物大肆掠夺和破坏 其中尤其以日本为最。像王氏这样的名门望族更是他们觊觎的对象。“九 一八”事变后日本特务、汉奸文人多次对王氏后人威逼利诱试图获得王氏祖上留下的有价值的物品。当然他们还不准确地知道寿屏的存在 否则还会有更多的血雨腥风。虽然历经坎坷 王氏后人一直保守着寿屏的秘密 直到1956年把它捐献给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其实寿屏从诞生的那天起就面临着曲折的命运 那面夹壁墙就是最好的注解。把寿屏放在夹壁墙中可能在王尔烈在世的时候就这样做了。这其中固然有防盗防匪的打算 更重要的是要防备朝廷的彻查。要知道名列寿屏的朝廷官员中后来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获罪 宦海沉浮 收藏有他们的墨迹同样是要受到惩罚的。久历宦海的王尔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因而把它尘封起来 作为友情和时光的纪念。了解了这一点就会感叹 寿屏能够保存到今天 不能不说是一种幸事。
康乾时期是中国封建时代的最后一个盛世。盛世是需要华章来点缀的 王尔烈寿屏恰好是这篇华章中的一抹夕阳 它的余晖映照着一个帝国的兴衰。而那些曾经参与创造了辉煌的人们也将同这架寿屏一样留给后人无尽的怀恋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