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素玄
鸩羽吹远,兰陵魂长
◎顾素玄
战地萧肃,旗面染血。
齐周之战,北周军大举进犯,将洛阳内金墉城斩获麾下,金墉顿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尘土漫天的沙场之上连空气都是凝固的,北齐似乎因此陷入僵局,谁也不敢轻言来解这围。
他就是在这时临危受命的。
武成帝高湛任命他为中军统帅,让他与并州刺史段韶、大将军斛律光一起前往洛阳解燃眉之急。北周兵力强大,每前进一步都格外艰难,战况胶着,他知道,金墉百姓等不起。决定即刻便做了出来,段韶留守,而他一人一骑,只率五百骑兵冲入周军包围圈,直抵洛阳。
谁也不知道他孤勇奋战冲进敌阵中时是怎样浴血生还,金墉百姓只知,那个如英雄一般单刀赴城,驱走周军,最终救他们于敌手的人,是头戴面胄、身披盔甲的兰陵王。
兰陵王高长恭,他是北齐王室宗族,可他更爱的却是“将领”这个身份。年少成名,骁勇善战,随他一道奋勇杀敌的士兵们都明白,这个“王”从来不是世袭的虚衔。《北齐书》说他“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但在战士们眼中,他的勇智英武足够掩盖容貌的柔秀,他的身上早已褪去世家少年的风流浮气,只剩浴血男儿的威严。
一曲流传的《兰陵王入阵曲》是战士们对他的崇拜与钦佩,铿乐声声,还原的都是战时情景。赞颂愈大,琴鼓愈烈,只是这让万千男儿热血澎湃的曲声落在君王心上,却变作一块重石,压得他寝食难安。
北齐后主高纬只听了一次《兰陵王入阵曲》就不敢再听了,那战鼓喧天让他胆战心惊。他听不到战士的孺慕之情,只看到功高盖主的忤逆之心。他召来高长恭,装作不在意地攀谈:“入阵太深,毕竟危险,一旦失利,追悔莫及。”高长恭是在战场上待惯的人,耿介快语毫无遮掩:“家事亲切,不觉遂然。”
“家事”二字却恰恰拨动了高纬心中敏感的弦。他害怕一个把国事当家事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才貌无双,功名显赫。几乎没有犹豫,高纬随即令人备下鸩酒一杯,送到兰陵王府,此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但一见到这盏毒酒,高长恭就懂了。他虽耿直,却并不傻。
在他建立军功攒下威名的时候,就有过惹君猜忌的担忧。那时他不知如何应对,最后选择了一种憨直的方式——在担任司州牧、青州、瀛州刺史时刻意收受财物,给自己制造污点,以为这样就能让帝王不再关注他。门客看出他的心思,告诉他朝廷如果真的猜忌,这正好留了把柄。他被逼得没法子了,急得跪在门客面前,只求他指一条安身之路。门客叹气,让他最好在家养病,别再干预政事。
长恭听了劝告,开始装病。可是这对于一个正值华年的热血男儿而言是多大的折磨,他的理想从来不是做隐士,他只想建功立业,在战场的风沙里磨砺岁月。因而这法子也只能偶尔实施,一遇战事,他就又忍不住御马驰骋。
他自认是个坦荡的人,年少为将,却躬亲细事。征途中环境恶劣,而他每得甘美,哪怕只是一瓜数果,也总先与战士们分享。当初在瀛州之时,行参军阳士深上表奏述高长恭贪赃,而后讨伐定阳,阳士深正巧在军中,他怕长恭会报复他,忧虑不已。长恭听闻后让他安心,又怕他还是不信,于是寻了些小过失,予阳士深杖刑二十,了结他心中担忧。
往事纷纭,只是如今,平地起风波,再念过去又有何用?鸩酒就在眼前,他握起杯子,掌心里全是死亡的冰冷。
传说鸩鸟一身黑羽,目色血红欲滴。它只能生活在古木蛇蝎遍布的山林里,筑巢于数丈之高的毒粟子树上。凡有鸩鸟筑巢的树下,数十步内定是寸草不长,因为鸩羽有剧毒,掉落下来可使草木枯朽,唯有毒粟子树不惧鸩毒。
可惜高长恭不是毒粟子树,他那样挺拔正直,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替北齐征战疆场驱除鞑虏,守护高家江山,这是他不诉予人的使命。他早早将自己的一生隐入刀光剑影,也因为厌倦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更喜欢那个驰扫八荒六合的自己。
奈何,我本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在毒酒前,即使他是兰陵王,也不能披荆斩棘,令对手闻风丧胆。他说,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其实他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不甘心。小小一鸩,却能将飒飒威名轻易化为烟云。毒的不是酒,是那冷漠的帝威与猜忌的人心。
他还想做最后一件事。他吩咐下人,把身家之下价值千金的金券尽都烧毁。在这个奢靡成风的时代,他曾为了暂避祸患,背上一个“贪婪”的名声,而今愿望终成镜花水月,他要还自己一个清白。生时他是干干净净的高家人,死时他也还是那个清朗高拔的兰陵王。
高纬得偿所愿,他以为一杯毒酒换来了一世的高枕无忧,可事实却是,这毒,断送了一个高长恭,亦断送了北齐江山。国亡后,他随高家宗室众人一起被周武帝赐死。
兰陵易逝,北齐不再。唯有《兰陵王入阵曲》依稀还是往昔容色,所有曾经景况皆伴笙箫历历翻涌。万千人马之中,他仿佛仍旧单骑迎歌而来,不改平生风华。
战歌骤响,曲终弦断。
颜值爆表,结局不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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