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有信，燕歌清鸣

◎代连华

图/瑾 雩

琵琶有信，燕歌清鸣

◎代连华

图/瑾 雩

那年的春天来得有些迟，燕子飞来时，柳枝刚刚吐出新绿。清风拂过柳梢，吹皱一池春水。湖边的游船上，一位青衣女子怀抱琵琶独坐船头，枝叶间投下的光影散落在脸上，她的面容清丽恬静，眉眼盈盈，有淡淡的忧伤弥漫在双眸中，仿佛散不去的云烟。

“燕歌，有客官前来听你唱曲儿。”船老大的声音从舱内传来，被唤作燕歌的女子收回远望的目光，轻轻拨弄起琵琶，一曲流音缓缓唱起。

唱曲的女子名叫刘燕歌，自小失去父母，所幸学会唱曲，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只是身份卑微生活困顿，常让她无法释怀，每日奔波在客船、戏楼和达官贵人府里，为人唱曲聊以为生，内心的苦闷无处排遣。

生活在宋末元初时期，社会动荡世事沧桑，一个弱女子在风雨飘摇中生存该多么艰难，而所有的忧伤流淌在指尖，在琵琶曲中柔肠百转。

一曲唱罢，有人拍掌叫好，刘燕歌这才抬起头来。听曲的男子站在船边，俊美儒雅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淡青色衣衫随风飘扬。刘燕歌有些痴了，比起日常所见的看客，他的出现让她耳目一新。青年男子含笑夸奖，歌美人也美。刘燕歌不禁羞红了脸。

几番交谈后，刘燕歌才知男子的身份。青年男子因避战乱来到大都，彼时寄住在朋友的官衙之中，以参议身份做些杂事聊以度日。“请唤我齐参议吧，名字和人一样，如浮萍随波逐流。”齐参议的眼里蕴着温情。

齐参议的出现犹如暗夜里的一点光，瞬间点亮了刘燕歌黯淡的生活。此后的日子里，她的笑声如黄鹂婉转，她的琵琶曲欢快如流水潺潺。

人生初见，仿佛缘定三生。情愫萌生在彼此心里，一个柔情款款，一个体贴温存，没有媒妁之言，没有世俗的繁文缛节，相爱相守，便是爱情最美好的模样。

简陋的草房，粗糙的器具，抵御着世俗里的冷风凄雨。褪去钗环，素颜布衣，昔日歌女洗手做羹汤。而博学多才的齐参议也不甘屈居幕府，每日苦读以求取功名。生活虽清苦，但在爱情的滋润下，日子温馨而甜美。不善女红的刘燕歌笨拙地拿起针线，为齐参议缝补衣衫，虽不细密，一针一线却皆是情。每到夜晚，齐参议西窗苦读，刘燕歌研墨烹茶，偶尔也会手执拂尘，为他掸去蚊虫，闪烁不定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印在墙上，恩爱相依笑对红尘。

美好的日子转瞬即逝，科考如期来临，齐参议信心满满地踏入考场。然而世事不如意时常有之，齐参议未能金榜题名。

落榜的打击让齐参议有些沮丧，没有考取功名便不能改变生活困境，更不能给深爱的女子安全而温暖的家，这让齐参议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刘燕歌虽百般安慰，却依然不能消减齐参议的失落情绪。也许是过于看重名利，失意的齐参议未留下只言片语，便不告而别。

刘燕歌抱着琵琶日日悲泣，信笺无从寄，良人无处寻，相思更是无从诉起，每日都在煎熬中度过。

然而，多年的漂泊生活造就了刘燕歌坚毅果敢的秉性，没有那些柔弱女子的悲恸欲绝，也未在自怨自艾中继续沉沦。她又回到游船之上，继续弹唱。

光阴无情逝去，她的眼角也添了几许皱纹。齐参议离开已有三载，迫于生计，刘燕歌不得已入了乐籍。瑟瑟秋风中，满地落叶黄，悲鸣的大雁排成行，恋恋不舍地飞向远方。

身披墨色斗篷的刘燕歌最后一次登上游船，往事如昨涌上心头。岁月匆匆，物是人非，她对齐参议的思念却从未消减，虽然他的不告而别伤了她的心，但她并不怨恨，毕竟在她卑微的生命里，他曾给过她最温暖的爱恋。轻轻拭去泪滴，她一步步走向扑面而来的繁华。

又一年春风和煦，柳梢染绿，燕子轻快地掠过湖面，青草的香气弥漫开来。

一艘华美的游船划过，一曲琵琶铮铮响起，歌声婉转而来。一曲琵琶一阕歌，而站在岸边的青衣男子不禁泪流满面。曾不辞而别的齐参议漫游之后归来，一路寻找他的刘燕歌。然而人世沧桑，昔日的爱恋如何再续？

齐参议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懊悔与自责，万水千山走遍，依然心有眷恋。然而岁月更迭中，一切早已不复当年，他心心念念的刘燕歌在生活的重压下已失去自由身，而经济窘迫的他也无力为她赎身。

没有抱怨与责难，刘燕歌展颜轻笑，软语安慰齐参议，浓情厚意都不曾改变，痴缠爱恋亦如往昔，只是心如旧，身却不由己。齐参议心痛落泪，却无力挽回。

齐参议含泪告别刘燕歌，准备返回家乡山东。这次离别也许便是永别，齐参议早已泣不成声，刘燕歌也哭红双眼，泪湿衣衫。她轻轻抱起琵琶，悠悠唱道：“故人别我出阳关，无计锁雕鞍。今古别离难，蹙损了蛾眉远山。一尊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明月小楼间，第一夜相思泪弹。”

一曲流音飞入云霄，凄凄惨惨如泣如诉，刘燕歌强作欢颜送别齐参议，此后，琵琶弦上寄相思，曲曲弹不绝，声声唱不尽。

世间女子多痴情，如刘燕歌，爱过伤过却不曾恨过。在元朝众多沦为歌妓的女子中，她是活得最有人格魅力的奇女子，而她的那首送别诗更是被广为传唱。穿过布满苍苔的岁月，落满相思的琵琶仿佛又弹起，一曲弹尽千千遍，相思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