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问题的基本特征：分析转基因态度研究中的提问方式

刘春燕

上海大学 社会学院，上海 200444



学术问题的基本特征：分析转基因态度研究中的提问方式

刘春燕

上海大学 社会学院，上海 200444

中国社会学研究中普遍缺乏问题意识，根源在于研究问题认定标准的不统一。通过对转基因态度研究的英文文献的分析，从目的、分类、来源、评价四方面,归纳出研究问题的基本特征。相对于中国学界对研究目的的争议，西方则不存在类似的困惑。研究问题的目的在于求真，作为研究成果的知识则可以为任何人所用。研究问题基本是对事实、原因和过程的探究，可分为“是什么”“为什么”“如何”等类型。研究问题源于已有知识体系，通过对其的检验、批判或深化，在推动知识更新上做出具体且有原创性的贡献。

社会学研究； 研究问题； 转基因态度

社会学研究中，提出合格的问题非常重要。当研究问题逐渐变得清晰，研究目的、意义、方法、结果也基本呈现。因此，“一个好问题往往比正确的答案更加重要，因为好问题会激发讨论和争议，如果问题不好，正确答案也会很快被忘记。”[1]183优秀的学术研究，总是在恰当而清晰的问题引导下产生。问题意识的缺乏，却长期困扰着中国社会科学及历史学界各领域。针对近代史研究中问题“几乎都已经做完”的说法，台湾《联合报》记者王震邦认为，这多少反映出当今历史工作者“问题意识”上的高度匮乏[2]43。这一现象也受到法学、哲学、社会学、人文地理学、旅游学等学者的关注。它不仅是一个事实，且在相当程度上成为学术圈内的共识[3]7[4]20-21[5]70[6]14-15[7]8。

没有研究者否认问题意识的重要，真正的分歧在于问题标准的认定。什么才算合格的研究问题？一些自认为有意义的研究，可能被其他学者批判为“没有问题意识”。对于“什么是研究问题”“问题目的”“问题来源”“如何评价问题”等，中国社会学界显然缺乏必要的共识。在学术规范中，提问题的规范相对模糊，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知识结构、经历和灵性”[1]183。但这并不意味着学者可以盲目提问，共享知识的前提是学术问题的规范。西方研究相对成熟，问题体现了知识的进展。本文以英文文献中有关“转基因态度研究”的论文为例，分析归纳研究问题应该具备的一些基本特征。尽管资料大多来自量化文献，与质性研究的提问方式不完全相同，鉴于科学精神的共性，本研究应该具有普遍的参考价值。

一、社会学研究问题在中国的歧义

社会学研究的问题不同于普通人的生活疑问，然而区别在哪里呢？从理论上来说，研究问题是对知识的疑问，“借用康德的经典语句来表达，即研究问题具有‘无目的的目的性’特征，它不是为某个人及其特定目的，也不是为某个特定利益群体及其狭隘利益需求，而是为整个社会，为整个人类，具有社会性和公共性”、“研究问题是人类探究自然和人及其生活文化是什么、为什么以及如何有效探究并需要用相关事实经验确证的知性问题”[4]21-22，23。

理论上的界定并不等于现实中的无异议。由于学术价值观的差异，学者们对抽象定义的解读是多样化的，如学术研究的“社会性”和“公共性”，既可以理解为专业知识及学术共同体，也可以理解为民间智慧与普通民众。围绕研究问题的争议有：(1)现实问题与研究问题有区别吗？(2)研究问题的目的是“求真”还是“致用”？(3)研究问题如何分类？(4)研究问题来源于学理还是生活实践？(5)如何评价研究问题？

1.现实问题与研究问题的区别

社会生活问题与研究问题之间有区别吗？如果有区别，如何界定这种区别呢？有的学者认为，社会学研究便是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难题：“所谓问题意识，是指人们在认识活动中，经常意识到一些难以解决或疑惑的实际问题及理论问题，并产生一种怀疑、困惑、焦虑、探索的心理状态，这种心理又驱使个体积极思维，不断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8]研究问题就是“有待消除的不一致(主要是相应的预设与相应的现状不一致)或不满(主要是对‘相应的预设与相应的现状不一致’不满)”[9]47。“所谓问题，就是预期与现实之间的反差以及由这个反差而引起的心理困惑。”[10]3

也有学者意识到，社会生活问题并不都是社会问题[5]74，他们反对把研究问题日常生活化，认为这“不是从学术理论上探究学术问题，而是用日常生活的简单道理来讲述学术问题”[11]89。

2.“求真”与“致用”的争论

从理论上来看，科学研究的目的在于追求真理与知识。规律、知识与真理具有普遍性与客观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却能被人类发现和利用。科学研究因此具有“无目的的目的性”[4]21。“求真”与“致用”并不矛盾，分属知识探索和应用的不同领域，但求真与致用的争论却长期困扰着中国学术界，以至出现调和的论调[12]。现实中盛行的实用主义学风，常常令怀抱纯正学术理想的学者内心纠结，为调和两者寻找理由：

相信每一代中国新学人中，都不乏对“实用工具性”的学术品格以及作为“粗糙加工品”的学问不屑而向往做独立纯正的学术的有志者。然而，正像社会学主义本身所暗示的那样，任何社会事实都是历史的、社会的产物，学者或学术也同样无法逃脱种种结构的、文化的规定性[13]6。

台湾社会学者叶启政，曾将“实用”作为中国社会学的基本性格之一，并从社会环境中寻找根源，“1949年以后，海峡两岸、社会学界在不同程度上都曾经历了这样一种特殊的历史：为了能在大学和国家科研体制中获得学科的恢复和发展，社会学者不约而同地用强调社会学的实用价值的方式，来为社会学正名，从而说服权力，为社会学争得必要的生存空间。”*叶启政：《从中国社会学既有性格论社会学研究中国化的方向与问题》，载《社会、文化和知识分子》，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1年版。转引自陈映芳：《在范式与经验之间——我们如何接近问题》，载《公共行政评论》2011年第4期。更有学者将实用主义学风归结为文化差异，认为“当前中国社会科学界乃至整个科学界，研究水准长期低落，其主要原因就在于华人的科学研究工作者对西方的科学哲学缺乏相应的理解”*黄光国：《社会科学的理路》，台北：心理出版社2001年版。转引自陈映芳：《在范式与经验之间——我们如何接近问题》，载《公共行政评论》2011年第4期。。

学术致用主义在理论上否认社会客观规律的存在，并宣称科学研究中“价值中立”原则无效，主张具有情感取向与价值立场的研究。他们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社会活动不过是人们在比较、鉴别、协调、平衡的基础上进行价值选择的结果，一般并不存在类似于自然领域的所谓‘规律’。”“社会科学研究的目的就不应该是追求那种现实生活中一般并不存在的假设的东西，而应该揭示貌似自然的事实背后的价值关系、价值选择和价值冲突。”[14]10,15

在学术实践中，致用主义主张创造不同于西方的本土理论与知识。这些学者提倡“具有一定前瞻性/价值观念的”学术研究，从多种理论传统的交锋点来形成自己研究的问题意识，以“建立真正具有中国主体性的学术和理论的途径。”[15]73,77

3.问题的个体化分类

知识探索是长期而复杂的活动，学者从不同层面推进问题，通过解答问题形成知识体系。从内容和层次看，研究问题“是人类探究自然和人及其生活文化是什么、为什么以及如何有效探究并需要用相关事实经验确证的知性问题。”[4]23有学者认为，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科学问题被形象地归纳为七个W[16]28：What(是什么)、Who(谁)、When(什么时间)、Where(什么地点)、Why(为什么)、How(如何)、Would(将怎样)。这种说法比较笼统，人们对科学知识的认识不同，提问方式也会相应发生变化。

知识最初隶属于哲学，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人使之摆脱神学束缚，通过逻辑推理(deductive)探究永恒真理，被称为理性主义(rationalism)；16世纪，英国哲学家培根则强调知识源自经验活动，通过归纳(inductive)获得，称为经验主义(empiricism)。19世纪法国社会哲学家孔德的实证主义(positivism)，用科学方法寻求社会事实和规律。但实证主义不足以解释现实的多样性，反实证主义者更重视对经验的归纳。社科研究的基本目的便是通过推理或归纳，回答“是什么(What)”和“为什么(Why)”。[17]7社会学问题可分为描述性、解释性、意释性[1]183描述性问题适合采用“是什么(What)”方式提问。解释性问题有“通则式解释”与“个案式解释”两类[17]22，由推理方式获得的“通则式解释”适合用“为什么(Why)”提问，而“如何(How)”的提问适合阐释个案发生过程。

社会学研究的基本目的是描述事实与解释(阐释)原理，此外，依据事实与原理对现实进行预测和评价也是目的之一，可用“将(会)怎么(Would，Could)”方式提问。如果知识被理解为现实有效的经验，那么它必然受到个体或群体(Who)、地域(Where)和时间(When)等现实情境的限定。对于社科研究，蒂科奥弗(Dickoff)和基姆(James)强调经验的重要，其社会哲学思想对护理、教育等许多研究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科学)知识被分为四个层次：①特别界定、或孤立因素的概念；②描述性、或与因素相关的变量，包括相关性判定；③预测性，或与情境相关的后果；④说明性的、或产生情境的因果命题等[18]200-201。第一层次的知识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孤立概念，来自“是什么(What)”提问的描述性问题；第二层次的知识源于阐释性或对变量关系的解释，来自解释性的“为什么(Why)”/“如何(How)”类问题；第三层次的知识则是预测性的“将(会)怎么(Would，Could)”；第四层次的知识最为复杂和完整，必须回到具体场景中理解——个体或群体(Who)、地域(Where)和时间(When)。“谁(Who)”、“什么地点(Where)”和“什么时间(When)”并不能成为单独的问题，它们代表经验世界里广泛的分析单位。社会学者常常把个体、群体、组织、制度、空间、文化、社会单位，或实践、插曲、邂逅、角色、关系、群体、组织、聚落、社会世界、生活形态、亚文化等，都作为合适的研究单位[17]98。

中国学者对研究问题的分类，具有个体化和多样性特征。哲学问题被分为“学理问题”和“人类大众生活所提出的时代问题”，“学理问题从其根源来看，也是由前人所生活的时代提出的关于人类大众的生活的问题”[19]8。也有学者将问题分为：原始与二手、有解与无解、辩论与研究、学习与探索、已知和未知、意义和价值问题[16]29-33。更有按照具体内容，分为全球化、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哲学化、理论化、概念化、前沿化、问题化、视角化、焦点化、结构化、文本化、模块化、规范化、社会化、游戏化、常态化等18个方面的问题[20]21-22。按照疑问方式，分为“理论预期与现实的反差引起的问题”“政策与实践的反差引发的问题”、“在同类事物的比较中形成问题意识”[10]4-7。按照语言时态，分为“用一般或选择疑问句”“用特殊疑问句”“陈述句表达的问题”[9]47。

4.问题来源：学理还是实践？

相当多的中国学者认为，社会学研究不能脱离大众生活，问题要从实践中寻找，他们强调“哲学问题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地上长出来的，而是来自人民大众的现实的社会生活。”[19]4“现代科学研究可能从个人兴趣开始，从担负任务开始，也可能从偶尔得到的灵感开始，从受到启发开始，或从获得经费的目的开始，甚至从违反公众伦理和道德的罪恶目的开始……人们常常从各种感情和目的出发，去寻找、发现、说明和理解问题。问题的根源是客观事物，而发现问题则要靠头脑或人心。”[16]27

也有学者反对将研究问题生活化[11]89[5]74。尽管社会学研究对象源于现实生活，但专业的学术研究早已将原始的知识升华为抽象的理论、概念和方法。因此，问题的理论缘由(theoretical rationale)比个人动机和道德关怀更重要：“个人原因本身无可厚非，并且往往是强大动力，学者对自己的研究满怀热情。但这些个人原因并不适合作为选题的缘由写在文章中。……政治意义和意识形态的重要性也不能作为选题的理论缘由。……如果想做一流学术研究，则应该找理论缘由。道德关怀对研究而言往往是最浅薄的动机。”[1]185-186

5.难以评定的意义与贡献

由于价值观不同，学者对“好问题”评定分歧很大。有的学者认为好问题的价值推动了知识特别是理论、概念和方法的更新，也有学者更看重问题的现实意义，调和主义者则兼顾了理论与实践。对“知识”理解的差异，也使学者在评定问题时难以形成共识。在知识体系中，中国学者尤其重视理论。理论及其创新被认为是问题的价值所在，即“‘问题意识’的形成依赖于研究者的知识结构，尤其是理论知识结构”[5]。“学术研究特别强调理论意义，即理论缘由。每一个好的经验问题背后都有一个理论问题。”[1]184

相对于庞大复杂的知识探索工作，具有理论意义的问题仅是无数问题的一类。另外，理论有着宽泛的所指，它可以是问题的假设、视角、方法及答案。中国学界对理论的理解比较狭窄，更多指特定方法或答案。当知识被狭隘地归结为理论，进而固化为某些方法和答案时，好问题的标准也极有可能被误解为功能、结构、制度等僵化理论及其层出不穷的替代品。

二、“转基因态度研究”中的问题特征

提出一个好的学术问题并不容易，需要深厚的学术积累，并经过“文献—问题—文献”的不断循环，使原本粗造模糊的想法发展成一个集中、具体和有原创意义的问题。问题提炼的过程，伴随着阅读文献和对“目的—类型—评价”的反复思考(见图1)。相对中国学界对提问题的分歧，西方在共同规范指导下存在更多共识。本文搜集了“转基因态度”研究的英文文献，特别关注其中对问题的陈述。从问题目的、分类、来源、评价这四大方面，分析归纳其基本特征。

图1　研究问题产生的过程

1．求真与致用的边界

西方学界对探求真理的信念有更高认同，科学研究者保持价值中立的态度，警惕个人情感与立场对研究的干扰，但这并不意味着社会学学者不能有情感和立场，或者不存在致用型论文。只不过，西方不同功能的论文间的边界较为明显，学者需要对其研究进行功能定位。"致用"型论文可大致分为以下三类：信息交流及知识传播、表达立场观点、解决现实难题。体现明显主观意图的论文，可通过作者身份、期刊类型、内容进行简单辨识。例如，在转基因态度的研究文献中，西格瑞斯特(Siegrist)《影响公众接受革新食品技术的因素》[21]，目的在于信息交流，符合刊登此文的杂志(《食品科学与技术趋势》)的理念；《生物技术的公共感知》[22]一文，目的是传播转基因科技知识，消除民众对转基因的恐惧。其作者麦克尤根(McHughen)，作为公共部门的教育家、加利福尼亚大学植物和植物学系科学家、消费顾问，其身份可以解释文章中的鲜明立场；弗鲁儿(Frewer)等的《转基因食品的社会方面》[23]和科斯达方特(Costa Font)等的《消费者对转基因食品的接受、评估和态度：文献回顾及对食品政策的意义》[24]，分别应用社会学研究成果，就消除消费者对转基因恐惧、促进相关产业发展难题，对政府及企业提出政策建议，从内容上可以看出为企业与政府出谋划策的实用性质(表1)。

2.问题的类型：是什么、为什么与如何

社会学研究问题的目的，是对客观事实与规律的发现、解释、阐述与预测。本文赞同蒂科奥弗和基姆对(科学)知识的分类，将社会学研究问题概括为：①社会事实与规律是什么？②为什么会发生(出现)/原因(因素)是什么？③如何发生/因素间的关系/过程(机制)是什么？④未来将怎样？⑤时间、地点、谁？即所谓的七W。

在七个W中，What、Why、How最为重要，提问方式之间有一定的秩序。发现基本事实与规律的What，是Why的基础，而Why往往是How的前提。对未来预测的Would，更多建立在从What、Why和How问题中获得的知识。人类认识能力的局限，决定了知识受到时间、地点和群体的限制。严格来说，时间(When)、地点(Where)和谁(Who)并不属于独立的问题，它们贯穿于What、Why、How、Would的问题中。

表1　致用型论文的类型与辨识

(1)是什么？

在转基因态度研究中，“是什么”关注民众态度、规律与影响因素，有些机构及学者专门从事这方面的调查及研究。加斯克尔(Gaskell)主持的“欧洲与生物技术”调查，针对欧洲民众的转基因态度，自1991年起，每三年进行一次相关调查。国际食品信息委员会(IFIC)则自1997年几乎每年都会对美国消费者的生物科技态度进行调查。连续调查项目在内容上会有调整，但绝大多数问题会延续到下次问卷以观察变迁。“是什么”问题通常包含的内容有：①民众对转基因的总体态度是什么？②不同的人口经济特征与转基因态度之间的关系？③人们对转基因技术在动物/植物/医药/食品应用的态度有何不同？④人们对转基因的感受、购买意愿、管理态度分别是什么？

对基本事实和规律的调查，成为其他问题的基础。不过，事实与规律的发现并不容易，由于调查方法、提问方式和分析策略的差异，甚至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因此，调查结论需要反复验证，采用不同方法，在不同时间、地点和群体间验证，才能成为较为稳定的共识。博卡莱蒂和莫罗(Boccaletti and Moro)的研究[25]，就是在意大利对已有调查中的两项重要事实进行检验，基本问题及具体陈述如下：

问题：意大利消费者对转基因食物的购买意愿是什么？

具体陈述：通常人们认为，欧洲消费者对生物技术有负面态度，欧洲和北美消费者对此反应差异很大。另外，信息被认为是消费者接受转基因产品的重要因素。本文的目的，是根据1999年在意大利的一项消费者调查，对以上事实进行探讨。

(2)为什么？

探求事实或规律背后的原因，常以“为什么”或“影响因素是什么”的方式提问。已有调查认为，欧洲相对美国消费者对转基因态度更为消极，自20世纪90年代晚期以来，反对的风潮更甚。针对这些共识，博尼(Bonny)的问题是[26]：

问题：为什么欧洲尤其是法国人反对转基因？

具体陈述：欧洲调查显示，自1990年晚期，许多欧洲国家出现反对转基因的风潮。如果利益-风险决定人们的接受，为什么这项被认为是极有利的技术却被拒绝？本文通过法国这个强烈反对转基因的欧盟国家为例，解释欧洲拒绝转基因的原因。

那些获得高度认同的解释理论，也会成为“为什么”的研究基础。例如，利益-风险感知是转基因态度研究中的重要理论，即认为支持者更多感受到转基因利益，而反对者感受更多的是风险。在此基础上，唐森(Townsend)探讨了情感因素对风险感知的影响[27]：

问题：情感因素是否对转基因风险感知有影响？

具体陈述：在许多探讨转基因风险感知的文章中，很少有关情感因素对风险感知影响的研究。要想理解态度与感知，必须理解它们是怎么以及为什么形成。本文提出，在未来的研究中，是否应该探讨情感因素在风险感知中的角色，以及如何测量的问题。

(3)如何？

“如何”是对影响因素之间的关系、发生过程的阐释，此类问题更适合质性方法。在解释民众为什么接受/不接受转基因问题上，信任和风险感知被认为是两个重要因素。布汀格和皮杰昂(Poortinga and Pidgeon)的研究问题[28]，探讨的是信任、风险感知、转基因接受三者间的关系：

问题：信任如何影响消费者对转基因的风险感知及接受？

具体陈述：许多经验研究都显示，信任对风险感知与转基因接受有重要影响，却很少有学者探讨这种关系的方向。本文的目的之一，是探讨信任、风险感知和转基因接受之间的两种关系模式，即信任究竟是转基因接受的原因还是结果？另一目的，探讨总体的情感启发能否被应用到与风险相关的概念中。

(4)将怎样？

对未来的预测建立在已有知识的基础上，故“将怎样”的问题更接近致用研究。对生产和销售转基因产品的企业来说，产品具有哪些特征会赢得消费者青睐？消费者是否接受增加营养的转基因食品？霍辛和奥扬戈(Hossain and Onyango)的研究[29]，根据已有知识，即利益-风险理论及销售分析模型，对增加营养的转基因产品的市场前景进行预测：

问题：消费者是否接受增加营养的转基因食品？

具体陈述：研究表明，美国消费者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主要由产品的利益-风险决定。绝大多数研究没有研究实际的市场行为，没有深入研究产品及消费者特征。本研究采用随机效用离散选择模型，对消费者是否接受增加营养的生物技术食品进行了预测。

(5)什么时间、地点、谁？

作为一种提问方式，“什么时间、地点、谁”并不是单独存在的问题，往往作为What、Why、How、Would问题的限制条件存在。例如，博卡莱蒂和莫罗(Boccaletti and Moro)的研究[25]，通过意大利消费者调查，检验了“欧洲消费者反对转基因”和“科学素质影响转基因态度”的论断。他的研究问题“意大利消费者对转基因食物的购买意愿是什么？”是在What(消费者购买意愿是什么)问题上设定了Where(意大利)的限定条件；博尼(Bonny)的问题“为什么欧洲尤其是法国人更反对转基因？”[26]则是在Why(为什么)上设定了When(20世纪90年代晚期)和Where(欧洲尤其是法国)的条件。他通过欧洲20世纪90年代以来、特别是法国的调查，批判了利益-风险解释，并提供了新视角。陈和李(Chen and Li)对台湾民众转基因态度的分析[30]，则是在What(转基因态度是什么)和Why(为什么)问题上加了Where(台湾)的限定。

3. 问题的评价：来源、意义与贡献

学术研究的目的在于探求知识。广义的知识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与规律，具有永恒和无限性；狭义的知识指研究共识，即已知事实、理论和方法，具有临时和有限性。人类在探索知识过程中构建了一个人造的知识体系，它替代生活本身，成为研究问题的来源、意义和贡献所在。现实生活与个人经历，可能会对学术研究有所启发，却不能直接作为问题本身；研究问题的意义和贡献，在于其对知识更新做出的具体和原创性的工作。一般而言，问题陈述出现在论文前言中，包含来源、意义与贡献等内容。从转基因态度研究文献中，本文选择了一些代表性论文，具体分析研究问题的评价(表2)。

(1)来源：已有事实、理论、概念与方法

研究问题常见的来源，是经过客观和科学调查并被普遍接受的事实。加斯克尔(Gaskell)主持的“欧洲与生物技术”调查，成为众多转基因态度研究的问题来源。有些调查结论已经成为共识，例如，相对美国而言，欧洲人对转基因的态度更为消极；转基因态度在欧盟国家间存在差异；民众对转基因应用于医学、植物、动物等不同领域有不同态度；科学素质、性别与转基因态度存在关联。“意大利消费者对转基因食物购买意愿是什么？”[25]其问题便源于已有事实与规律，即“欧洲消费者更反对转基因”和“科学素质影响转基因态度”。

被认可的理论、概念与方法，也常常成为研究问题的来源。利益-风险理论是转基因态度研究中的基础理论，“为什么欧洲尤其是法国人更反对转基因？”[26]这一问题源于利益-风险理论对欧洲反转趋势的解释。“情感因素是否对转基因风险感知有影响？”[27]此问题是对转基因风险感知概念的深化研究。除了风险感知，信任也是转基因态度研究中重要的概念来源。

表2　研究问题的来源、意义与贡献

不过，还有些研究问题源自方法。“影响欧盟民众转基因态度的因素是什么？”[37]基于过去的研究方法，即用单变量方法对科学素质、媒体报道和信任因素的分析。

(2)意义：检验、批判与深化

通过对已有知识的检验、批判、深化，研究问题推进了知识系统的更新，并因此获得学术意义。共识性的事实、理论、概念、方法都可以成为被检验、批判和深化研究的对象。“意大利消费者对转基因食物购买意愿是什么？”[25]是对“欧洲消费者更反对转基因”这一已有事实的检验。“如转基因食物易得，欧洲消费者是否愿买？”[31]则是质疑“欧洲民众对生物科技持负面态度”的共识。“为什么转基因态度存在国别差异？[33]通过对国别差异原因的追问，深化了原有研究。

理论经常作为检验、批判和深化的对象，使研究问题获得意义。理论检验比较容易做到，但理论批判则相对困难，不过却更有价值。“北欧消费者感知的转基因产品特征是什么？”[34]在北欧消费者中，检验了风险-利益感知理论；“为什么欧洲尤其是法国人更反对转基因？”[26]对利益-风险理论进行批判。概念与方法也可作为检验、批判和深化的对象。“瑞典人转基因态度是否与知识水平有关？”[32]批判了已有研究中对“知识”的界定，使共识受到挑战。“解释台湾民众对转基因的态度？”[30]将已有方法即布雷达(Bredahl)态度模型在台湾地区进行检验。

(3)贡献：新检验、新理论、新方法与新问题

一个好的研究问题要具体、集中，具有原创性和意义[1]183-184。其中，具体和原创性是必备特征，否则便失去学术价值。问题一定要有新意，可以进行新检验，提供新解释，采用新方法，提出新问题。“意大利消费者对转基因食物购买意愿是什么？”[25]这一问题通过意大利调查对“欧洲反对转基因”及“科学素质”进行新检验。“为什么欧洲尤其是法国人更反对转基因？”[26]则在批判风险-利益解释的同时，对欧洲反转趋势提供新的信任视角。“影响欧盟民众转基因态度的因素是什么？”[37]采用多变量分析的新方法，对加斯克尔(Gaskell)单变量方法下科学素质、媒体报道和信任因素重新分析。“为什么转基因态度存在国别差异？”[33]针对转基因态度的国别差异事实，提出“为什么”的新问题。有些研究的学术定位比较清晰，但也有很多研究问题对学术贡献缺乏明确具体的表述。

三、结论

提问题是学术研究中很重要的步骤，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方法范畴。学者们谈到社会学研究方法，最重视的是理论和资料，很少有提问题的方法。似乎问题是简单自然的研究起点,无须过多关注。中国社会学研究普遍缺乏问题意识，很多研究围绕理论而非问题展开。问题意识缺乏的本质，是学界对“什么是研究问题”没有共识。求真还是致用，源于学理还是现实的争议，反映出社会学学界对客观研究的怀疑以及对科学与人文、研究与应用的模糊认识。在研究问题的分类、价值评价方面，亦呈现出多样和个体化的认识。

研究问题受学者个人知识素养影响，也受学术规范制约。西方社会学研究相对成熟，科学精神已内化为研究者的基本素质。社科与人文、研究与应用的定位和分工较为明确，学术“求真”与“致用”并不存在矛盾。转基因态度研究中，也有很多实用论文。通过期刊类型、作者身份、写作定位等方式，人们可以容易地将其与科研论文区分开来。社会科学研究中最重要的问题，是对基本事实的挖掘、原因的探索、过程的阐释，分别以“是什么”“为什么”和“如何”的问题形式呈现。通过“事实—解释—阐述”等层层推进的问题，发掘出不同层面的知识。什么时间、地点和谁的问题类型，则反映出人类认识能力和研究方法上的局限。

对研究问题的评价，主要看其学术来源、意义和贡献。研究问题源于已有知识体系，即那些暂时的学术共识。学者们通过检验、批判或深化已有事实、理论、概念或方法，对知识更新做出具体和原创性贡献。研究问题不只是一句简单的疑问，而是包含知识回顾、意义、贡献的具体陈述。提出一个有价值的学术问题并不容易，需要深厚的专业知识及对相关文献的反复阅读和思考。我们从转基因态度研究中归纳出的基本特征，为研究问题的判定标准提供了探讨平台，有助于推动我国社会学研究共识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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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兰丽

Fundamental Characteristics of Research Questions:Analysis of Raising Question on Attitudes Toward GMOs Researches

LIU Chun-yan

(DepartmentofSociology,SchoolofSociologyandPoliticalScience,ShanghaiUniversity,Shanghai200444,China)

The lack of question consciousness is common defect in Chinese social science studies because of different standards on how to identify research issues. By analyzing English papers about attitudes towards GMOs, fundamental characteristics of research questions are summarized in this paper from the aspects of research purpose, classification, source and evaluation. There are great disputes on research purpose in Chinese academic circles, but no similar confusion in their western counterparts. The purpose of social science study is seeking truth, and as results of researches, its knowledge can be used by everyone. Research issues are studied to explore facts, reasons and processes in our society, and can be classified into different types as What, Why, How etc. Research issues are rooted in the existing knowledge systems, and will make specific and original contributions to knowledge updating through its inspection, criticism or deepening.

sociology research; research questions; research questions about attitudes toward GMOs

刘春燕，历史学博士，上海大学社会学院社会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社会学理论。

2016-01-25

C63；C3

A

1671-7023(2016)05-01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