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瑶
自2015年起,连续两届奥斯卡获得提名和奖项的几乎全是白人,主办方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以下简称“学院”)因此被业内人士和社交网络批评“太白”,指出奥斯卡存在明显的歧视问题。很多电影人站出来斥责评委对少数族群的“无视”,著名导演李安就曾在今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后发表公开信,除指出提名和获奖结果的不公之外,还抗议奥斯卡的颁奖典礼“有损亚裔形象”。
走到这步田地,身为奥斯卡主办方的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会也没法再态度暧昧地闪烁其词。最近,学院痛下决心,打算开放尺度在内部进行改革。今年6月底,学院公布了享有奥斯卡投票权的新晋成员名单,高达683人的数字创出历史新高,名单中不但出现了侯孝贤、贾樟柯等亚洲电影人的名字,深受年轻人欢迎的“赫敏”扮演者艾玛·沃特森等众多年轻电影人位列其中。
这样的改革对于传统悠久的奥斯卡来说自然不易,但也显示出学院改革的决心,只是,恐怕学院没想到,自己突破保守思维的放手一搏,反而迎来了新一波质疑与嘲讽,这一次,却是针对奥斯卡未来的威胁。
多样性“千呼万唤始出来”
过去很长一段时期,奥斯卡评委普遍具有三个特征:年龄偏大、男性、白人。今年年初,学院总共有6261名会员,其中92%为白人,75%为男性。这次学院扩充奥斯卡评委,就是想通过调整6261名会员的构成,争取“多样化”。今年的新成员里,白人以外的少数种族占41%,奥斯卡评委总体少数种族的比例由8%提升至11%;新成员中女性占46%,女性评委总人数的比例由25%提升至27%。新成员里还包含28位奥斯卡奖获得者,以及98位被提名者,来自59个海外国家的评委多达283人。新成员中甚至还有处于上升势头的年轻电影人,比如除了艾玛·沃特森,还有在《星球大战8》中崭露头角的黑人新星约翰·波耶加,音乐人玛丽·简·布莱姬和Will.i.am。另外,一些早已拥有成为奥斯卡评委资格的资深电影人也首度进入了学院名单,比如英国导演肯·洛奇,以及不久前刚刚过世的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
相比较前几年而言,今年的新成员数量创下了历史新高,2011年学院只接收了176名新成员,2012年为178名,仅仅比前一年多了两位。到了2014年,招收成员数字首次突破了200人限制,达到271人。2015年,322名新成员加入奥斯卡评委大军,而2016年接收新成员的数量竟达到去年的两倍有余。
如此大胆且大幅度的扩充会员名单,并引入众多少数族裔及女性评委,学院主席谢丽尔·布恩·艾萨克斯以及独立制片协会执行长唐恩·哈得森当然也不是“瞎指挥”。近年来新成员数量逐渐增多,评委群体渐渐扩张,但主体并未改变,仍旧是中年白人男性居多,女性和少数种族的比例反而随着评委的增多而渐渐减小,评委构成越来越单一。实际上,早在2014年举行第86届奥斯卡的时候,“奥斯卡太白”的口号就已经产生,并引起了广泛热议。然而当时的抗议并没有产生实际作用,也并未引起圈外人士的注意。直到2015年行业人士再次喊出“太白”的口号,并终于在社交媒体上炒作起来时,学院委员会才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学院主席艾萨克斯在学院委员会的支持下,投票决定了学院在2020年前,必须增加女性及少数族群会员比例。而想要达到一定的比例,2016年的候选人必定要扩大至少一倍。
降低“门槛”引发热议
想要打入奥斯卡评委圈当然不是易事,首先必须取得一定的成绩。学院在甄选新晋成员时会将内部分为17个分组,列出所有推荐名单,列出的每名新成员必须有两位分组成员的推荐才有资格入选。基本条件是候选者必须在本领域有杰出的成就,而各个分组还会有其他的要求:比如,演员必须要有三个典型的银幕形象,导演必须要有两个导演作品。
许多分析人士并不看好奥斯卡评委的突然扩充,他们认为新增加的评委名单对于下一届奥斯卡奖评选影响甚少,但对业内的认同标准却影响颇大。从数字上来看,即便新入选奥斯卡评委有683人之多,然而看评委总数,女性和少数族群评委的比例却只增加了2%到3%左右。而今年入选的会员达到史上最多,这让甄选评委的标准产生了模糊,同时可以预见之后的评选工作会引发不少矛盾冲突。
首先,已经有不少业内人士对不属于电影界的学院新成员颇多微词。比如这一次入选的评委里,男演员安东尼·安德森曾获得2015年艾美奖喜剧类最佳男主角提名,因主演《丑女贝蒂》而接连三次被提名金球奖喜剧和音乐电视剧最佳女演员的亚美莉卡·费雷拉,此二人在电视剧界赫赫有名,但在电影界却无甚成就,这造成了他们虽入选却很难服众的结果。同样遭遇的还包括戏剧界的切利·琼斯、帕蒂·鲁普恩,尽管他们的声望和地位完全符合,甚至超出学院的基本要求,其才华也得到了大多数观众的认可,但还是无法很快被电影业内人士接受。
其次,扩充后的评委质量也令人担忧。某位行业人士表示扩充举措表面上似乎可以解决年龄、性别、种族上的歧视,然而入选的许多电影人事实上没有足够的职业生涯与评审经验。有人提议,学院与其扩张数量,不如直接为少数族群单独成立机构,这样也不至于选入“不合格”或“资质不够”的人进入奥斯卡评委群体。事实上,新名单中的确出现许多极有争议的学院候选会员,有一些是非常年轻、资历尚浅的电影人,比如这一次被提名的达科塔·约翰逊,虽然约翰逊是一位出身演艺世家、极有前途的女演员,但仅凭一部颇具争议的电影《五十度灰》,就入选会员名单,未免略显单薄。
再次,有些业内人士对学院的这项举措反感,称其“非常讽刺”。原因是这项新举措对于一些老牌且贡献极高的电影人来说,是一份太过“迟到”的公平:比如黑人导演马文·范·皮布尔斯,曾经在1971年执导经典影片《斯维特拜克之歌》,开创了黑人电影的先河;1991年执导《尘土的女儿》的黑人女导演茱莉·黛许,也是杰出的少数种族女性导演,早已具备成为奥斯卡评委的资格,却因为政策原因一直被推迟至今。不少业内人士怀疑“扩充”此举形式多于实质,并未完全改变奥斯卡“太白”的核心。
奥斯卡未来问题重重
从此次新会员名单来看,奥斯卡评委“年轻化”的势头不可阻挡。然而“年轻化”就代表有道理吗?从新名单来看,不少年轻演员和导演都入选学院成员,充分体现出奥斯卡重视“年轻力量”的意愿,反过来看,年轻也未尝不是颗定时炸弹——毕竟好莱坞从业者极多,而年轻从业者的发展前景难以预料,如果他们未来发展平平,那么学院成员身份无疑就是给奥斯卡“挖了个坑”。毕竟推选制度决定了不是所有新会员都需要经过严格的筛查,也没人能对年轻电影人的发展态势给出客观评价。
拿《星球大战7》的约翰·波耶加来说,一位年仅24岁就拥有包括卢卡斯奖在内许多成就的电影人,虽然现在前途状似一片大好,但过于年轻的年龄让人难以判断他是否能持续出现在电影舞台上,又或者说能在一长段时间内维持现有水准。年轻电影人成为奥斯卡评委,毕竟为时尚早。
另外,这一届的新成员不仅数量远超历届新成员规模,除去少数族群,新成员里仍旧包含了大量的美国本土会员,考虑到少数族群的获奖比例,美国本土电影人将面临更大压力,大大增加了奥斯卡的竞选成本。
事实上,评委增多,也会给学院带来经济压力。奥斯卡主办方多年来相对节俭,过去学院一直主张不进行“高端”“非公开”的社交活动,目的是为了不影响奥斯卡投票的完整性、公正性。凡是会员违反规定参加社交活动,将会被剥夺选举资格一年,再次违反的话甚至可以直接将之除名。这项规定自存在之日起,就一直被会员们从法律和道德等层面上质疑,毕竟此类社交活动看似奢侈,实则也是增进行业人士彼此了解的契机。经过长期磨合,学院才终于决定对院规进行部分调整、制定新规,规定学院在“活动日”即每年6月30日,成员可以参与各式高端社交活动,包括鸡尾酒会、聚餐、茶会等。然而今年算上“扩招”的683人,拥有选举资格的成员将从6000涨至7000,此类活动的成本也将一年年不断增高。
另外,毕竟新名单中683人中的283位都来自于59个国家,而在此之前,学院最多只在2015年接待过来自海外国家的40余名评委。要使全部学院会员都能够正常行使投票权,增加影片的获奖率,首先就要让会员都能在银幕上看到电影。这除了要求屏幕的数量,也要求很高的软硬件质量,毕竟观影效果也要讲求公平性。比如2009年横扫第82届奥斯卡各类奖项的《阿凡达》,又或者2013年获得最佳影片、最佳视觉效果、最佳音效效果等等的《地心引力》,这些电影除了要求巨幕观看,还必须配有相应字幕,逐一发送给会员。不管是影厅,还是翻译与接待费用,甚至奥斯卡工作人员发送入围的纪录片、外语、短片邮件等等的工作量,都会给学院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
最重要的是,奥斯卡评委大幅增多且年轻化,会给评审标准带来新的挑战。人尽皆知,奥斯卡奖对商业影片和特效大片相对宽松,比较欧洲电影节和金球奖等等奖项,奥斯卡对商业影片一向给予最大的支持态度。然而新会员中的年轻电影人和非本土评委一般更倾向于独立电影而非大成本商业电影,这些年轻人的大量加入,会对奥斯卡历来坚持的评审标准带来冲击,很可能意味着好莱坞大片已经不再是奥斯卡评审的加分项。而大片“失宠”,或会导致部分观众的流失,进而影响到学院自身的经济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