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炫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热点研讨:中央红军长征从江西到贵州的作战及国民党派系间的角力·
从四渡赤水到脱出金沙
黄道炫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1935年,进入西南地区的中央红军与“追剿”的蒋介石和国民党军展开周旋。国民党军欲一举置红军于死地,红军则要在困境中奋力图存。遵义会议后重新执掌红军领导权的毛泽东,一开始并未找到最适合红军生存的途径。经过几次试探,他很快敏锐意识到红军不能与国民党军展开硬碰硬的较量,而是要审时度势,毅然决然选择最有利的生存道路。一旦固有思维消解,在崇山峻岭、国民党方面又各自为战的西南地区,前路就豁然开朗。最终,红军在金沙江脱出了国民党军的包围圈。这一段历史充分证明,准确估计自己的力量,打破既有思维模式,对政治力量而言,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长征四渡赤水毛泽东蒋介石
1935年,长征中的中央红军进入西南地区。1月,中共中央在贵州召开遵义会议,毛泽东进入中共核心领导层,并在会后逐渐成为红军的实际领导者。此后,红军与蒋介石亲自指挥的国民党军在西南地区周旋。国民党军欲一举置红军于死地,而红军则要在困境中奋力图存,双方之争战,一波三折,令览史者荡气回肠。最终,红军在金沙江脱出国民党军的包围圈,扬长而去。对这一段历史,有关的解读可谓汗牛充栋,人们大多也耳熟能详。应该说,现有的集体记忆基本勾勒出了历史原有的风貌,但细细追究,确也不乏后人的敷衍和讹传。近年,陆续有研究者对诸如四渡赤水等事件的经典描述提出质疑,这些声音有助于对长征进程的进一步了解,体现出研究和社会的不断进步,但其中的若干解释也不免有意气之嫌。*自1980年代以来,已有研究者对长征军事指挥做过认真考察,其中梁正贵的《关于土城战斗》《关于鲁班场战斗》(《红军在贵州资料汇辑》第2辑,中共贵州省委党史办编印,1983年,第27—47页),元江的《中央红军再渡乌江至北渡金沙江期间几个问题辨析》(《南开学报》1999年第3期)及孙果达的《四渡赤水研究中几个问题的探讨》(《近代史研究》2007年第2期)较具价值。另夏宇立的《四渡赤水评价考》(《炎黄春秋》2010年第11期)对之作出全面的重新审视,提出一些值得进一步思考的见解,不过该文批评神化长征,所提出的长征中走“弓背路”、损失太大等问题,又不免流于传统神性思维之弊。无论是传统的解释还是质疑的声音,除了历史研究中通常存在的事后诸葛、人物神性之弊外,还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在这样一场国共激烈对垒的交锋中,很少听到中共对手方的声音:他们的行动、判断及内在冲突如何影响着红军的命运。许多问题还不能得其详。所以,尽可能利用多方面的资料,通过更多背景、环节和细部的呈现,进一步全面准确认知这段曾经如此惊心动魄的历史,或仍有其相当的空间在。
1935年遵义会议后红军的第一仗,是土城之战。遵义会议后,中共中央常委分工,毛泽东成为周恩来在军事指挥上的协助者。由于周、毛的个性、特长、经历等多种因素,毛泽东逐步成为军事指挥的实际负责者。按照中共的原定计划,红军在会后继续北向,准备进入四川,争取与活动在川陕地区的红四方面军会合。此时,经过连年混战,刘湘在“二刘之战”中击败刘文辉,成为四川盟主,四川控制权已有定于一尊之势。中央红军进入四川,对其形成巨大威胁,为阻挡红军,刘湘组织“川南剿总”,派潘文华为总指挥,进驻泸州,集重兵于赤水、古蔺、叙永地区,沿江堵截,同时派出精锐部队大举入黔,计划与中央军、黔军配合,于“黔境乌江地带围歼”*《四川南岸“剿匪”军总指挥部二十四年一月份“剿匪”工作军事报告书》(1935年1月),四川省档案馆:《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四川部分),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年,第99页。红军。
1月20日,中革军委下达《渡江作战计划》,提出红军目前的基本作战方针是:“由黔北地域经过川南渡江后转入新的地域,协同四方面军,由四川西北方面实行总的反攻。而以二、六军团在川、黔、湘、鄂之交活动,来钳制四川东南‘会剿’之敌,配合此反攻,以粉碎敌人新的围攻,并争取四川赤化。”*《中革军委关渡江的作战计划》(1935年1月2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477页。近期任务是:“消灭和驱逐阻我前进之黔敌与川敌,尽力迟滞和脱离尾追与侧击之敌”;“在尾追之敌紧追我后,而我渡赤水与渡长江发生极大困难,不能迅速渡河时,则应集结兵力突击尾追之敌,消灭其一部或多部。”*《中革军委关渡江的作战计划》(1935年1月2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册,第477页。可以看出,这个方针基本还是以武力打击南京中央军及川黔地方部队来实现自身目标,硬碰硬意图明显。根据这一方针,红军向西挺进四川,下旬,进至川黔边境的土城一带。此时,入黔“追剿”红军的川军也跟踪而至,中革军委决定在土城集中力量对川军发起突击,“以迅速干脆的手段”*《朱德关于消灭枫村坝、青岗坡敌人的部署致各军团、中央纵队电》(1935年1月2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第245页。消灭对手,为进入川南创造良好条件。
28日,红军与川军6个团*关于川军参战力量,朱德在29日凌晨发布的命令中明确提到为“郭勋褀三个团、潘左旅三个团”。《朱德关于我军西渡赤水河的命令》(1935年1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第248页。在土城激烈交锋,战斗持续一天,红军未能达到消灭对手的目的,增援的川军还在源源不断赶到。当晚,“川南剿总”总指挥潘文华判断,红军“现已动摇,恐必向南六间道逃窜。刘旅应使在蔺赤间、天星桥、天池镇等处断匪西窜之路”。*《四川南岸“剿匪”军总指挥部二十四年一月份“剿匪”工作军事报告书》(1935年1月),四川省档案棺:《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四川部分),第104页。29日凌晨,中革军委鉴于战争已难以继续,下令全军“拂晓前脱离接触之敌,西渡赤水河向古蔺南部西进。”*《朱德关于我军西渡赤水河的命令》(1935年1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第248页。红军随即撤出战场,全军渡过赤水河,是为一渡赤水。
土城之战,有人回忆当年毛泽东在扎西会议上的总结是:“这是一场拉锯战,消耗战。我军没有消灭川军,反而受到很大损失,不合算,也可以说是一场败仗。主要教训有三:一是敌情没有摸准,原来以为四个团,实际超出一倍多;二是轻敌,对刘湘的模范师战斗力估计太低了;三是分散了兵力,不该让一军团北上。我们要吸取这一仗的教训,今后力戒之!”*吕黎平:《战土城渡赤水》,周朝发:《红军黔滇驰骋风云录》,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87年,第440页。土城之战是红军与四川地方部队的第一次交手,毛泽东等红军指挥者从中体会到川军战斗力远远超出黔军,原定的由四川北上与四方面军会合的计划不得不重新检讨,实际上,红军此后一段时间在赤水的徘徊相当程度上就是在犹豫中抉择。
红军渡赤水西进后,很快发现形势十分不利。川南泸州一带是四川的繁盛之区,也是川军集中防御地区。红军进入川南后,连续遭遇川军截击,处境艰难,此正如蒋介石当时在日记中幸灾乐祸所写:“匪向西窜,受川军此次土城之打击,则其愈西愈死矣。”*《蒋介石日记》(1935年2月1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档案馆藏(下文不再标明藏所)。鉴于此,中革军委作出决定,暂缓北渡长江,改在川滇黔边实行机动作战。1935年2月6日,朱德电告1、3军团,考虑到渡江的困难,“我野战军应即决心留川、滇边境进行战斗与创造新苏区”。*《朱德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1页。7日,中革军委致电各军团:“原定渡河计划已不可能实现。现党中央及军委决定,我野战军应以川滇黔边境为发展地区,以战斗的胜利来开展局面,并争取由黔西向东的有利发展。”*《军委关于我军改为以川滇黔边境为发展地区的方针给各军团的指示》(1935年2月7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册,第483页。要求各军团迅速脱离四川追敌,改向川滇边的扎西(今威信)地区集中。中革军委由此改变原先的渡江计划,准备在川滇黔地区创造新苏区。随后,红军进入扎西地区实施整顿改编。
红军在扎西停留数日,大幅压缩编制,除红1军团外,取消师一级编制,全军编为16个团。当红军整编时,虽然四边敌军环绕,却几乎没有受到大的干扰,个中缘由,在于南京国民党中央和西南地方对红军的围堵行动各怀心思。西南地区向在南京政府实际控制之外,由于内外危机不断,蒋介石对西南也无力顾及。随着江西“剿共”军事的进展,蒋介石以“追剿”红军为名进入西南后,其染指西南的欲望日渐强烈,贵州成为其首选的突破口。
和云南、四川相比,贵州地方势力相对较弱,与桂系间联络较为紧密,桂系也一直视贵州为其势力范围。中央军因利乘便进入贵州后,蒋介石开始部署控制贵州。蒋谋黔,最担心的是桂系。1935年2月6日,蒋致电与粤系关系密切的蒋伯诚,告以:“黔省境内赤匪肃清,粤桂军无须入黔。以后中央与粤桂各军,无论政治与军事,皆应切实联络,免有误会。”*高明芳:《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下文简称《事略稿本》)第29册,台北:“国史馆”,2007年,第272页。显然,与“追剿”中共相比,蒋介石更担心的还是桂系入黔。7日,蒋介石致电薛岳,指示:“我驻贵阳、贵定各部队,应秘密布置防范,以防万一,桂态殊难测也。王家烈部主力最好令其与中央部队一路前进,使其离黔追剿,与其任务,暂不返黔,但不可稍露形迹,免其畏惧。”*《蒋中正电薛岳驻贵阳贵定各部队应秘密布置以防万一》(1935年2月7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20200029035。谋黔防桂之心毕露。所以,中央军进入贵州后,以防堵红军为名,集重兵于贵阳附近,既防止桂系与其争夺贵州,又逐步排挤王家烈对贵州的控制。这一点,陈诚当时在致蒋介石电报中说得很清楚:“职意伯陵所率之中央部队,固应努力于追剿,以引起地方部队之观感,而资表率,但贵阳仍不可轻于放弃,似可以后方为名,控置一部作为根据,将来西南之军政上裨益必多。钧座总揽全局,示人以公,或不便出此,可否由职秘密示意伯陵办理。”*《电呈黔省政情并请示方略》(1935年1月14日),《陈诚先生书信集——与蒋中正先生往来函电》(上),台北:“国史馆”,2007年,第154页。国民党中央的用心,当时已落入众人眼中,康泽向蒋介石报告说刘湘在对部下演说中就直接指斥南京方面私心自用:“朱毛据遵义时,中央只口头宣称进兵,实则迟迟不到,现匪已经本军击破,而中央军各面如潮涌来,且进驻肥城,殊令人不解。中国人前学共产党,后学法西斯,只足败事。”*《康泽电蒋中正刘湘往军官团演说称中央军口头宣称进兵却迟迟未到》(1935年2月9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80200206035。征诸蒋介石的实际作为,刘湘之言,确有所本。
南京中央暗藏机心,四川、云南乃至贵州地方势力自也明哲保身。孙渡曾向龙云报告:“目前各方友军,多据城固守,所报匪情,大多未确……如部署未周,轻率猛进,倘为匪所乘,后患堪虞。”*《孙渡以红军主力所在不明未敢轻率前进电》(1935年2月13日),云南省档案馆:《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云南部分),北京:档案出版社,1987年,第61页。而且川滇间又各怀心思。当川军尾随红军入滇时,就遭到滇军的堵截,催其部队“离开滇境”。*《刘湘以川军郭勋褀部入滇受阻致龙云电》(1935年2月14日),云南省档案馆:《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云南部分),第63页。
由于各方部队按兵不动,红军得以从容计议下一步行动。注意到贵州地方力量相对薄弱,中革军委决定二渡赤水,再返贵州。2月11日,朱德发布命令:“我野战军为准备与黔敌王家烈及周浑元部队作战,并争取向赤水河东发展,决改向古蔺及其以南地域前进,并争取渡河先机。”*《朱德选集》,第22页。随后,中革军委发布的对全体指战员的书告中进一步解释红军回师的动机,指出由于川滇军阀的拦阻,红军停止向川西北发展,改在“云贵川三省地区中创立根据地”,“只有消灭贵州四川云南以及蒋介石的‘追剿’部队,我们才能在云贵川区域内创造新的苏区根据地。”书告强调:“为了有把握的求得胜利,我们必须寻求有利的时机与地区去消灭敌人……红军必须经常的转移作战地区,有时向东,有时向西,有时走大路,有时走小路,有时走老路,有时走新路,而唯一的目的是为了在有利条件下,求得作战的胜利。”*《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与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告全体红色指战员书》(1935年2月16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册,第490—491页。这段话很具毛泽东风格,可以视作后来一段时间红军飘忽行动的预告。
2月18—21日,中央红军先后在太平渡、二郎滩一带渡过赤水河,重新进入贵州。黔北此时只有王家烈的黔军驻守,战斗力不强,红军进入黔北后,势如破竹,24日进占桐梓,26日占领娄山关,次日二占遵义,并击退中央军吴奇伟增援遵义的部队。
当红军在滇黔边境停留时,蒋介石一度对局势显得乐观。他在日记中记道:“匪情迫其窜入川西蛮地,陷于绝境”*《蒋介石日记》(1935年2月3日)。;“朱匪被滇军堵围或已解决也”。*《蒋介石日记》(1935年2月16日)。蒋介石企图乘“追剿”红军之机,将力量渗透进西南地区,并逼迫地方部队为“追剿”前驱,但蒋又深知仅靠地方部队不可能达到消灭红军的目的,中央军的加入仍然必不可少。所以,2月10日,他电告薛岳不可一味避战,指出:“军阀土匪如任其自杀,必有一伤,且必为军阀惨败无疑,结果徒增大匪势,恐中央亦无力收拾矣。故中央军此时万不可稍存观望,虽遭人疑忌,亦应努力为之。否则,亦坐以待匪之次第剪除耳。”*高明芳:《事略稿本》第29册,第309页。蒋介石既有力量倾轧的私心,又要承担、体现中央的责任和高度,其间的拿捏、把握,颇费心机。
身为“追剿”部队前敌总指挥,薛岳和蒋介石想法又不尽相同。薛并非蒋介石亲信,曾在广东参加多次反蒋战争,第五次“围剿”时始获蒋介石征召,从西线进攻中央苏区。中央红军西进后,薛部以其兵力靠西的位置,顺理成章地被蒋介石安排为“追剿”的主力,薛以其出身广东的身份,和两广、西南打交道有蒋介石其他部将不具备的优势。但是,也正因为此,薛与蒋若即若离,所以他对于蒋介石抢夺地盘、保存实力的一面积极执行、领会很快,而对“追剿”红军则相对被动、意存观望。而且,国民党军长途追踪红军入黔,虽未与红军直接发生大的战斗,但沿途逃亡甚众,据报:“中央军初入黔时,每连兵只二三十名,刻已招补,亦只五六十名,枪仍二三十枝。”*《孙渡报告与周浑元部晤商结果电》(1935年2月13日),云南省档案馆:《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云南部分),第61页。军事上确也有整编的需要。因此,中央军主力迟迟滞留于乌江一带,黔北空虚。
红军觑破国民党军薄弱环节,从川黔边境东返,令蒋介石颇为担心,日记中写下他对红军动向的忧虑:“朱匪被滇军截击,向东回窜,颇可顾虑”*《蒋介石日记》(1935年2月23日)。;“朱匪果东窜,川湘鄂边区吃紧”。*《蒋介石日记》(1935年2月24日)。红军返回黔北后的行动自如,尤令蒋介石难堪。2月24日,蒋介石电薛岳、周浑元,一改此前瞻前顾后的态度,严厉指出:“刻接川中电称,匪向东回窜,土城被占,其故在中央军未能照预定计划西进等语。现在两广正借口中央军逗留不进,以罪中央,如果匪正东窜,而我军不克积极追堵,则彼等更可藉以加罪中央,而且使川军亦对中央生不良影响,则事更为难。希将在黔西各师除留防贵阳附近两师外,其余全部向匪猛追,不得再事延误。”*高明芳:《事略稿本》第29册,第516页。在蒋介石严词督促下,国民党中央军逐渐改变入黔后的长期迟滞不进,对红军保持更紧迫的追击姿态。3月2日,蒋介石飞抵重庆,就近指挥战事。
红军攻占遵义后,进行短暂的休整。3月4日,中革军委发布命令,设立前敌司令部,以朱德为司令员、毛泽东为政治委员。随后,中共中央决定由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组成“三人团”,全权负责军事指挥。为尽可能减少对立面,红军对建立川滇黔地区根据地的计划作出微调,将中心缩小为黔北地区。这样,因不威胁川、滇两省,川滇方面“进剿”压力可望缓解,黔军又不足以构成威胁,影响计划实施惟一的关键就在蒋介石的中央军。所以,3月上中旬,红军将打击重点放在中央军方面,双方的较量进入白热化阶段。
3月5日,朱德下达《各军团集中鸭溪的作战部署》电令,规定:红9军团在遵义、桐梓间吸引、阻止川敌,红1、3、5军团和干部团在鸭溪地区集中,准备在遵义、仁怀道上突击周浑元部。同日,红军主力由遵义地区西进白腊坎、长岗,计划集中1、3军团“以猛烈动作解决敌肖谢两师,以便七日继续对万师作战”。*《朱德、毛泽东关于首先消灭萧、谢两师的作战部署》(1935年3月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第281页。肖、谢、万3师均为追击军第2纵队周浑元部,是国民党中央军入黔主力。红军集中兵力啃硬骨头,战略目标当然是通过击敌成功以站住脚跟。但是,当次日红军面对国民党军时,毛泽东判断国民党军准备充分,放弃原定的作战意图。此后数日,红军都在战与不战间抉择,努力寻找更有利的作战时机。
当红军在黔北瞻顾徘徊时,蒋介石对红军动向的判断也数度变化。最初,蒋介石认为红军再次东渡的目的是回师东进,与在湖南的二方面军会合,这事实上也是蒋介石最担心的。3月2日,蒋介石致电薛岳:“匪必不敢再向镇南关乌江城以南地区进窜,其必向东图与萧贺合股无疑。我吴纵队此时对遵义方面不必进攻,只取守势,可以一部约三团固守现在阵地及镇南关乌江城——镇南关乌江一带,而以其余主力可沿乌江南岸星夜兼程向东至余庆水口附近与桶口渡之间渡江,以凤冈城为目标,向寻匪部侧背腰击之,则必生大效。”*《蒋中正电示薛岳匪图向东合股遵义采守势于风冈城侧击》(1935年3月2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29006。很快,国民党方面就侦知红军的动向,5、6两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匪主力向鸭溪场集中,仍向西南逃遁,求达其原定目的乎”*《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5日)。;“匪以西窜公算为多”*《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6日)。。因此,蒋介石的部署也发生变化,3月6日,他指示薛岳:“一面令派强有力之搜索部队尽量向遵义城附近侦察匪情,但主力仍须在乌江南岸待机,准备向织金或黔西堵剿。”*《蒋中正电示薛岳渡江构筑工事侦察匪情待机堵剿》(1935年3月6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29063。7日,根据红军绕过周浑元部继续西进的动向,再电薛岳:“鸭溪之主力昨晨已窜过石沟西进矣。又接蒋在珍微电称又匪约三千人在绥阳附近对战,此乃匪特留一部于黔东北以牵制我军之行动。据此判断,匪以西窜公算为多。望两兄各电王犹在打鼓新场一带之黔军严密布防堵截。”*《蒋中正电示薛岳严防匪西窜周浑元向黔西挺进》(1935年3月7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29072。为加强对红军的压迫,蒋介石改变第五次“围剿”以来一直采取的谨慎战法,指示所部:“要多定各路各方之各种方案,及时不失时机,以后追剿切不可待兵力集中再攻,此次川军剿匪之得奏功效者,皆以一团一营分进截击,并未用过一旅以上之兵力……切勿再如过去以牛捕鼠之法,今后须用以鼠咬牛之法。”*《蒋中正电示周浑元匪窜黔西派部侦察准备兵力及追剿方案》(1935年3月6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29068。
蒋介石要求“追剿”部队主动出击,红军方面这时也在力求消灭“追剿”部队。3月10日,中共中央围绕着是否进攻打鼓新场国民党军发生争论,最后经过反复讨论,毛泽东的不打主张得到采纳。毛泽东不主张在打鼓新场作战,是出于谨慎,希望寻找更好机会,无论是毛泽东本人、还是中共中央集体,此时设法打击国民党中央军主力的计划并未改变。12日,中央政治局决定:红军仍应以黔北为主要活动地区,并控制赤水河上游作为转移枢纽,以消灭薛岳兵团及王家烈部为主要作战目标,对川、滇敌人须在有利而又急需的条件下才应与之决战,求得消灭其一部。13日,中革军委据此发布命令,提出:“我野战军应向西南转移,求得在转移中与在消灭王家烈部队的战斗中调动周、吴纵队,实行机动,并迅速略取与控制赤水上游的渡河点,以利作战。”*《朱德关于我军为贯彻党中央战略方针决定向西南转移致各军团电》(1935年3月1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第283页。细细比较政治局决议和中革军委命令,还是可看出其中的微妙差异,前者将消灭薛岳兵团及王家烈部相提并论,后者则强调消灭王家烈部以调动薛部,如果结合后来红军的实际运动方向,可以设想,这或许和毛泽东正在酝酿新的进军计划有关。红军三渡、四渡赤水及南渡乌江一系列行动,此时在毛泽东心目中,应已有所计议。当然,一切还需以战场具体形势而定。
对于红军可能的走向,蒋介石也在不断作出评估。在致薛岳电中,他曾提醒:“对于渡河材料应尽量设法征集,如匪果西窜,则织金重于黔西,将来主力当向织金方面直进。……匪之行动常走曲线,其狡计或望我吴纵队主力向遵义进攻时,而彼则由六广河修文方面袭击我贵阳,亦在意中,请注意之。”*《蒋中正电示薛岳追剿向黔西匪部队之部署》(1935年3月),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29070。蒋所说到的这一计谋,正是后来红军的实际行动,只是当蒋作出这样的猜测时,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可能成真,因为就当时而言,他首先要对付的还是红军的西进问题。同理,当毛泽东为未来作出种种可行性的设计时,首当其冲要处理的也是如何顺利完成第一步的西进计划。战争是或然性的产物,高明的指挥者不在于事先设计好一切,而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稍后,红军与周浑元部在鲁班场展开的战斗,就是战争复杂性的一个例证。
3月15日,红军集中红1、3、5军团几乎全部主力部队向仁怀以南鲁班场周浑元部发起进攻,这是红军经近半个月的反复调动对手、始终未能觅得良机后落实其原定计划的一战。战斗持续了一整天,红军奋勇作战,对国民党军阵地展开攻击,但周浑元部在鲁班场早有准备,利用碉堡和工事就地固守,红军的攻击难以奏效,当夜红军撤出战斗。为避免攻坚不下遭遇反击,16日,中革军委发布命令:“我野战军决于今十六晚相明十七日十二时以前,由茅台附近全部渡过赤水河西岸,寻求新的机动。”*《朱德关于我军三渡赤水河的行动部署》(1935年3月16日),《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北京:学习出版社,1996年,第105页。是为红军三渡赤水。
鲁班场一战,红军除第9军团担任预备队外,红1、3、5军团及干部团共14个团几乎全部投入战斗,国民党军应战部队达12个团,有人称其为“中央红军在整个四渡赤水期间进行的最大的一场战斗”*梁正贵:《关于鲁班场战斗》,《红军在贵州资料汇辑》第2辑,第45页。,似不为过。红军此役未能实现打击和消灭对手的作战目标,伤亡较大,红军将领日记记载:“在鲁班场作战,当夜撤至观音场,已天亮。五团伤亡甚大。”*《赖传珠日记》,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9页。林彪、聂荣臻17日向总部报告的损失是:伤亡共489人,内亡团参谋长及团参谋、营长各一,连长3人,排长6人;伤营长1人,连长4人,排长10人。*《林彪、聂荣臻关于鲁班场战斗损失的报告》,《红军转战贵州——旧政权档案史料选编》,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23页。国民党方面战报称,红军“以全力攻我阵地,既不得逞,遂于十六日拂晓前,向仁怀、茅台方向逃窜……遗留伤兵达一千一百余名”。*《陆军第五师民国二十四年三月十五日贵州仁怀鲁班场之役战斗详报》(1935年3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中央部分上),北京:档案出版社,1987年,第448—449页。
对于红军方面而言,鲁班场之战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战斗,事实上,战前彭德怀、杨尚昆就曾提出:“敌人阵地工事坚固,地形对我不利,无攻破周浑元可能。似应迅速脱离当前之敌,控制仁怀、茅台,西渡以吸引滇、川两敌,寻求机动。”*王焰:《彭德怀年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18页。在高层普遍希望与国民党军主力作一较量的心态下,彭、杨的建议未得采纳。所幸红军倾力而攻,全身而退,进攻和撤退处于主动,一切尚在可控状态。正因此,蒋介石当时对该战结果并不满意,在日记中写道:“伏兵之重要而周浑元之不足教也,如此包围网中之匪,而周放弃谭厂与仁怀,纵其西窜,痛心极矣。”*《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16日)。这次战斗更重要的一个结果是,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由此开始面对现实,逐渐放弃先前消灭国民党“追剿”部队、在黔北建立根据地的设想,转而寻求摆脱国民党军追兵、突破国民党军包围的战略目标,而在崇山峻岭的西南地区,在国民党军实力并不十分充足的状况下,要实现这样的目标,远远比前者来得轻松。红军长征中的好戏,实际是由这次战斗后,才慢慢拉开了帷幕。
3月16日下午,红军在茅台附近的渡口三渡赤水,再次向川南、古蔺、叙水方向前进,作出北渡长江的姿态。对此,蒋介石的反应是要求在赤水河东岸竭力堵截,防止红军再次东渡。17日,蒋介石两电前方,致薛岳等电指出:“匪大部已渡河向古蔺窜。……仁怀留守两团,不足可多派一团,总使此匪以后不能再回赤水河以东。……应严防匪转向赤水河南岸回窜。”*《蒋中正电薛岳周浑元吴奇伟黔省军事部署及匪窜情形》(1935年3月17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31001。致周浑元电要求:“匪向西向北如皆受堵绝,则其最后必仍向赤水河东南岸回窜,而以向南岸回窜之公算为更多。此时兄部可以有力之一部急渡赤水西岸监视匪踪,其余可先在东南岸扼要布置并多择设伏地点。”*《蒋中正电示周浑元于卧牛河沿岸择要设伏以防匪回窜》(1935年3月17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31002。
可以看出,在判断红军没有准备东进的计划后,蒋介石最担心的其实还是红军南下,所以其关注重点放在如何堵截红军再渡赤水上。应该说,蒋介石的这种担心不无道理,大体也是基于经验和常识的判断,因为红军既不能打破中央军的“追剿”,西进四川又面临着川军的强力堵截,剩下的路只能是向南求得生机。所以蒋介石于18日特电周浑元调派部队到古蔺以南地区与滇军孙渡部联合堵截,认为:“如匪果南窜,必由瓢儿井前方一带偷渡为多,务望兄速派有力部队向该处急进。”*《蒋中正电示周浑元速派部队向瓢儿井挺进布防并设法与孙渡联络》(1935年3月18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31010。
虽然蒋介石猜中了红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但是中共当然不那么容易对付,接下来,中共在四渡赤水中充分运用了兵不厌诈这一古老兵法。3月20日,中共中央、红军总政治部通电全军要求再次渡过赤水河,电文指出:“我军西进不利,决东渡,这是野战军此后行动发展的严重关头……渡河迟缓或阻碍渡河的困难不能克服,都会给野战军最大危险。”*《遵义会议前后的四十一份军事电报》,《文献与研究》1985年第1期。同日,中革军委下达命令:“我野战军决秘密、迅速、坚决出敌不备折而东向,限二十一日夜由二郎滩至林摊地段渡过赤水东岸,寻求机动。”*《朱德关于我军四渡赤水河的行动部署》(1935年3月2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第289页。红军并没有像蒋介石预计的向南渡过赤水河,而是回身东向,迅速在三渡赤水靠北方向四渡赤水,使蒋介石一时间难以作出准确判断,在日记中记下其忧疑之情:“匪向桐梓,抑向仁怀乎。”*《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24日)。“匪似仍谋击破中央部队。”*《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25日)。
红军四渡赤水后,迅速南进,27日,到达枫香坝、白腊坎、鸭溪附近地区。为迷惑蒋介石,红军故布疑兵,造成将寻求中央军主力决战的假象。中革军委电示红9军团:“我野战军主力决南移寻求机动,而以九军团暂留现在活动地域钳制周、吴纵队,以配合我主力作战。”要求其次日“一向长干山,一向枫香坝伪装主力活动”。*《军委关于九军团到干溪后立即转狗坝西的指示》(1935年3月27日),《红军在黔西北》,中共毕节地委党史办公室编印,1986年,第86页。随后又数次致电红9军团,令其“在马鬃岭西北路上摆露天红标语,路侧放烟火扮炊烟,散消息,伪装我军主力,将在此地区诱敌向北出击而消灭之的模样,以便我主力借此秘密迅速向南转移。”*《朱德关于九军团在马鬃岭诱敌的指示》(1935年3月28日),《红军在黔西北》,第87页。红军主力则由鸭溪、白腊坎之间突破封锁线,向乌江边急进。
对红军的行动方向,蒋介石和周浑元起初都判断,红军“必与我军在谭厂与鸭溪间地区决战,如其能先击破我中央军,则其以后行动,即可自由,否则亦必求突破此地区一点南窜”。*《蒋中正电令周浑元防共军由鸭溪之东溃窜指示我军筑碉及阵地部署》(1935年3月27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32004。但是,红军在长干山、枫香坝一带放出的疑兵,显然使蒋介石发生了误判。28日,在致周浑元电中,他指示:“枫香坝西方高山之匪如本日尚未向北逃窜,则匪必将以此为向南偷窜之据,应特别注重。我军应速在其西南方派队布防堵截。”*《蒋中正电周浑元防枫香坝西方高山之匪逃窜我军速在其西南堵截》(1935年3月28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32018。同日,当红军主力实际已由鸭溪一线越过国民党军封锁线后,蒋介石仍认为:“本晨有匪千余向鸭溪附近,已过封锁线南窜云。以中判断,此为匪之一部,使我军注目于该方,而疏忽于正面防线时,然后彼乃向正面长干与枫香坝之间突破一点与南窜。故我军正面防务,此时更须严密准备,不可因此动摇。”*《蒋中正电询周浑元吴奇伟对鸭溪共军南窜与我正面防线部署情形》(1935年3月28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文物档案:002010200132022。直到确认红军已然南下时,蒋介石方在日记中写道:“朱匪果由鸭溪西之四牙坝与倒流水偷窜南进,周浑元束手无策,屡令不从,屡戒不悛,孺子不可教也,可叹。惟亡羊补牢,尚犹可待也。”*《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28日)。
显然,蒋介石把红军突围而去的责任归咎于周浑元。3月31日,他在每周反省录中再次谈到:“对匪情判断处置皆如所料,惜将士愚弱,不能遵照旨意,致匪东西自如,不能如计歼灭,任其偷窜者三次,失却良机,可痛。”*《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31日)。客观而言,从前述红军二渡、三渡赤水时蒋的应对看,其所谓红军动向“皆如所料”的说法不纯为自吹自擂,但蒋把错误完全诿之部属,则不免缺乏自省。“追剿”期间,蒋介石虽然曾要求所部主动出击,但更多时候,还是照搬第五次“围剿”时在中央苏区的成功经验,面对不断游动的红军,多次命令部下“筑碉扼守”*《电周浑元》(1935年3月27日),高素兰:《事略稿本》第30册,台北:“国史馆”,2008年,第230页。,试图用堡垒战术堵截、围困红军。然而,无论是环境、力量、条件、对手,此时与中央苏区时期都有很大不同:国民党军在黔部队有限,人力物力都不允许其短时期内构筑大量碉堡,孙渡所谓“因器材经济,及任务随时变换等关系,对于筑碉实施,极感困难”*《滇军孙司令渡呈蒋龙梗午电》,《贵州社会科学》编辑部:《红军长征在贵州史料选辑》,1983年,第642页。等语,确属实情。相反,红军则再无中央苏区后期需要保有根据地的顾虑,可以没有任何包袱的作大踏步进退。在此背景下,想要在崇山峻岭的黔北地区靠碉堡堵截红军未免有点天方夜谭,证明蒋介石在军事指挥上确有胶柱鼓瑟之病。而且,构筑碉堡本身传递的就是消极防御的信息,这与鼓励大胆“进剿”相互龃龉。正因此,周浑元在面对红军时,首先想到的是依托碉堡防守而不是主动对红军实施堵截,而蒋介石内心真正担心的其实也是红军的进攻,红军之所以能兵不血刃地从国民党军的所谓封锁线中顺利突出,国民党方面消极的战略指导难辞其咎,这就是蒋当时谈到的:“现在我们可以算得清楚:土匪最多不过一万人左右。我们有这许多军队来围剿,却任他东逃西窜,好像和我们军队玩弄一般,这实在是我们最可耻的事情!比方这一次他由乌江北岸南窜,虽然我们的军队没有受什么损失,但是任他偷过乌江,以致失了最好的机会而不能将他剿灭;将来战史上评论起来,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失败!”*蒋介石:《我们要注重纪律赏罚严明》,《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13卷,台北:国民党中央党史委员会编印,1984年,第149页。此时的国民党军,正如4月1日龙云给孙渡电中谈到的:“匪踪回旋已久,各军均为堵截,或反被摧毁,致士气颓丧,人民失望,良深慨然。”*《龙云令孙渡追击红军电》(1935年4月1日),《红军长征在贵州史料选辑》,第655页。
红军四渡赤水,转兵南下,意味着红军开始灵活对待在黔北建立根据地的计划。一旦抛开既有的思维定式,在崇山峻岭的西南地区,红军的活动空间将大大拓展,以南京中央军入黔有限兵力,*当时在黔部队除黔军外主要有:中央军入黔部队包括周浑元和吴奇伟两个纵队共8个师,籍属湘军的第15、25、53、63师及滇军孙渡纵队。在黔北尚不能将红军堵截住,当红军运动起来后,更是勉为其难。所以,此后的蒋介石基本是捉襟见肘、穷于应付。
3月28日,红军在鸭溪、白腊坎之间突破国民党军封锁线,随即迅速南下向乌江边急进。31日,中央红军分别在大塘口、江口、梯子岩等渡口架浮桥渡过乌江。红军渡过乌江后,南进息烽,与国民党军在贵阳以北的息烽对峙。红军行动情况,据蒋介石日记载:“匪已全部渡过乌江,今日围攻息烽碉堡。三合地方被其占领,贵遵间电话不通,幸李清献旅行动迅速,乌神庙与养龙站尚能保持滞阻匪东窜行动。”*《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31日)。对于其下一步行动方向,蒋介石捉摸不定。4月1日,他在日记中说:“匪向息烽以西地区移动,恐其又向乌江西岸偷窜。”*《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1日)。2日日记则写道:“匪占狗汤,必向开阳东窜。”*《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2日)。3日,又改变看法,认为:“匪向息烽退窜,其以南窜之公算为多。”*《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3日)。更有意思的是,在3月31日红军南渡乌江当天,蒋介石就作出红军向东、向西的两种判断,致周浑元电称:“预料匪窜方向,必经开阳紫江东窜。”*《电周浑元》(1935年3月31日),高素兰:《事略稿本》第30册,第271页。稍后致贺耀组电则称红军将由“息烽向西南偷窜”,但马上又提醒贺派机轰炸红军时对东边的“开阳道路尤应注意”。*《电贺耀组》(1935年3月31日),高素兰:《事略稿本》第30册,第273页。红军行动方向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令蒋伤透脑筋,所以当时他在日记中感叹:“对当面之匪自觉运用之心,已至其极矣。”*《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1日)。稍后,在对属下的讲演中,更感叹红军“掩护部队配置得非常之好。例如此次由息烽的西南石洞向东南窜去,而他的掩护部队并不配置在东南方面,却在西南方面离开息烽城十五里的底坝,一方面掩护他的主力过去,一方面又对息烽逼近,使我们在息烽的主力五十三师,竟被他牵制,以全力来进攻包围他主力所窜反面方向的掩护部队。结果他的主力安全向东逃走了。他当时配备在底坝的掩护部队,据我判断,最多不过一二百人,你看他以如此少数的部队便牵制了我们在息烽的一师多兵力,何等巧妙!”*蒋介石:《剿灭黔匪之要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行营:《参谋团大事记》,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图书馆翻印,1986年,第938—939页。
红军前锋进至距贵阳百里之遥的扎佐后,转兵东进,再次令蒋介石狐疑不定。蒋日记中清楚显示出他苦心焦虑应对红军的实况:“匪东窜,其目的仍在湄风与酉秀,先求暂息余喘,苟延残喘乎。”*《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4日)。“本日匪麇集瓮安以西地区之鸡场一带。”*《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5日)。“匪又西窜羊场,其图北窜乎,抑南窜乎。”“匪在清水河左右岸羊肠与洗马河间徘徊,前后进退者约有三日之久,狡计狯计,萦我之情也。”*《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6日)。虽然蒋介石判断红军行动方向“以西窜为多,北窜次之”*《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7日)。,但又不敢遽下结论。
红军此时摆出东进的姿态,是相当灵活的一着。红军南渡乌江后,国民党军以贵阳为中心迅速集结,集中了李韫珩、郭思演、唐云山、梁华盛、欧震等多个师及滇军孙渡部,逼向息烽一带的红军。此时,北面和西面国民党军实力强盛,东边则相对空虚,东进阻力极小。同时,东边的红2、6军团一直活动于湘黔边境,这使阻止中央红军与红2、6军团会合,以防红军重新对其东南基本区域形成威胁,成为蒋介石的一大心病。所以,当中央红军表现出东进之势时,蒋介石虽不太相信红军真的会向东进兵,但又不得不防患于未然,紧急作出部署:命令薛岳兵团和湘军何键部在余庆、石阡等地布防;令桂军1个军进至清水江以东的平越、牛场防堵;令已到达贵阳及其以北地区的第3、第1纵队和第53师分三路向东追击。
当蒋介石催兵东进时,红军却果断掉头,迅速西进再向南进军。对于中共而言,无论是长征出发前共产国际的指示,还是中共中央内部的决定,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向西北方向发展,均为红军长征的既定目标,其间虽有阶段性的目标制定,但总体趋向从未改变。向东发展显然和中共这一既定方针相距太远,因此中共的短暂向东更多可以理解为佯动而不是真正的去向,尤其是达到吸引国民党军向东目的后,更是如此。所以,朱德在转兵东进的命令中明确指示:“我野战军任务仍是迅速通过息烽、扎佐马路线,以脱离敌人而向东南机动。”*《朱德关于我军通过息烽、扎佐之线向东南机动致红一、三、五军团电,1935年4月2日》,《红军长征·文献》,第308页。关于这一点,连蒋介石也有注意,他观察到红军的行动“虽然东逃西窜,时南时北兜圈子,没有一定的计划,然而他有一个根本的决心始终不变,百折不回;就是要向西窜,以谋打通国际路线……实在除此以外,他们也没有一个立足图存的余地。所以他尽管有机会向东向南或向北乱窜,然而他始终窜不【不窜】过去,例如这一次他如果要东窜镇远,或北窜鄂边与萧贺合股,也未始【不】可能;但是他仍旧要回头向西!”*蒋介石:《剿灭黔匪之要领》,《参谋团大事记》,第939—940页。括号内文字根据《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30册第403—404页补正。
4月7日,中革军委发出命令:“我野战军决以遭遇敌人,佯攻贵阳、龙里态势,从贵阳、龙里中间向南急进。”*《朱德关于我军佯攻贵阳、龙里,从贵阳、龙里间南进的部署致红一、三、五军团电》(1935年4月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第312页。为限制国民党军行动,红军以一部向贵阳城下进发,摆出一副攻击贵阳的姿态;同时指令留在黔西北的红9军团向黔西大定、毕节方向佯动,具体行动方式是:“经过各据点附近,应以一部佯攻,主力则迅速通过”;“不必各天强行军,走两、三天,择一地形复杂之处盘旋一天,以便迷惑敌人,利我前进”。*《关于九军团向毕节、大定前进的指示》(1935年4月7日),《红军在黔西北》,第90页。这些动作旨在将国民党军主力抑留于贵阳附近,红军主力则从贵阳东边南下,以急行军方式向滇黔边境挺进。
由于红军疑兵的影响,蒋介石对于红军的行动方向,预判完全错误。8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判断:“匪由洗马河向虎场西窜,其先头本日申刻在黄泥哨与我滇军卫队营冲突,孙司令幸平安通过到达龙里。匪图由龙里与贵阳之间向南再折西窜,幸防范周到,料敌不误。”*《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8日)。次日,蒋介石再在日记中写道:“匪目标仍在毕节。”*《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9日)。虽然蒋自以为料敌无误,但其所判断的红军将向西前进正是中共故意予他的错觉。红军入黔以来,始终表现出强烈的西向意图,使蒋产生了红军向西运动的思维定式,红军的疑兵针对的正是蒋的这一心理。至于贵阳,以红军当时的攻坚能力和双方兵力配置,其实都不会不知道那只是虚晃一枪。直到4月11日,当红军主力已进至黔南的紫云等地,攻筑的佯动部队也折而南下时,蒋介石方才恍然大悟,在日记中承认上当受骗,并写下其今后应对计划:“一、令将领专探残匪总部之驻地,并预想其道路行进方向之宿营地点。二、对土匪掩护部队只派小部监视,再勿为其所欺。”*《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11日)。
几次三番被红军疑兵所惑,并没有使蒋介石清醒多少。根据其认定红军必向西入川的定见,他一厢情愿地认为红军下一步将向安顺方向进攻,以从黔南入川,因此,“研究安顺附近地区之兜剿方案,自以为能深湛入神,或有万一成功之望乎。”*《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11日)。可以看出,蒋介石在贵州的“追剿”,侧重于对红军的防堵,回避大胆深入的追击行动,这和蒋介石相对保守的用兵策略、第五次“围剿”步步为营战术的成功、对红军强大运动战能力的担忧都不无关联,问题是,防堵要求料敌机先,而这并非蒋的强项。13日,蒋发现红军并未如其所想向西行动,焦灼异常,日记中写道:“本日匪由广顺窜至江龙场附近,未向安顺进窜,甚恐第一计划无效,围剿不成,焦灼益甚,终日研究地图。西征以来,以今日忧虑为最甚。”*《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13日)。同日20时,中革军委接到彭德怀、杨尚昆的电报,内中提出:广顺以西地域约30里起伏地,尚可作战,若更西经羊武、溪场以至北盘江两岸,则山石峻峭,居民大半是苗族,若在这里作战,易成对峙局面。建议野战军迅速渡过北盘江,求得在滇、黔边与孙渡作战,以利行动;我军向滇应改推进为急进。有意思的是,电文还判断蒋介石向黔西南安顺、镇宁一线进兵的目的为:“企图迫我南走桂境,利用追剿机会,解决西南。我军渡过北盘江后,其企图即失败。”*《彭德怀、杨尚昆致朱转军委电》,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朱德年谱》(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485—486页。24时,中革军委急电1、3、5军团等:“我军决速渡北盘江,先机进占兴仁、安龙地区,以利机动。”*《朱德关于我军速渡北盘江进占兴仁、安龙地区的行动部署》(1935年4月1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第315页。随后,红军加速南下。15日,在红军逼近滇黔边境时,蒋介石才判明红军的方向是入滇:“本日仍研究作战,匪踪不明,其以一部在郎洞马场佯窜,又以一部由紫云东南方前进,乃断其匪必已向贞丰偷窜。”*《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16日)。“匪情渐明,果窜盘八也。手拟令稿,接见六十三师官长训话。晚授给伯陵机宜,令其明日向前督战。”*《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17日)。
从红军强渡乌江后的行动可以看出,这一阶段中共方面可谓尽得机先,而蒋介石则处处受制,蒋介石和中共在西南的交锋,实际上随着红军的入滇大体已告一段落。需要说明的是,关于此段经过的记述,中国大陆几乎所有史书都有调动滇军的说法,即红军在贵阳一带的行动,是为将云南部队从滇境调出,以利红军入滇行动顺利。证之事实,这样的说法似无足够根据。滇军进入贵州参加“追剿”红军的是孙渡纵队,该部原驻滇东北嵌入黔境的镇雄、平彝、昭通等地,红军入黔后进驻黔西大定、毕节一带。3月底,红军南渡乌江后,滇军奉命增援贵阳,驻清镇一带。4月初,又衔蒋命越过贵阳向东追击红军,但滇军根据龙云的指示,并未向东进展过多,停留于贵阳城东,保持回滇的机动状态。因此,当红军南下后,孙渡尾追红军最力,几乎同时与红军回到滇边。4月16日,朱德在致各军团首长电文中判断:“孙纵队经安南向我平行追击并图超过我军回滇防堵。”*《我军渡过盘江行军路线的部署》(1935年4月16日),中共云南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红军长征过云南》,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24页。而当红军入滇后,滇军追击距离也非常贴近,28日,中革军委的电报中提到:滇敌先头已追至我曲靖以西约20里,5军团后方方向亦发现枪声。*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朱德年谱》(上),第489页。可见滇军行动速度相当迅捷。所谓4月初的行动使滇军调出云南并造成云南空虚的状态,实属无源之水。
红军入滇后,行动异常顺利,此中关键,更多的并不在于滇军的外调,而在于作为地方实力派的龙云,在判断红军只是过境后,采取了保境方针,避免和红军发生冲突。孙渡回忆,早在红军刚刚进入西南时,云南方面就有“若共军既已进入云南,为免除以后一切麻烦起见,只有追而不堵,将共军尽快赶走出境为最好”*孙渡:《滇军入黔防堵红军长征亲历记》,《红军长征在贵州史料选辑》,第467页。的预案。当红军大兵入境后,龙云致蒋介石的电文中明确表示:“职意各部队除追击者继续追击外,其尚在曲、沾、威各县之部队,拟宜暂驻原地,以观匪之行动如何,再行决定。”*《龙云拟除追击部队外余在曲靖待命电》(1935年4月30日),《红军长征过云南时蒋介石、龙云部署围堵来往密电》,《档案史料》1996年第4期。以让红军出境为自己最大利益。而蒋介石又以阻挡红军西进为目标,集重兵于安顺地区。4月23日,当红军已进入滇境时,他仍然在日记中写道:“匪由兴义与威舍两路向黄泥沙、平彝窜去,其必经宣威、威宁再转昭通、毕节也。”*《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23日)。
蒋介石如此固执地坚持红军将向黔西行动,与红军实际行动方向自是大相径庭,不过,如果仔细考察红军的决策过程,其判断又并非毫无所本。红军入滇后,中革军委对云南方面的反应没有绝对把握,曾规划在滇黔边对追敌作战,以改变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局面,为下一步行动创造良好条件。25日,中革军委致电各军团,对下一步作战计划作出安排:“首先在白水、曲靖、沾益消灭滇敌的先头部(其较强的四个团),以暂时顿挫滇敌的猛进,然后迅速进入另一机动地位,消灭周(浑元)、吴(奇伟)前进的一步。只有如此作战的胜利,才能解决开展局面的问题。”*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朱德年谱》(上),第487—488页。对此,林彪、聂荣臻通过入滇数日后的形势观察,在当日给朱德的电报中提出:“目前战略上已起重大变化,川滇湘黔各敌及中央军正分路向昆明东北前进,阻我折回黔西,企图歼灭我军于昆明东北之窄狭地域内。”在红军已失去回黔之可能形势下,“野战军应立即变更原定战略,而应迅速脱离此不利形势,先敌占领东川,应经东川渡过金沙江入川,向川西北前进,准备与四方面军会合。”*周均伦:《聂荣臻年谱》(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42页。该电报起码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入滇后返黔西进确为中共方面的原定计划,如果继续执行这一计划,将很可能堕入蒋介石彀中;二是从云南北渡金沙江入川是中共集思广益、就势而为的结果。不过,历史的复杂性常常会超乎我们想象,林、聂的这封电报是改变了中共军事决策层的想法还是与他们已产生的设想相呼应,实在很难臆测,中共数百里驱驰进入云南,或许不像曾经所认为的那样成竹在胸,却也不应毫无成算,因为就连蒋介石也在27日意识到:“匪向曲靖沾益必谋偷渡金沙江。”*《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27日)。而其归结的红军未回黔西的理由则是:“朱毛残匪不能在龙里与盘江歼灭,失却良机,是无线电不慎被其泄漏之故,以后应特别慎重之。”*《蒋介石日记》(1935年4月30日)。
4月29日,中革军委发出速渡金沙江的命令,指出:“由于两月来的机动,我野战军已取得西向的有利条件,一般追敌已在我侧后,但敌已集中七十团以上兵力向我追击,在现在地区我已不便进行较大的作战机动;另方面金沙江两岸空虚,中央过去决定野战军转入川西创立苏维埃根据地的根本方针,现在已有实现的可能了。”“政治局决定我野战军应利用目前有利的时机,争取迅速渡过金沙江,转入川西消灭敌人,建立起苏区根据地。”*《中革军委关于野战军速渡金沙江转入川西建立苏区的指示》(1935年4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红军长征·文献》,第321页。该命令的形成和下达,为中共顺利渡过金沙江,摆脱国民党军的追击奠定了基础。5月上旬,红军在云南急速前进,跨过昆明北境,直抵滇北的金沙江畔,由皎平渡等地顺利渡过金沙江,红军自进入西南以来和国民党军长期的缠斗终于告一段落,国民党军铩羽而归。对此,蒋介石在日记中大加感叹:“匪已全部渡过金沙江,其窜力之速更增余人以恶疾之心理。”*《蒋介石日记》(1935年5月10日)。“朱毛残匪全部渡过金沙江,而我军各部迟滞呆笨,被其玩弄欺诈,殊为一生用兵莫大之耻辱。”*《蒋介石日记》(1935年5月11日)。
1935年国共在西南地区的“追剿”与反“追剿”,高潮迭出、精彩纷呈。对于中共而言,这一时期每一战略行动几乎都生死攸关、间不容发。相对而言,蒋介石可寓政治于军事之中,无论结果如何,似乎都注定会是赢家,但顺境之下的期待,其实也是无形的压力,使其不能不全力以赴。双方的较量,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中共成功穿越了其发展史上最为艰险的困境,为后来的史书提供了一段经典的传奇。这样的传奇,不是演义小说中的神机妙算、灵光乍现,而是实实在在一步一个脚印的探求,其间包含的智慧、勇气及曲折、辛酸,足令后辈读史者,为之击节叹赏。
(责任编辑尹正达)
Red Army’s Four Crossings of Chishui River and Later Freedom in Jinsha River Area
HuangDaoxuan
(Institute of Modern Histor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06)
In 1935, the Central Red Army entered Southwest China, trying to free themselves from the pursuit and annihilation of the KMT army. Chiang Kaishek wished to wipe out the Red Army, while the latter wanted to survive in spite of the difficulty. Mao Zedong regained leadership after the Zunyi Conference, but failed to find a suitable way out at first. Several attempts helped him realize that the Red Army could not fight with the KMT forces head-on, so he assessed the situation and firmly chose the best solution. Having broken away from the old habitual way of thinking, the Red Army found a bright road before them. Finally, they freed themselves from KMT’s encirclements in the region of the Jinsha River. This period of history demonstrates that it is significant for a political force to estimate its own strength and break away from the old way of thinking.
the Long March; four crossings of the Jishui River; Mao Zedong; Chiang Kaishek
黄道炫,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K263; E297.2
A
1009-3451(2016)04-0001-14
主持人语: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面临困境后,经共产国际批准,中共中央决定红军进行战略转移。应该说,长征是红军失利后不得已的选择。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工农红军的成长,如毛泽东当年所论述,很大程度上就是利用国民党内部的分化和统治力量不平衡而取得的。国共之间的对垒,并不完全在同一个数量级内进行,中共的发展,其中一个重要策略是利用国民党统治的内部冲突,当这种冲突趋于平稳、南京政府力量不断上升时,中共受到的压力就空前增大。无论是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还是长征的抉择,乃至长征初期的进程,均应放到这样的背景下衡量,才能得到更清晰的了解。本组稿件三篇文章都注意把红军长征置于当年的历史现场,动态观察红军和对手方的较量及互动。从中可以清晰看到,在1930年代诡谲多变的政治生态下,中共的生存发展,和当时整体环境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具体而言,长征初期四道封锁线的突破,和外部各政治力量激烈的分化组合和博弈息息相关;四渡赤水的决策及其成功,也是国共相互摸底、激烈较量的产物。巧渡金沙江后,中共历史上最艰险的一段时间大体已经过去,中共终于在长征初期的困境中找到了中国政治地理在西南和西北呈现的更大缝隙,从而果断决策,脱离对手,继续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