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只争朝夕

蛐蛐儿

我妈说，生下我不久，有一天她独自去医院做检查，看到一个刚刚丧子的女人在悲痛地哭诉着：“孩子那么小就没了，还没享过什么福，尽跟着我受苦了……”

我妈回忆，我还在襁褓中时，就天天生病。一出院就脐带发炎；脐带发炎刚好了，又得了肾盂肾炎；肾盂肾炎好了就经常发烧……由于我出生在冬天，家里没有暖气，生着炉子，炉子上从早到晚坐着水壶，潮湿阴冷，我还得了严重的湿疹……一个小小的婴儿，基本就没有平平稳稳地健康过几天，病连着病，从不消停。妈妈就总担心养不活我。

当时我妈听到这个丧子女人的哭诉，感同身受，因为她觉得她的女儿也是同样，从出生之后没享过什么福，尽受苦了。

于是我妈暗下决心，一定要对我好，让我快乐。哪怕我命短，死得早，她也可以说——我女儿享过福了。所以，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我妈特别宠溺我，给我的爱也特别特别多。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是侥幸活到了这么又老又胖了，还活得风生水起。

我以前养过一只小母猫，一出满月就抱回家养着。我当时想，日子还长着呢，她一定要养成好习惯——她需要学会在猫砂里拉屎尿尿，在猫窝里睡觉，在食盆里吃健康的幼猫粮……

可是不到两周，她就死了。

死的时候她也还是个baby猫。她那时候刚刚适应了在猫砂里拉屎尿尿，在食盆里吃幼猫粮……为养成她的这些“好”习惯，我打过她。也为了她不吃猫粮，要吃我们的饭，而饿过她。我当时觉得我是对的。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命这么短。

我很后悔。她短短的一生并没享过什么福，她只是在为了一个根本不会存在的未来，而受苦。我常常想，哪怕让她吃一次我炒的鸡蛋呢，哪怕让她在沙发上睡过呢，让她体会过宠溺和幸福，我也不会那么后悔。

说什么“孩子享福的时候在后面呢，先让他吃苦吧”，也许有道理。可我们又不是老天爷，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我想起我这半辈子以来经历过的一些艰难的时刻，其中有一段就是第一年高考失败，准备复读的那些日子。确实不好受。

我爸从早到晚唉声叹气，指责我妈“你把孩子毁了”云云。这些话实在给我雪上加霜，加剧我落榜的痛苦。幸亏我命好，有个乐观豁达的妈，她帮我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住，一个人画画，一个人躲起来度过了那段时期。

谢天谢地，好在，第二年考得不错。成者王侯败者寇。成与败，不过是一个结果，一个时刻。

高中时一直不看好我的班主任，曾经在我第一年落榜时对别人说：“我就知道她不行，她就不是那块料。”当第二年得知我考得很好，并且是她这辈子所带过班的学生中考得最好的一个时，她对我爸说：“我就知道她行，我早就感觉到她能考上这所学校。”

我爸也扬眉吐气，到处去标榜他的英明决策——我考得好，都是他的功劳。

他们所在意的也无非是那个时刻，那个成败的结局。

可是我咬着牙默默忍受了很久，低头承受失败，独自流泪的那段日子，只有我和我妈知道有多艰辛。也多亏了我妈，她的接纳、认可和宠溺让我知道无论我多失败，我都能幸福安宁，才保证我正正常常、平平安安地等到了这所谓成功的时刻。那么多落榜之后自杀的孩子，不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而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考不上大学之后的日子，这种绝望，更多地来自家庭、来自父母，或者说，来自母亲吧？

我妈说，她从没指望过我有一天会扬眉吐气。这所谓的成功也并不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一个人咬着牙熬过一些艰难的时刻，迎接他/她的并不一定是雨后的彩虹。

“可是”，她说，“人都是这样，一段一段的，点儿背的时候，就默默忍耐，总会过去的，眼前的路才是此刻的人生，才是值得过好的，而不是期待以后的什么未来。”

我小学的时候看着我妈帮我写日记，我都看不下去，为了模仿我的口吻，她写得有些过分幼稚了。我很不放心，总要夺回来自己写。我妈说：“你睡觉吧，或者歇歇玩玩，手指关节上都磨起茧子来了，我帮你写。”

你看，就这样，今天的我还是能成段成段地写这些话，并没有因她的代劳，导致我不会写文章。

当我有了孩子，陪伴自己的孩子成长的时候，我也常常想起我的那只小猫，以及人生中那些不得意的时刻。

我便知道了应该怎样爱她，对待她。

爱一个人，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