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波
一说老莫约来喝酒,老伙计们个个有空,连刚推掉喝茶的人也都说:老莫请喝酒哪有不来的道理,再忙也得来啊!
老莫送走一桌酒足饭饱的客人,孤零零立在“大城小爱”酒店门口,心里一阵怅然若失。
还在黄梅雨季尾巴上,闷热,潮湿,压抑的气温,淅淅沥沥的雨丝漫天飞舞,快要把这座小城织成蜘蛛网了。老莫出门忘了带伞,折回到吧台前买了单。酒店职员一般对买过单的人都会陡然失去最后一点点职业性的热情。
其实,请吃这顿午餐,老莫纯属心血来潮,不怀任何主题目的,本想约一帮老伙计来西津渡喝喝茶,唠唠嗑的,约了不下十次,没一个怀有只是喝喝茶的雅兴。后来,一说老莫约来喝酒,老伙计们个个有空,连刚推掉喝茶的人也都说:老莫请喝酒哪有不来的道理,再忙也得来啊!于是乎,几个老伙计,拖家带口很快塞满了一大桌子。
是老莫自己有点喝高了,还是老伙计们高了,反正,老莫的视线里,老伙计们好像都是被老伴儿们搀扶着离开的,那些影子,晃悠得老莫有些晕乎。
老莫没立即回家,他还是想找个地方小坐坐,喝喝茶,解解酒。也想留几位下来,扯扯闲篇,哪怕玩玩掼蛋什么的也行。结果都走了,这个说要回去带小孙女儿,那个说,要给小院浇花,还有的说,家里小狗这个点儿上非遛不可……
桌上,老莫偷偷从家里带来的三瓶赖茅酒,连同满满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末了,老伙计们把汰气得不能再汰气,豪情万丈的酒话扔了一地,老莫当时也觉着满足得不行,忍不住要和每一位熊抱一下才算过瘾。
老莫左右踉跄着,踩着西津渡湿漉漉的石阶,登上五十三坡,摸到古街上的那家他一直很喜欢,觉着很有点文人气质的“一壶山”茶馆。茶馆伙计也早熟悉了老莫,问都不用问,泡上一小壶铁观音端到老莫面前。
老莫很快闻到那只古灵精怪的小茶壶里溢出的铁观音沁心、温婉的茶香,茶香中和着老莫身上散发的酒气,然后奋不顾身地裹挟着它们四处散开,飘去。
老莫要了一盘瓜子,一边悠闲地磕着,一边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发呆。
发呆,是老莫落单的时候最慵懒、最陶醉的状态。之前,他哪怕再忙碌,再奔波,再操劳,他也会尽可能挤出时间,躲到城市的一处僻静的角落,喝喝茶,发发呆。但有所不同的是,那是在一种极度繁忙的工作境况下,在那种片刻的停顿和休止中,偶尔的闲适和故意放慢节奏的发呆,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满足和惬意,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精神和时间概念下的奢侈和矫情。
刚从一线退下来的老莫,此时此刻发呆的状况完全不一样了,喝到嘴里的茶,也不像之前在位的时候,那般津津乐道,余香缭绕,气韵神通,踌躇满志的了。
老莫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从退二线那天起,万人之上的威严不再了,所有优越和虚荣的待遇被格式化了,平时倍受仰视的目光和礼遇被拉黑了。甚至自己那部整天吵吵不停的苹果手机也像死机一般,以往是只进不出,眼下也只能是只出不进了。
店里的伙计也没像往常那样,三五分钟就过来给老莫续续茶,嘘嘘寒问问暖,只搁下一个铝合金水壶在桌上,由着老莫自斟自饮。那只小茶壶里的铁观音茶喝进老莫嘴里越来越索然无味。
偌大一个城市,老莫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发迹,在这里发达,在这里一览众山小……老莫曾经一直幻想过一个人独处,自斟自饮的情形。当这番幻想过的情形当真到来的时候,老莫心中一阵又一阵地寂寥和孤独。孤独到连一个能陪他喝喝茶、聊聊天、打打岔的人都约不来。
对这座城市,不说“大爱”了,就说“大城小爱”,他老莫也算有过吧?这山,这水,这长江路,这西津渡……老莫在位时,没少为这座城市的建设和规划、发展和文化呐喊、劳神、出力、流汗过啊!怎么会突然之间把他扔到如此边缘、如此落寞、如此乏味的境地?
一段正时尚着的音乐《You raise me up》连着轻微的震动声从老莫的手机里传出,老莫脸上顿时掠过一丝短暂的欢欣:
“莫局吗?我是老甘啊,还好吗?在忙着吗?”电话显然是一位老莫以前的部下打来的,老莫连连冲着话筒应答说:
“不忙,不忙,正喝茶呢,你说……”
“莫局啊,哪天您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出个面,不行出来喝个茶也成,我女婿有个项目,据说归口你们局分管,我想……”那人听老莫说不忙,赶紧道出打电话的真实目的。
“是归我们局管,但是老甘啊,我最近刚退二线,这事……不然这样,电话里说不清,你来西津渡坐坐,喝杯茶聊聊?”老莫不忍心一句话回绝对方。
“啊?是这样啊!那就不麻烦了,莫局,改天吧,您忙着,改天我请您喝茶啊。”那人匆匆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老莫抬眼发现,窗外雨是停了,还出了太阳,霎时间狭窄的古街被贼亮的阳光和来往的人群撕扯得别别扭扭,奇离古怪的。这个时候,就算太阳把雨止住了,老莫也还是想在这儿坐上一个下午,他就不信,一个人喝茶就喝不出滋味,喝不出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