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刘镇伟

刘珏欣

采访刘镇伟前，片方工作人员看过提纲，要求删除几个问题，比如“再拍《大话西游》，有人称之‘炒冷饭，导演如何看待”。采访的时候，我还想着，如何把这个问题辗转提出，刘镇伟却主动说起，聊了好长一段。

豆瓣网上，刘镇伟导演作品的口碑有个特别明显的时间分化。2002年之前，他导演的二十几部电影，最低6.0分，大部分在6-8分之间，还有三四部在8分以上。《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更是高达9.1分，在古今中外所有电影中排行第15，可以封神的成绩。而这样的历史终止于2002年的《天下无双》，再之后的六七部电影，最高评分只有5.3分。虽说2000年之后，香港名导们的电影口碑下滑是普遍现象，但滑成这样的，却不算多见。

我先找来《东成西就2011》看，评分最低，3.9分——还有部更低的《大话天仙》，3.0分，不过这部电影开拍一个月就停机了，制片方用替身补拍完，硬拗着上映，可以不算刘镇伟作品。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并没有看到一部大烂片。还是熟悉的无厘头配方，加上点熟悉的童话爱情，钟镇涛在里面甚至扮演了自己，被贪财老婆逼到四处躲债，带点现实的苦涩。看完我觉得，还可以啊。

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太宽容，我又找出了1993年的《东成西就》洗眼睛。哈哈笑完回想，可能1993是更好笑点，但2011还更丰富呢。两者的差距无论如何也没有8.7分和3.9分那么大。其实除了电影名字，2011和1993没啥联系。硬说有的话，那就是同样找了10个明星来演，不过张曼玉、林青霞换成了黄奕、谭维维。段位差别之大，可以算是自立巨靶来招黑。

就像现在的《大话西游3》，周星驰换成了韩庚，朱茵换成了唐嫣。敢动众人心中大爱，必然招来砖头横飞。果然，豆瓣评分4.0。

作为前辈导演，刘镇伟大概是特别没有偶像包袱的那种。几年前，别人语带痛心地问他，你怎么能重复自己的东西，模仿自己是可悲的啊。他笑着回答：“你像我妈妈一样，太爱我了，希望儿子有更好的表现。但我常常对我妈妈说，让你的儿子更快乐一点。我从来没想过做伟大的事情，但是所有人都让我伟大。我不能为别人而生活，那样我一定不快乐。”

他还经常讲起他的家庭观，成功男士很少讲的那种：如果你能让很多人开心，却不能让你背后的女人开心，那所有事情都是假的。《东成西就2011》里，谭维维扮演的角色就这样骂她那个身为成功人士的爸爸。有记者问他，你跟王家卫性格投缘吗，他回答：“投缘。因为我觉得家卫跟我都是对家庭很重视的人。”

这么多年，刘镇伟的天真和趣味其实并没太大变化。变化的大概是他那些奇异的脑洞不再无穷无尽，重复了就显得不够天马行空。而且，当年大行其道的无厘头喜剧，现在已不再流行。很多人大骂低俗，却忘记了，当年走红的无厘头配方，标签之一就是低俗。

这次的《大话西游3》，刘镇伟称之为20年后送给观众的一个礼物，因为紫霞没有死，因为悲剧成了喜剧。这完全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谁愿意接受自己真诚流过的眼泪是白流的呢？但刘镇伟居然乐呵呵地真去做了。

“看到紫霞活着，你不高兴吗？”他对我说。

2016年第28期报道《刘镇伟我是孙悟空，你们是念紧箍咒的唐三藏》

我突然想起3年多前，《西游降魔篇》上映时，我采访周星驰。那是一次时间短、场面乱的采访，周星驰不大在状态的样子。我提出了最后的问题，很常规：“那么多年有什么事情是你想重新来过的？”他慢悠悠回答：“当然有啦。比如说，假如我再拍《西游》，可能段小姐就不死了。这样你会开心一点，是吗？”然后微瞪大眼睛看着我，听我说“是的”，呵呵笑了。我惊讶极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记得，我在好半天前说过，我更希望女主角段小姐不死。其实，段小姐更像是另一个版本的紫霞，也许我心里更希望的是，紫霞不死。

没想到，3年多后，在刘镇伟那里，这个希望真的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