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女儿当妈，我错了吗？

李宁

一位老母亲的内心独白

徐蓉：62岁，早已不是伤春悲秋的年纪了，但我常常还是对着一朵花甚至一条狗都能眼泪汪汪，老伴说我发神经。但是静下心来的时候，我清楚地意识到，在女儿无休无止的抱怨声中，我那颗经历了各种人生大风浪，本以为已经坚不可摧的心，经她一哭、一喊、一埋怨，忽然裂成碎片，“哗啦”掉了满地。

女儿埋怨我的原因，是因为我让她生孩子了。

事情得从女儿的婚事说起。女儿的婚姻并不幸福，还没度过蜜月期，小夫妻俩就“乒乒乓乓”开战了。他嫌女儿不会做家务，女儿嫌他不如恋爱时温柔；他嫌女儿乱花钱，女儿嫌他小气；他嫌女儿对他妈没礼貌，女儿嫌婆婆太凶悍……女儿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说要离婚，而我总觉得离婚让人笑话，而且未必能找到更好的，所以劝女儿“能凑合就凑合吧”。就在这种“违和”的氛围中，女儿怀孕了。

发现怀孕时俩人刚吵过架，女儿住在娘家。她的第一反应是打胎，可我看着她还平坦的小腹，心里却涌动着万种柔情。要说女人这种动物真奇怪，生过孩子之后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心软、温柔，对新生命的到来总是怀着善意和期待，我就是这样。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孩子能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痕。当初我老公有外遇，但一看到女儿出生后可爱的样子，就立刻跟外面那个女人断绝了联系，自此成为一个顾家的好男人。

女儿禁不住我近乎于恳求的劝说，没去做流产。然而我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不仅是女婿，连女儿的婆婆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女儿成天生气，身体自然不好，头三个月先兆流产，卧床几个月，都是我伺候；之后就不时出现宫缩，动不动就住院保胎；怀孕六个月时开始贫血，食补无效只好药补……成天照顾她，我都快成妇产科大夫了。女儿怀孕八个月时，一次争吵后被女婿推倒在地，险些出事，但女婿只是把她送到医院，看我赶到后，就不见了踪影。

女儿的泪如决了堤的洪水，埋怨说她结婚时我干吗不替她把关。其实我不是没反对过，因为我觉得女婿不会疼人，但女儿铁了心，我拦得住吗？听着病床上的女儿歇斯底里地喊“干吗不拦着我啊”，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更恨不得找上门去踹女婿两脚，但为了稳定女儿的情绪，我只能把情绪憋在心中，任它膨胀、发酵。

女儿睡了一觉，醒来后异常平静地跟我说要去做引产。一听这话，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八个月，那已经是一个活的生命了，当妈的怎么能舍得放弃？女儿哭着说，如果将来离婚了，孩子也受罪，与其那样，还不如不生。可我还是偏执地认为，孩子的出生会让男人成长，于是劝女儿说：“做检查时你也看到了，孩子已经有胳膊有腿，他在你肚子里踢腿、打嗝甚至还微笑，你为他受了这些罪，而且你摸着自己肚皮时也经常心满意足地笑，让他死……”说到这句话，我自己都哭了：“你的心怎么这么狠？”直说得我们娘俩抱头大哭。

然而，外孙出生后，女婿冷漠的表现彻底伤了我的心。那真是个没情义的男人！孩子的出生不仅没能增强他们之间的感情，两人反而因为带孩子劳累产生了更多矛盾。外孙今年四岁，已经懂得悄悄对我说“别惹妈妈，她又和爸爸吵架了”，那张稚气与恐慌交织的脸，让我对女儿既疼又恨。我心疼她在不幸的婚姻中饱受折磨，但恨她把孩子当成出气筒。孩子已经不止一次仰着小脸问我：“姥姥，妈妈说我是‘拖油瓶。啥叫‘拖油瓶啊？”我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

女儿终于还是决定离婚了，并狠心地说绝不要儿子。我不干。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那狠心的闺女，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想到，我的质问换来的不是女儿的愧疚，而是压抑了许久之后的井喷式的埋怨。她几乎失去了理智，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清晰入耳：“你还说！你还说！当初如果不是你让我生下他，我会委屈自己这么多年吗？现在离婚了，即使我不要他，人家还是会嫌弃我有个儿子。他爸已经毁了我的前半生，现在你让我抚养他，这不是毁我的后半生吗？”

我真的惊呆了！我当初怀孕，丈夫有外遇，我是抱着独自抚养女儿的决绝与爱生下她的，甚至想过一辈子就守着她过，但女儿，怎么会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的爆发方式那么强烈，这说明，她已经恨我好多年了。起码，每次她叫儿子“拖油瓶”时，都会在心里恨我这个劝她生子的妈吧？

女儿离婚了，孩子跟着奶奶过。为了每月还要支付儿子的抚养费这件事，她跟我嘟囔了好几天，我都耐着性子不理她。现如今她单身才不过四个月，就为再相亲时对方嫌弃她有儿子而埋怨我，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我心疼得任她埋怨。可是那天，我正惦记着外孙在奶奶家过得好不好，她又开始叨叨说：“如果当初不生他……”一股无名火向上直蹿，我忍，我忍，但终于还是没忍住，冲她吼了一句：“早知道你这样，当初我也不生你！”

喊声太大，以至于声音久久在我脑海中回荡。女儿像个孩子一样“哇”地一声哭了，我居然也开始纠结：让女儿当妈，我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