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红
娘老了,仍然对那些粗茶淡饭的食物吃得有滋有味。而我呢,可能早被那些大鱼大肉的东西冲淡了当初的味觉,渐渐变得有些挑三捡四起来。
“肚子很好吃的,炒肚头,爆肚花,还有下半截,切成条块白油炒起味道都很好,再说,这猪儿是喂粮食长大的,一点饲料都没沾,肚子怎么个吃法味道都香着呢。”当娘提着一个猪肚子一边上下翻转一边向来人介绍时,我正在一旁盯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说:“娘,肚子真的好吃吗?”
娘说:“娃,你憨呀,肚子是猪身上的好东西呢,当然好吃呀。”
我蹲在地上,正用一根竹片子乱画着一个猪肚子的样子,抬头望了望娘。娘用手摸了摸我的脑门儿,说:“你早晨吃了两碗稀饭,走了这一路的山路,是不是肚皮饿了?等我们卖完肚子就赶紧回家吃饭去。”
娘和我提着个猪肚子在白合场上街下街地走了大半个圈圈,终于遇到了一个城里人模样、高鼻梁子戴着一副啤酒瓶底儿眼镜的人,才把肚子卖脱,转身回家。
那一夜,窗外山里冬天的风冷得很,一口气能见白烟。风一阵阵往屋子里吹,我缩在一床只有两斤多的棉被子里,怎么也睡不着,满眼都是那个肚子晃来晃去的。我知道,肚子炒成炒肚头吃,味道真的很好。可上个月父亲在门前那条小河里捞鱼时,被玻璃划着了,脚板肿得比肚子还大呢。我家在村里“赤脚医生”刘二爷那里还差着不少的医药费。不要说那个肚子吃不成,就是杀了年猪儿请了客,那四只猪腿杆都得卖掉。吃炒肚头的事儿,也就只能在梦里吞吞口水了。
那个冬天,赵四喜家请吃年猪汤。我们几个娃放学回家满满坐了一桌子。一盘炒肚头端上桌,八双筷子就齐刷刷地争抢起来,一转眼的工夫,炒肚头盘子汤汤水水的一点渣渣儿都没留下。隔壁刘二狗子个头小,一丁点儿都没抢到,气得满地打滚,哇哇直哭。那声音,响动了整个村子。晚上回家可不得了,参与抢吃炒肚头的,没有一个不挨大人教训的。当然,我也不例外。
娘涨红了脸说:“穷吃饿吃的,少吃一坨炒肚头,你会死呀?”
我低着九十度的头,不敢吱声。
娘说:“那么想吃炒肚头,哪天我给你整一顿,让你吃个够!”
我轻轻地说了一句:“那好啊,做梦都想。”
娘举起巴掌,差点朝着我脸巴子就是一下。只是,娘顺手把巴掌朝自己胸口上捶了一下,转身进了屋。我听见屋里瞬时传出细细的哭声。
那一顿炒肚头的记忆,让我至今都忘不了。
如今城市里的肚子吃法多得很,花样翻新。炒肚头、爆肚子、白油肚子、清炖肚子、肚子炖苦芥,有时捏着手指你都数不过来。大概是味精鸡精各种调味品过多而又商业味儿太浓的缘故吧,总觉得城里的肚子虽然花样翻新,却没有乡下年关炒肚头的味道。
那天中午,一盘炒肚头端上桌,我吃了两坨就放下筷子了。娘惊奇地看了我一眼。
娘说:“你还记得那年抢吃炒肚头的事不?”
我看了娘一眼,心里老不是滋味。娘跟随着我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娘老了,仍然对那些粗茶淡饭的食物吃得有滋有味。而我呢,可能早被那些大鱼大肉的东西冲淡了当初的味觉,渐渐变得有些挑三捡四起来。
只是,偶尔想起家乡年关的那盘炒肚头,仍旧回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