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马奎西(Jeffrey Marqusee)
王芳/译
气候防御部
杰弗里·马奎西(Jeffrey Marqusee)
王芳/译
怎样才能遏制并扭转气候变化呢?一方面,我们重视普通民众所做出的努力,他们通过抗议活动、教育工作以及成立组织来迫使管理层和经济界的精英们为我们做应尽之事。但是,也并不是每个重要机构都抗拒他们给地球造成了损害这一事实。可能会有些出乎人们预料的是,相比共和党的政治家们来说,美国军队方面更能接受对气候危机采取应对措施,而那些共和党的政治家们则是一遍又一遍地发誓说部队人员是不可能做错什么的。
杰弗里·马奎西(Jeffrey Marqusee)曾是国防部长办公室所属“战略环境研究与发展计划”的执行理事,同时他也是一位左派人士。马奎西和我一同探讨五角大楼方面对于气候变化所持的观点,以及他们在缓解气候变化上所做出的努力。
迈克尔·卡津:杰夫,您能说说您在美国国防部的工作吗?
杰弗里·马奎西:我在那里工作了近20年。其中的绝大部分时间,我负责领导了两个项目,他们是军事相关环境问题研究的重要基金项目。我是直接受克林顿(Clinton)政府、布什(Bush)政府和奥巴马(Obama)政府政治任命的高级执行官。
卡津:五角大楼的官员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到气候变化是个问题的?
马奎西:如果我们回首20世纪80年代中期,那个时候美国国防部不受任何联邦、州或地方环境法律的管辖。但是在这之后情况开始发生变化,军队方面,至少是国内的军队,不得不遵守相应的法规并且开始创建环境保护项目。
卡津:我猜想,他们主要关注的是军事效益?
马奎西:是这样的,军事基地通常设在那些受美国《濒危物种保护法》(Endangered Species Act)和其他环境条例所管辖的地区。官员们发现,他们不能按照以往的做法行事,甚至在有些时候为了遵守相关法规不得不停止训练演习。他们开始意识到,如果他们保护军事基地所处地区的地形和物种,那么他们就不会受到相应法规的阻碍了。同时,他们还可以避免使用那些通常被应用在坦克、飞机和船只上的有害物质,从而让他们的操作过程更加高效。比如说,歼击机隐身涂层中的有害物质可以延缓镀层和除镀层的时间,延长时间可能长达数天。
卡津:从什么时候您开始将工作更多地转向了对气候变化的应对上,而不再是普遍意义的环境保护?军队里的人对此持怎样的开放态度呢?
马奎西:在克林顿政府时期以及乔治·沃克·布什(George W.Bush)执政的大部分时间里,国防部并没有给予气候变化太多的重视。但是在2007年,我的同事和我决定开始进行一项研究计划,了解气候变化可能对军事行动造成的影响。我们首先决定探寻飓风和海平面上升对沿海军事设施所产生的影响。这一研究是在布什政府后期开始进行的。我们没有政治后盾,进行地非常隐秘。但是我们联系到了此类基地的指挥官,比如位于诺福克和弗吉尼亚的海军基地,还有一个是在圣地亚哥。
一个指挥官对我说,“哦,太好了,我很高兴有人开始关注这个问难,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没有这方面的资源。”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惊喜,我们原本以为该研究所得到的响应会寥寥无几,一些人可能并不会喜欢这项调查。但是,军队的这些人几乎每天都面临着破坏稳定的洪水以及其他的偶然性极端事件,这些气候状况可能会让他们猝不及防,无力应对。
卡津:所以,相比国会的共和党人士,部队的军官们对气候变化危害的认识,以及采取行动上都持着更加开放的态度?
马奎西:部队确实是更具政治保守倾向的,但是绝大多数的军官并没有盲目地政治偏袒。在我和将军以及海军上将们共事的时候,尤其是那些二星、三星和四星级的将领们,他们的任命是需要获得参议院批准的,所以他们会十分顺从政治意图,并从非军方领导层中获取相应暗示。非军方控制是我们的历史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这是一件好事。
卡津:奥巴马当选为总统后的几年里发生了什么呢?
马奎西:在其第一任期期间,非军方高级领导和军方部队领导层逐渐开始意识到气候变化情况的严峻。海军方面发现夏季的冰层覆盖面积在迅速减少,资深人士开始认识到,如果他们不对北极圈加以保卫,那么其将化为一个新的海洋。他们不得不在今天做出决定,未来的50年里他们将需要多少艘破冰船。奥巴马任命的政治领导层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2010年公布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The 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反映了政策上的转变。在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支持下,美国国防部长第一次明确认识到气候变化对国家安全产生的影响。其中有一整个章节,题目为“制定一个气候和能源的战略性解决方案”。接下来,他们认识到我领导的项目所扮演着的关键性角色。于我来说,能看到我们在三年前默默投入的心血能够帮助推动国防部政策发生转变,这是非常欣慰的。
卡津:您有足够的资源来产生影响力么?
马奎西:这个,整个国防预算是非常庞大的,以至于,在其之下的环境组织所能获得的巨大资源相比整个国防预算近乎是可以省略的零头。但是在我离开政府部门两年后,资金投入从6000万美元削减到了5000万美元。现在,任何在国防部协同共和党国会针对气候变化防御所做的工作,都得描述为——“如何以更高的恢复力和效率来运行军事设施”,并且还要使用一些规避政治责任的短语,比如“气候变化”。这并不是国防部投资方式的转变,倒不如更确切地说,这只是文字使用上的转变。
卡津:军方使用极其多的能源。其是否曾试图严肃认真对待这一问题,削减能源的使用量呢?
马奎西:军队每年所消耗的航空燃料堪比一家大型航空公司,比如达美航空或联合航空。国防部的石油用量相当于联邦政府所有石油用量的90%还要多,光是国防部所消耗的燃料就要高于联邦政府所耗费燃料的一半。由此产生的废物也是数量惊人的。比如说,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原本计划在60天内结束。于是,当部队重兵前往实施——“震慑与恐吓”行动,他们被告知,不得部署移动厨房,因为布什和他的人民承诺,不会让他们呆太久。于是他们依赖于军用即食食品(MREs)——现成的食物,在美国生产然后再运输到战地。并且,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并没有费心于为部队建设长期居住的住所。建造的一切设施都是临时性的,这也就导致了大规模的能源浪费。
卡津:您是否会担心,将气候变化视为国家安全威胁,这可能会导致美国社会以及有美国军队部署的其他国家更加军事化?
马奎西: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现实的可能性。意识到这与国家安全之间的关联是有好处的。我认为事实就是如此,你不得不为气候变化做长远的打算。作为一个社会,我们并不是非常擅长此类的计划,所以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同太平洋地区的发展中国家领导一道出席了许多次会议。在他们的社会中,军队所扮演的角色要比其在西方民主中所扮演的角色更加重要。美国军队同太平洋国家与地区军队之间的信息流通可以帮助我们提高对未来威胁的应急响应,因为后者没有相应的基础设施或资金来进行自己的分析或研究。在一次会议上,我坐在一个越南三星上将的旁边,我心里想:“天啊,自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我们的世界确实发生了改变!”
卡津:所以说,其他国家的军队也对气候变化非常敏感?
马奎西:国与国之间情况不同。在塞舌尔共和国,靠近印度的一个非洲岛国,那里只有一架喷气式飞机,但是他们也在下沉。其他岛屿,尤其是在太平洋地区的岛屿,摆在他们眼前的问题是刻不容缓的。气候变化对他们的供水以及许多其他的重要资源都有影响。
卡津:您觉得气候工程学怎么样——尝试通过人工手段来为地球降温?
马奎西:诸如塞舌尔以及非政府组织里,有许多关于气候工程学的讨论。我个人认为,这并不是一项非常明智的投资,其充满了不确定性。并且,在五角大楼里,这也并不是一个关注的重点。
卡津:看样子您的严肃认真让您受到了不少尊敬,或许您还带动了您在国防部共事同僚们的公德心。
马奎西:这个嘛,政治任命者的人群是形形色色的。绝大多数的职业人群都想要成为公共使命的一部分。这份满足感是他们无法通过在美国公司工作所获取的,这就改变了对话的性质。无论正确与否,军方是国家最受尊敬的公共机构,这就使得军事人员在转变人们对气候变化的态度上可以有所进展。
我认识一个在部队里负责能源问题的资深人士。他的工作是鼓励部队降低能源的使用,为此设定相应标准,并转向使用更加清洁的能源。他曾告诉我,“我做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便是,我认识一个参军的家伙,他在国家中部的边界贸易站负责能源管理。他回到他的家乡,一个乡村小镇,在那里他是一个非常受尊敬的人。如果他告诉那里的人们,‘气候变化是真的’,并且‘它会对我们的国家产生影响’,那么他将转变那里人们的思想。”军方的确有做长期规划的习惯,但是它的运作不像是企业,它并不是为了赚得季度利润。
另一方面,一个我不断得出的经验教训:在一个非常庞大的官僚机构里,人们会根据官僚机构自身的利益,而不是更加广泛的群众利益来判断决策是否合理,并且他们开始对事实真相熟视无睹。不论你是军队、天主教堂还是斯大林主义国家。
卡津:但是听起来这种情况在气候变化的问题上比较不明显。
马奎西:这要视情况而定。我见过迈克尔·莱纳特(Michael Lehnert)几次,他曾是海军陆战队的将军,现在退休了。他曾负责西海岸所有的军事设施。在这一任命之前,他曾是关塔那摩的负责人。离开军队以后,他曾写文章炮轰关塔那摩是民族灾难。塞拉俱乐部(Sierra Club,美国环保组织)的杂志发表了长篇文章,赞扬其作为海军陆战队西部军事设施将领期间所坚持的立场。他对我说,他意识到他和塞拉俱乐部认识到了相同的威胁——不可控制的增长,郊区的发展,沿公路的商业区对训练场地的蚕食,这些威胁造成了光污染和噪音污染,损害了易受灾害侵袭的脆弱物种。所以,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环境保护论者。在高级管理层,你可以认识到非常有趣的人。自从我开始向迈克尔·莱纳特这样的人倾斜时,我就已经偏向于群众利益了。
卡津:您的政治立场是左派的,但是您在国防部的高级管理层工作了近20年。您是否听到有人曾这样质疑说,“哦,马奎西啊,我们不能让这个社会主义者在五角大楼工作”?
马奎西:关于这个,显然我在部门里的朋友们是知道我的政治立场的。甚至布什政府的政治任命官员们是非常喜欢我的,他们觉得我起了不少作用。我的工作贯穿了三任政府,我同大部分我效力过的政治任命官员都保持着联系,并且他们还会向我寻求建议。我通常会向他们详细说明一个特定政策的优势和不足。
但是相比克林顿和奥巴马政府,布什政府确实曾尝试想要影响我们在环境问题上所做的努力。布什政府对战略性环境研究和发展项目科学咨询委员即将任命的委员设立了专门的测试,我也参加了测试。有些人纯粹是因为其政治观点,而不是专业声望而没有通过批准——甚至是获得美国国家科学院提名的人。在布什政府执政期间,工业领域部门在环境问题上的发言权要比其他政府执政期间的权力更大。我参加过这样的会议,会上通用电气(General Electric)的说客会说,“国防部,你能不能代我们去白宫,说‘这项关于二噁英的法规让我们承担的责任太重大了,这同时也会牵涉到你们的。’”我会告诉我在政治领域的上司们,“首先,我不认为科技会受到限制。其次,如果让我列出前20个想要倾注政治资本解决的环境问题,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单子上。它会出现在通用电气需要解决的问题里,因为他们担心的是钱。我们不应该做这件事。”
卡津:您的政治观点和工作职责之间是否出现过冲突?比如说,是否有官员曾这样问过您:军队如何在伊拉克更加高效地使用能源,从而降低战争的高昂成本?
马奎西:在我职业生涯的初期,加入国防部之前我曾就职于军事智库。在第一场伊拉克战争打响的时候我确实面临了这样的矛盾,这就是让我转换工作领域的原因。但是在国防部,我所从事的研究基本不会关联到操作问题以及任务本身。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2003年伊拉克战争之前,我在五角大楼内部所听到的批评言论,比在我的家乡,言论非常自由的切维蔡斯村,要更多。在战争出现差池之后,在军方自己的学术刊物里也充斥着许多的怀疑。上校以及其他官员们指责四星高级将领们没能履行职责向当权者吐露真言。所以,军队各等级的内部批评声不绝于耳,但是这些并没有公布于众。那些有家庭成员受伤或遇难的人们相信,他们必须要支持自己的观点。政治家们则不会这么做。
卡津:今年年初,美国国防部就如何应对气候变化出台了一项新的政策。您怎么看该政策?
马奎西:政策题为“气候变化适应与恢复力”。这是一个强有力的政策,其制定经过了深思熟虑,它是国防部经过多年工作和讨论总结而出的结果。它让五角大楼做出承诺:“确保维护美国军队的有效性和高效性,处理气候变化产生的影响。”其中包括:
1.确定和评估气候变化对国防部任务所造成的影响;
2.在制定计划和执行各个步骤的时候将这些影响也考虑在内;
3.为打造恢复力,预测和管控任何气候变化可能会引发的危险。
美国国防部认识到气候变化是真实存在并且十分严峻的,它将影响到国防部的任务计划。现在,适应这些变化的责任将落在国防部的肩上。国防部的优势之一就是:一旦其设立了一个目标和方向,它可以果断地采取行动,并引入大量的资源来解决问题。
原文标题:Department of Climate Def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