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达
(吉林大学 文学院历史系,吉林 长春 130012)
高丽使辽使者类型及其派遣考论
陈俊达
(吉林大学 文学院历史系,吉林 长春 130012)
高丽使辽使者按照出使目的和频率,可以分为常使和泛使两类。常使指高丽每年定期向辽朝派遣的使者,包括贺生辰使、贺正旦使、谢贺生辰使与岁贡使四类;泛使指高丽不定期或遇有特殊事宜临时向辽朝派遣的使者,包括问候使、告奏使、乞请使、祭奠吊慰使、朝贺使、谢恩使、献方物使、赴东京使、赴来远城使九类。高丽常使制度的发展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在朝鲜半岛对外遣使的制度层面上,高丽一朝做出了许多开创性的举措。高丽使辽使者名目本质上体现了封贡体系下辽丽两国地位的不对等。
高丽;辽朝;常使;泛使
目前学界对辽丽关系的研究,多集中在辽朝与高丽间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上,而对于遣使问题并没有比较翔实的研究。研究辽朝与高丽间的使者往来,不仅能够帮助我们加深对辽丽间政治互动的理解,全面掌握辽丽关系的演变脉络和规律,同时对处理当下国际关系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就笔者目前掌握情况来看,学界对于高丽遣使辽朝的使者类型及其派遣等问题存在较大争议,对高丽使辽使者名目并未进行深入充分的研究[1]。本文中,笔者不揣浅陋,拟依据出使目的和频率,将高丽使者分为常使和泛使两类,详细考察高丽使辽使者类型及其派遣等问题,并在此基础上从遣使的角度考察高丽如何维系与辽朝间的藩属关系,凸显使者在中朝关系史中所起的作用,以期为中朝关系史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不足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常使”指高丽每年定期向辽朝派遣的使者,包括贺生辰使、贺正旦使、谢贺生辰使与岁贡使。
(一)贺生辰使
高丽贺生辰使包括贺辽皇帝生辰使、贺辽太后生辰使、贺辽皇后生辰使、贺辽太皇太后生辰使。统和二十七年(1009年)四月,高丽首次向辽派遣贺生辰使,①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景德二年(1005年)二月癸卯,命开封府推官、太子中允、直集贤院孙仅为契丹国母生辰使,右侍禁、阁门祗候康宗元副之,行李、傔从、什器并从官给……国母书外,别致书国主,问候而已。自是至国母卒,其礼皆然。”同年“十月丙戌,遣度支判官、太常博士周渐为契丹国主生辰使,侍禁、阁门祗候郭盛副之……自是岁以为常”([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9、61,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二月、十月,中华书局2004年,第1 319页、第1 370页)。知北宋首次派遣贺生辰使赴辽时,于一年之内相继遣使贺辽承天太后与圣宗生辰。而现存相关史书关于高丽首次向辽派遣贺生辰使的记载,仅见遣使贺承天太后生辰,关于高丽是否于同年遣使贺辽圣宗生辰,有待于新史料的发现。“遣借工部侍郎李有恒如契丹贺太后生辰”[2]。而直到统和二十九年(1011年),高丽遣使贺圣宗生辰才见于史书记载,“十一月壬午,遣刑部侍郎金殷傅如契丹,贺生辰”[3]。太平二年(1022年),高丽除遣使贺辽皇帝生辰外,又遣使贺辽皇后生辰。据《高丽史》记载:“显宗十三年(1022年)八月庚子,契丹东京持礼使李克方来,言自今春夏季问候使并差一次,与贺千龄、正旦使同行;秋冬季问候使并差一次,与贺太后生辰使同行。九月癸未,遣都官郎中尹宗元如契丹,贺太后生辰。”[4]因承天太后此时已去世,同时其生日为五月初五[5],与此遣使时间不吻合。故此处“贺太后生辰”是对统和二十七年(1009年)遣使名目的沿袭,非实际贺生辰对象。由“显宗十九年(1028年)九月戊申,遣左司郎中林福如契丹贺皇后生辰”[6]。知实际贺生辰对象为圣宗齐天皇后,生日在十月下旬,并于十一月受贺[7],时间上正相吻合。
高丽贺辽皇后生辰制度仅存在了九年。太平十一年(1031年)六月兴宗继位后,生母法天太后令冯家奴等诬告齐天皇后与萧浞卜、萧匹敌等谋乱,于同月迁齐天皇后于上京,次年春遣人加害。同时以自己生日为应圣节,接受内外朝贺。故高丽于重熙六年(1037年)十二月恢复与辽朝的使者往来后,重熙九年(1040年)遣使贺兴宗母法天太后生日。清宁元年(1055年)道宗继位后,法天太后被尊为太皇太后,故高丽改遣使“贺太皇太后生辰”[8]。清宁三年(1057年)十二月,法天太皇太后去世,高丽复改遣使“贺坤宁节(道宗母宗天太后生日)”[9]。大康二年(1076年)宗天太后去世,又宣懿皇后已于大康元年(1075年)自尽[10],故高丽遣使贺辽太后、皇后生辰制度遂告终结。此后高丽每年仅遣使贺辽皇帝生辰,一直持续到天庆五年(1115年)。
(二)贺正旦使
太平二年(1022年)以前,高丽贺正旦使不见于史籍记载。由是年八月李克方言:“自今春夏季问候使并差一次,与贺千龄、正旦使同行;秋冬季问候使并差一次,与贺太后生辰使同行。”[11]《东史纲目》《增补文献备考》等史籍记载太平二年以前“时朝廷于契丹,四季各有问候使,正朝及其主(与)太后生辰,皆有贺使”。*详见[朝]安鼎福:《东史纲目》卷七上,显宗十三年(1022年)秋八月,朝鲜群书大系本大正四年(1915年),第205页;[韩]洪凤汉、李万运、朴容大:《增补文献备考》卷172《交聘考二》,明文堂2000年,第1017页。知高丽贺正旦使派遣制度的确立时间早于1022年。由于圣宗生日千龄节为十二月二十七,并于同日受贺,与正旦日相近,故相关史书可能将贺正旦使的活动与贺圣宗生辰使合记为一条,因而不见于史籍记载。而兴宗生日永寿节为二月二十三,改期至正月受贺[12],故兴宗在位期间,高丽贺辽皇帝生辰使与贺正旦使由同一使团兼任。如重熙八年(1039年)十二月,“遣户部侍郎宋融如契丹,贺永寿节兼贺正”[13]。《张绩墓志》亦载:“(重熙)十三年(1044年)正月,□□□郎、□大理寺丞。当年冬,以案空加宣义郎、骁骑尉。寻奉诏接送贺永寿正旦高句丽(‘高丽’之误)人使。”[14]道宗、天祚帝均改期在十二月受贺,其中道宗的受贺日期为十二月初七[15],距离正旦日约一个月,故道宗、天祚帝在位期间,高丽贺辽皇帝生辰与贺正旦分别由两个使团负责,多为同时派遣或派遣贺辽皇帝生辰使后一个月派遣贺正旦使。如寿昌二年(1096年)“冬十月乙酉,遣吴延宠如辽贺天安节。十一月戊申,遣白可臣贺正”[16]。乾统四年(1104年)“冬十月庚午,遣智宠延如辽贺天兴节,崔德恺贺正”[17]。高丽每年遣使赴辽贺正旦制度,一直持续到天庆五年(1115年)。
(三)谢贺生辰使
自统和十五年(997年)圣宗遣千牛卫大将军耶律迪烈赴高丽贺成宗“千秋节”,*[朝]郑麟趾:《高丽史》卷3《穆宗世家》,国书刊行会株式会社昭和五十二年(1977年),第47页。按:千秋节,即千春节,乾亨四年(982年)高丽成宗以自己生日为千春节,统和元年(983年)十二月“以千春节改为千秋节”([朝]郑麟趾:《高丽史》卷3《成宗世家》,第36页~37页)。开辽朝遣使贺高丽国王生辰之始,至天庆六年(1116年)天祚帝遣大理卿张言中贺高丽睿宗生辰为止,120年间,辽朝派遣贺高丽国王生辰使可考者79次,是辽朝派遣出使高丽的使团中频度最高的。辽朝仅在忙于祭奠去世的高丽国王、册封继位的新王的年份中不派遣贺生辰使,其余年份,即使是在辽朝皇帝去世时,也未曾停止贺生辰使的派遣。辽朝作为高丽的宗主国,遣使贺高丽国王生辰不是辽丽地位平等的体现,而与册封一样,是承认高丽国王的标志[18]。高丽国王在辽朝遣使贺生辰后,需遣使谢恩。
据《高丽史》记载,清宁元年(1055年)十月,“生辰回谢使户部侍郎崔宗弼还自契丹”[19],此为高丽谢贺生辰使首次见于记载。崔宗弼此次出使为感谢辽朝于重熙二十三年(1054年)“遣复州刺史耶律新来贺(文宗)生辰”[20]。同时1055年之前,辽朝分别于统和十五年(997年)遣使贺高丽成宗生辰、太平三年(1023年)至太平九年(1029年)及景福元年(1031年)八次遣使贺显宗生辰、重熙八年(1039年)至重熙十四年(1045年)七次遣使贺靖宗生辰、重熙十七年(1048年)至是年八次遣使贺文宗生辰。而之所以仅有1055年崔宗弼出使见于记载,是由于崔宗弼“宗”字犯“帝名宗真”讳,辽朝礼部令改名,于是崔宗弼于表文中改称崔弼。而高丽门下省认为崔宗弼“擅改表文……有辱使命”[21],应处罚。崔宗弼在外交礼节上的处置失当引发高丽朝臣的争论,因而《高丽史》将其记录在此。故高丽谢贺生辰使制度的确立应在此之前。
高丽国王在接受辽朝贺生辰后,多于同年或次年派遣贺辽皇帝生辰使或贺正旦使时,派遣谢贺生辰使。如高丽文宗于大康六年(1080年)十二月接受辽永州管内观察使高嗣贺生辰后,于次年五月遣阁门引进使高梦臣如辽贺天安节、阁门祗候崔周砥贺正时,遣右补阙魏绛谢宣赐生辰。睿宗于乾统七年(1107年)正月接受高存寿贺生辰后,于同年六月遣考功郎中朴景伯如辽贺天兴节、起居舍人朴景中贺正时,遣刑部员外郎李韶永谢贺生辰。高丽遣使赴辽谢贺生辰,一直持续到天庆五年(1115年)。
(四)岁贡使
高丽贡使由来已久,早在统和十一年(993年)[22]辽朝发动对高丽的第一次征伐后,高丽成宗即遣侍中朴良柔作为礼币使赴辽[23]。高丽成为辽朝属国后,多次遣使赴辽进贡,由大安四年(1088年)三月,辽道宗下诏“免高丽岁贡”[24],知在此之前高丽每年向辽的进贡已经制度化。
高丽贡使发展为岁贡使,不仅仅是名称上的变化,而是辽丽两国关系、地位变化的体现。韩国学者全海宗将(典型的)朝贡关系分为经济关系、礼仪关系、军事关系和政治关系四种,而经济关系中,最重要的就是贡物和回赐[25]。辽丽之间的朝贡关系作为这种“典型而实质的朝贡关系”[26],只有先存在稳定牢固的宗藩关系,才会出现岁贡使。重熙七年(1038年)以前,辽丽之间爆发了多次大规模战争,期间虽于太平二年(1022年)双方一度恢复朝贡关系,但随着辽圣宗去世,高丽重提辽退出保州城,拆毁鸭绿江浮桥等要求,双方关系再度恶化,高丽甚至单方面终止朝贡关系。直到重熙七年(1038年)四月,高丽遣尚书左丞金元冲赴辽,“起居谢恩,仍请年号……始行契丹重熙年号”[27]之后,辽丽宗藩关系才最终稳定下来,并不断发展。因此,高丽贡使发展为岁贡使应在重熙七年(1038年)以后。
这一点同样可以通过探讨高丽贡物制度化的时间得到印证。重熙七年(1038年)以前,高丽存在连续多年不进贡的情况,且贡物品种颇杂,见于记载的除主要贡物“纳币”外,还包括妓乐[28]、鹰[29]、地里图[30]、龙须草席[31]等,同时多有着深刻的政治背景。除前文已述贡本国地里图是臣服示弱的表现外,统和十二年(994年)高丽遣使贡妓乐,“一方面是想讨好年轻气盛的辽圣宗,另一方面似乎也有诱圣宗沉于女乐,不事攻伐之意……破坏圣宗政治形象……破坏萧氏与皇族间传统婚姻关系”[32]。直到重熙七年(1038年)四月,高丽遣尚书左丞金元冲赴辽,七月,金元冲使辽还,并带回辽兴宗给高丽靖宗的诏书,“省所上表夏季起居事具悉……省所上表谢恩令朝贡,并进捧金吸瓶、银药瓶、幞头、纱纻布、贡平布、脑原茶、大纸、细墨、龙须簦席等事具悉……省所奏已行用重熙年号事具悉。卿昨者乞修朝贡,寻允奉陈”[33],由诏书内容可知,金元冲此次进贡的物品有金吸瓶、银药瓶、幞头等。而据《契丹国志》记载,高丽每年的常贡物品有:“金器二百两,金抱肚一条五十两,金钞锣五十两,金鞍辔马一匹五十两,紫花绵一百匹,白绵五百匹,细布一千匹,粗布五千匹,铜器一千斤,法清酒醋共一百瓶,脑元茶十斤,藤造器物五十事,成形人参不定数,无灰木刀摆十个,细纸墨不定数目。”[34]虽然金元冲所贡物品没有《契丹国志》记载的那样齐全,但如果我们将金吸瓶归入金器二百两之中的话,金元冲贡物中仅有龙须席、幞头、银药瓶不见《契丹国志》记载。考虑到1038年是高丽重新恢复向辽朝贡的第一年,进贡物品的种类和数量较《契丹国志》有所出入也在情理之中。因而高丽贡物品种同样应于重熙七年(1038年)以后实现制度化。
岁贡使是体现高丽作为辽朝属国身份的一个重要特点,辽朝作为宗主国,对于高丽的岁贡给予的回赐是极其丰厚的,据《契丹国志》记载,辽朝每次的回赐物品有:“犀玉腰带二条,细衣二袭,金涂鞍辔马二匹,素鞍辔马五匹,散马二十匹,弓箭器仗二副,细绵绮罗绫二百匹,衣著绢一千匹,羊二百口,酒果子不定数……金涂银带二条,衣二袭,锦绮三十匹,色绢一百匹,鞍辔马二匹,散马五匹,弓箭器一副,酒果不定数……白银带一条,衣一袭,绢二十匹,马一匹……衣一袭,绢十匹,紫绫大衫一领……命刺史已上官充使,一行六十人,直送入本国。”[35]辽丽间通过岁贡与回赐,不仅维系了两国间的宗藩关系,同时高丽亦获取了经济利益。若按当下的概念,辽丽间完成了一次礼物交换,进行了一次“贡赐贸易”。
“泛使”指高丽不定期或遇有特殊事宜临时向辽朝派遣的使者,包括问候使、告奏使、乞请使、祭奠吊慰使、朝贺使、谢恩使、献方物使、赴东京使、赴来远城使等。
(一)问候使
问候使是高丽在成为辽朝属国早期派遣赴辽问候起居的使者。由太平二年(1022年)八月,东京持礼使李克方通知高丽新的遣使制度,“自今春夏季问候使并差一次,与贺千龄、正旦使同行;秋冬季问候使并差一次,与贺太后生辰使同行”[36],以及“时朝廷于契丹,四季各有问候使,正朝及其主与太后生辰,皆有贺使”[37]。可知在此之前高丽问候使应一年派遣四次。然而由于相关政治原因,1022年八月以前,仅见高丽问候使6次。*据《辽史》《高丽史》《高丽史节要》《东国通鉴》《东史纲目》《增补文献备考》等史料统计。故当太平元年(1021年)辽丽双方结束大规模军事冲突后[38],辽朝于次年对原有的高丽遣使制度进行修改,将高丽四季各遣问候使减少为每年上下半年各遣一次问候使。然而由于此后爆发的大延琳叛乱、圣宗去世后辽丽关系的再度紧张以及太平二年(1022年)辽朝规定的高丽问候使的出使时间是依据圣宗、承天太后生辰的受贺日期分别为十二月二十七与五月初五[39]制定的,故上下半年各遣一次。而之后的兴宗、道宗、天祚帝以及齐天皇后、法天太后、宗天太后生辰的受贺日期皆集中于十一月、十二月、正月[40],故高丽在之后的交往中从未按照此规定执行。
高丽问候使最后一次见于史籍记载是在重熙七年(1038年)四月,高丽遣尚书左丞金元冲赴辽,“起居谢恩,仍请年号”[41]。然而按照1022年辽朝规定,高丽春夏季问候使并差一次,与贺辽皇帝生辰使、正旦使同行。由上文诏书内容可知,金元冲于是年四月赴辽问候“夏季起居事”,而十一月,高丽“遣崔忠恭如契丹,贺永寿节,仍贺正”[42],金元冲的出使时间与规定不合。同时,金元冲此次出使,最重要的使命是感谢辽朝于是年三月重新承认高丽藩属国的身份,并正式向辽朝朝贡。知此时高丽问候使的使命转而由高丽岁贡使代行,此后高丽问候使退出历史舞台,不再见于史书记载。
(二)告奏使
统和十二年(994年)二月,高丽“始行契丹统和年号……遣侍中朴良柔奉表如契丹,告行正朔”[43]。此为见于记载的高丽首次向辽派遣告奏使。此后,每逢高丽国内发生大事时,皆必须派遣告奏使向辽朝报告。首先,高丽国王或王太后去世时,需遣使告哀。如大康九年(1083年)七月,文宗去世,同月“遣左拾遗知制诰吴仁俊如辽告哀”[44]。天庆二年(1112年)“冬十月辛亥,高丽三韩国公王俣之母死,来告”[45]。其次,高丽新王即位后,需遣使告嗣位。如统和十五年(997年)十一月,穆宗“遣阁门使王同颖如契丹告嗣位”[46]。再次,高丽国王在册立太子后,需遣使汇报。如开泰九年(1020年)四月,显宗“遣礼部尚书梁稹、刑部侍郎韩去华如契丹,告封王子”[47]。最后,高丽在发动对外战争,或议和停战后,同样需要遣使汇报。如高丽在发动对女真的战争后,乾统九年(1109年)二月“遣李汝霖如辽奏新筑东界九城……遣都宫(官)郎中李国琼如辽,奏还女真九城”[48]。此外,高丽显宗还曾遣使赴辽告奏因病不能亲朝、肃宗曾遣使告奏献宗因病禅位等。
(三)乞请使
统和十一年(993年)辽朝发动对高丽的第一次征伐后,同年闰月,高丽成宗先后派遣李蒙戬、张莹、徐熙赴辽军军营请和,此为高丽派遣乞请使之始。之后,辽丽战争期间,迫于辽军强大的军事压力,高丽多次遣使请和,如李礼均、王同颖、河拱辰、高英起等。
和平时期,高丽派遣乞请使赴辽的目的主要有四种。首先,请求辽朝册封。如重熙二十三年(1054年)六月,“高丽王徽请官其子,诏加检校太尉”[49]。寿昌五年(1099年)十月,“高丽王颙遣使乞封册”[50]。其次,请求辽朝罢修榷场。如大安四年(1088年)九月,“遣太仆少卿金先锡如辽,乞罢榷场”[51]。再次,请求辽朝撤销鸭绿江沿岸的军事据点。如重熙八年(1039年)二月,“遣户部郎中庾先谢安抚,仍请罢鸭江东加筑城堡”[52]。最后,请求辽朝赐地。如大康四年(1078年)四月,“高丽遣使乞赐鸭渌江以东地,不许”[53]。此外,高丽还曾遣使辽朝请还所俘人畜[54]、请婚[55]、请朝[56]、乞称臣如旧[57]、乞贡方物[58]、请年号[59]等,不一而足。
(四)祭奠吊慰使
高丽作为辽朝属国,在得知辽皇帝、皇太后驾崩后,需遣使祭奠、吊慰、会葬。如圣宗母承天太后去世后,统和二十八年(1010年)二月,“高丽遣魏守愚等来祭……高丽遣使来会葬”[60]。圣宗去世后,景福元年(1031年)七月,“高丽遣使吊慰”[61]。此外,因统和十四年(996年)三月,“高丽王治表乞为婚,许以东京留守、驸马萧恒德女嫁之”[62]。而萧恒德于统和元年(983年)“尚越国公主,拜驸马都尉”[63]。故越国公主可以视作高丽成宗王治的准岳母,因此在其去世后,高丽特于统和十五年(997年)七月,遣使“吊越国公主之丧”[64]。这也是见于史书记载的高丽唯一一次遣使吊慰除辽皇帝、太后以外的其他人员。
(五)朝贺使
高丽每逢辽朝国内有重大喜讯时,需遣使朝贺。首先,辽朝皇帝即位时,高丽须遣使贺即位。如兴宗继位后,高丽于景福元年(1031年)十月,“遣郎中金行恭贺即位”[65]。其次,辽朝皇帝上尊号后,高丽须遣使朝贺。如兴宗在重熙十一年(1042年)十一月“加上尊号曰聪文圣武英略神功睿哲仁孝皇帝”[66]后,次年三月,“高丽国以加上尊号,遣使来贺”[67]。最后,当辽朝平定叛乱或对外战争取得胜利时。如统和二十年(1002年)二月,“高丽遣使贺伐宋捷”[68]。太平十年(1030年)九月,“遣金哿如契丹,贺收复东京”[69]。重熙十九年(1050年)六月,“宋遣使来贺伐夏捷,高丽使俱至”[70]。此外,高丽还曾遣使赴辽“贺中京成”[71]、“贺改元”[72]、“贺改国号”[73]等。
(六)谢恩使
谢恩使是高丽一系列回谢辽朝使者的总称。主要包括谢册封,如文宗于咸雍元年(1065年)八月,“遣尚书右仆射金良贽、殿中少监徐靖如契丹,谢册命……遣礼部尚书崔尚、将作少监金成渐如契丹,谢太子册命”[74]。谢横宣,如肃宗于寿昌三年(1097年)十月,“遣柳泽谢横宣”[75]。谢班师,如显宗于统和二十九年(1011年)四月,“遣工部郎中王瞻如契丹,谢班师”[76]。谢安抚,如靖宗于重熙八年(1039年)二月,“遣户部郎中庾先谢安抚”[77]。谢诏谕,如肃宗于寿昌六年(1100年)九月,“遣李载如辽谢诏谕”[78]。谢落起复,如宣宗于大安二年(1086年)五月,“遣尚书礼部侍郎崔洪嗣如辽,谢落起复”[79]。谢祭奠吊慰,如睿宗于天庆三年(1113年)十月,“遣礼部尚书洪灌、刑部侍郎金义元如辽谢吊祭”[80]。
(七)献方物使
由《高丽史》可知,高丽派遣出使辽朝的使者中,还有一类不定期出使的使者,他们的使命被记为“献方物”“进奉”“进方物”,可考者共26次(详见表1)。
限于史料记载残缺,我们无法得知高丽派遣“献方物使”的具体情况,但参考《契丹国志》记载,高丽除岁贡物品外,还有“横进物件”,包括“粳米五百石,糯米五百石,织成五彩御衣金不定数”[81]。知高丽派遣出使辽朝的使者中,存在与岁贡使相对,即不定期赴辽进贡的“横进使”。故《高丽史》记载的“献方物使”,可能即为《契丹国志》记载的“横进使”。如果此假设成立,由上文可知,高丽贡使于重熙七年(1038年)以后发展为岁贡使,故在此之前《高丽史》中记载的三次“献方物使”应为尚未制度化的贡使,而在此之后出现的即应为《契丹国志》中记载的高丽“横进使”。
表1高丽“献方物使”简表
(八)赴东京使
辽丽关系紧张时,高丽遣使辽东京,多出于修好以及希望辽东京在回避战争的发生而进行的外交交涉中发挥一定的作用[82]。如统和二十八年(1010年)九月,辽圣宗亲征高丽前,显宗遣“左司郎中王佐暹、将作丞白日升如契丹东京修好”[83]。和平时期,高丽多遣使持礼至东京问候。如肃宗分别于寿昌二年(1096年)三月与寿昌五年(1099年)九月,派遣持礼使前往辽东京。限于史料记载,我们无法证明是否如河上洋所说“恐怕每年定期地由高丽方面向东京派遣使者”[84],但高丽与辽东京之间有着频繁的使者往来,应该是无可置疑的。而有些学者认为,辽东京派遣出使高丽的“东京持礼使”是辽朝在回赐高丽的朝贡时,由于东京地理位置便利,为了节省人力、物力而由东京直接派遣的“回赐使”,*详见刘一:《辽丽封贡制度研究》,《满族研究》2012年第2期,第62页~63页;张国庆:《辽与高丽关系演变中的使职差遣》,载辽宁省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会编:《辽金历史与考古》第四辑,辽宁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155页~157页。这种观点显然是不正确的。《高丽史》中明确记载,寿昌元年(1095年)五月,“辽东京回礼使高遂来,遂私献绫罗彩段甚多。王御乾德殿引见,命近臣问留守安否。赐酒食、衣对”[85]。高丽国王命人询问东京留守的情况,而不是辽道宗的情况,可见东京回礼使是沟通辽东京与高丽之间的纽带。同时次年三月,高丽派遣“持礼使高民翼如辽东京”[86]。这样的使者往来还有很多,如重熙七年(1038年)十一月,辽东京便派遣“东京回礼使义勇军都指挥康德宁”[87]赴高丽。寿昌五年(1099年)十二月,辽东京便遣“东京持礼回谢使大义”[88]赴高丽。皆表明高丽定期遣持礼使赴辽东京问候东京留守,作为礼尚往来,东京留守派遣持礼使或回谢使感谢高丽国王。
(九)赴来远城使
高丽还曾于开泰元年(1012年)九月,“遣西头供奉官文儒领如契丹来远城”[89]。关于此次遣使的目的,史籍阙载,但结合统和二十八年(1010年)圣宗亲征高丽期间,高丽显宗以亲朝换得圣宗撤军,而是年四月当契丹诏王(指显宗)亲朝时,显宗于同年六月遣“刑部侍郎田拱之如契丹夏季问候,且告王病不能亲朝,丹主怒,诏取兴化、通州、龙州、铁州、郭州、龟州等六城”[90],使得辽丽关系再度紧张的情况来看,高丽此次遣使当为探知辽朝下一步的军事动向。
综上所述,高丽使辽使者虽然名目繁多,但是按照出使目的和频率,可以分为常使和泛使两类。常使包括贺生辰使、贺正旦使、谢贺生辰使与岁贡使四类,泛使包括问候使、告奏使、乞请使、祭奠吊慰使、朝贺使、谢恩使、献方物使、赴东京使、赴来远城使九类。除此之外,史书中还有关于高丽“密进使”的记载,寿昌五年(1099年)十月,“告奏兼密进使文翼如辽,请赐元子册命”[91]。由于密进使的使命多与告奏使、乞请使相近,故不将密进使单独作为一类使者讨论。
同时我们可以将高丽常使制度的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重熙七年(1038年)以前为第一阶段,此阶段为制度的草创阶段,尚未制度化,然而之后的常使名目在该阶段都可以找到源头。重熙七年(1038年)至大康元年(1075年)为第二阶段,此阶段常使制度中的贺辽皇帝生辰使、贺辽太后生辰使、贺正旦使、谢贺生辰使、岁贡使制度陆续实现制度化。大康二年(1076年)至大安四年(1088年)为第三阶段,此阶段高丽贺辽太后生辰使制度终结,常使名目改为贺辽皇帝生辰使、贺正旦使、谢贺生辰使、岁贡使。大安五年(1089年)至天庆五年(1115年)为第四阶段,此阶段高丽岁贡使制度终结,常使名目减少为贺辽皇帝生辰使、贺正旦使、谢贺生辰使。由此我们可以理解《宋史·高丽传》中的相关记载:“自王徽以降,虽通使不绝,然受契丹封册,奉其正朔,上朝廷及他文书,盖有称甲子者。岁贡契丹至于六,而诛求不已。常云:‘高丽乃我奴耳,南朝何以厚待之?’……尝诘其西向修贡事,高丽表谢,其略曰:‘中国,三甲子方得一朝;大邦,一周天每修六贡。’契丹悟,乃得免”[92]。王徽即高丽文宗,重熙十五年(1046年)至大康九年(1083年)在位。由上文分析可知,即使是限于史料残缺,高丽于大康元年(1075年)一年之内向辽朝遣使达到了七次,分别为贺辽皇帝生辰使、贺辽太后生辰使、贺正旦使、谢贺生辰使、岁贡使、献方物使与告奏使(请罢鸭绿江船桥)。*详见[朝]郑麟趾:《高丽史》卷9《文宗世家三》,国书刊行会株式会社昭和五十二年(1977年),第130页;[朝]郑麟趾:《高丽史》卷95《朴寅亮传》,国书刊行会株式会社昭和五十二年(1977年),第99页。
此外,我们还可以看出,在朝鲜半岛对外遣使的制度层面上,高丽一朝做出了许多开创性的举措。此前出使唐朝的新罗使者,仅有朝贡、朝见、贺正、告哀、请求、谢恩、告捷以及参加唐王朝庆典、谢罪、祝贺唐王朝平定叛乱等名目[93]。然而“新罗在唐王朝存在的290年中,对唐朝贡总计155次,平均每年0.53次,其朝贡不仅不存在规律性,而且频率也不高”[94],新罗赴唐朝贡的使者尚未发展为岁贡使。同时“《三国史记》中所载‘贺正’只是对新罗朝贡使的另一种称呼,并不存在特殊的意义,不能依此证明新罗已开始定期参与春节的朝贺……金富轼可能是受了某一种记载开元间历史的中国史书的误导”[95]。故新罗赴唐使者不仅没有常使与泛使之分,同时高丽赴辽使者中的贺生辰使、贺正旦使、谢贺生辰使、祭奠吊慰使、赴东京使以及制度化的岁贡使,皆是先前朝鲜半岛所未曾有过的。
最后,我们还可以从高丽遣使辽朝的名目中窥知辽丽两国的关系与地位。如重熙七年(1038年)以前,与问候使同时期派遣的其他高丽使者,皆有其具体的任务,因而重熙七年(1038年)以前应是问候使体现辽丽两国关系的性质,而高丽不定期遣使赴辽“问候”,又能反映出重熙七年以前,高丽虽然奉辽正朔,但辽丽宗藩关系尚不稳定的特点。重熙七年(1038年)以后,制度化的岁贡使显然是高丽纳入以辽朝为中心的封贡体系的最好体现。再如辽与北宋之间虽然也存在着贺生辰使与贺正旦使的往来,但北宋在遣使贺辽国主生辰(正旦)、贺辽国母生辰(正旦)后,作为回应,辽朝皇帝及太后皆需分别遣使贺北宋皇帝生辰(正旦)。*详见吴晓萍:《宋代外交制度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88页~313页;苏丹:《辽朝使宋国信使研究》,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31页~58页。而辽朝派遣的贺高丽国王生辰使不仅仅是对高丽遣使贺生辰的回应,因为辽朝在对高丽国王即位合法性持怀疑态度时,会通过贺生辰使抵达高丽的时间与高丽国王生日不相符的方式来表达对其继位的怀疑,如宣宗、肃宗;对高丽国王的行为表示不满时,会直接不派遣贺生辰使,如穆宗。故辽朝遣使贺高丽国王生辰与册封一样,是辽朝承认高丽国王的标志[96]。同时高丽在辽朝遣使贺高丽国王生辰后,以及辽朝遣使册封高丽国王、王子、落起复、横宣等,需遣使谢恩;辽朝国内举行重大庆典,如新皇帝登极、上尊号、改年号等,需遣使朝贺。而辽朝对于高丽遣使贺正旦、献方物等,皆没有回应之使。由此可知,高丽使者名目体现的是在封贡体系下辽丽两国地位的不对等,而有些学者认为的辽丽在使者往来中“除了维持宗主国的名义关系外,另发展出一种平行对等的关系,这种平行对等的相互关系,已经极为接近近代国际社会中,各主权国家之间的关系了”[97],以及“在不平等朝贡体制的规范下,仍存在一些国际交往中的平等因素”[98],显然都是不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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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卫光责任校对李晓丽)
2016-05-10
201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朝鲜半岛古代史研究”(项目编号:13ZD105)
陈俊达(1991—),男,江苏徐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辽金史、中朝关系史研究。
K207
A
1001-5140(2016)05-007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