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迷案

吴瑨

1.白骨尸体

位于海港城西山的人造森林公园发现一具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尸体，法医现场勘查初步鉴定是钝器重击后脑致死。

这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那天，我去参加一个科学爱好者集会。在集会上，就金属钠遇水在密封条件下爆炸产生多少能量这一问题，我跟几个同仁意见发生分歧。于是我们决定做一个实验，为了安全起见，地址选在了夜间封园的森林公园。我们在一处荒僻地带挖了一米深的坑，在里面放了一桶纯净水，在水里面放了水溶性胶囊封好的金属钠，然后赶紧把坑埋了，在远处等着。等了半天，地面一直迟迟没有反应，忽然，土层开始松动起来，然后“砰”的一声巨响，地面被炸开了。大家顿时欣喜若狂。

我刚要跑去坑边看看，冷不防一个什么东西掉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去捧住，竟然是半个沾满了泥土的骷髅！我顿时尖叫起来。

半个小时后，法医来了，我们被带去了警察局，就在我担惊受怕时，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个爆栗子，晕头转向地就被人拖进了一个没人的小屋，我定睛一看，却是老杨！

老杨是我领导许靖南的朋友，是个刑警，我跟他挺不熟的，但他跟我老板熟啊！完了，许老板肯定马上就要知道我违法乱纪的事了。

“我说你们这帮年轻人啊！一天到晚整幺蛾子！麻溜滚蛋回去上班……什么别告诉你领导啊！就是许老弟让我把你弄出去的！”老杨一边说一边拍着我的脑袋。

过了几天，许靖南点拨我应该请老杨吃顿饭。席间，许靖南随口问了一句西山白骨案的进展，老杨相当健谈，一张口就说个没完了。

千禧年的时候，海港城地产泡沫，开发商也不管需求量，大肆建楼盘。西山位于海港城西郊，当时并没有山，是一片村落。开发商把地买了下来，推平农田和宅院，建起了高楼大厦。但因为种种原因，西郊的楼盘建到一半就烂尾了，钢筋水泥的骨架鬼气森森地立在那里。后来，那里因为隐蔽又少人烟，发生了好几起恶性事件，加之实在影响市容，于是政府大刀阔斧地决定，将楼盘推倒，建筑垃圾就地堆成山，运来大量泥土将其覆盖，植树种草，硬是将这个建筑废墟改造成了森林公园！

法医的鉴定结果是，被害人死亡时间是25年前，当时海港城还是某国租借地呢！非但没有森林公园，连建筑废墟都没有。

“小东西啊！你们炸的那坑真是不浅啊！用啥炸的？”老杨给我夹了一个鸡腿。

“那个，那个，钠和水……”我结结巴巴地说。

“时间太久了，尸源不好确定吧？”许靖南问老杨，他是一个神秘的男人，我猜测他以前也做过刑侦方面的工作。

“弟弟，25年前啊！我们现在想从失踪人口入手，但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法医鉴定结果还是挺有用的：女性，16岁左右，身高一米六，我们现在正联系公安部，希望能调来一个骨骼鉴定专家，能从骨头上鉴定出大概是什么地方的人……嘿，让你吃东西，又不是没让你说话，想说啥就说呗！又不是哑巴！”老杨连吃带喝带侃大山，竟然不耽误把我看穿。

我鼓足勇气终于说了出来：“老杨叔，你们要破案子，是不是可以双管齐下啊？查被害人的时候同时查凶手？”

老杨闷了一口酒：“对啊，抛尸案埋尸案的，根据现场能分析凶手，但就是你们放的那把火，现场除了白骨别的都烧没了！”

钠遇水燃烧会产生高热，我实在很愧疚：“老杨叔，我错了，我们要是确定了25年前的埋尸地，是不是会有帮助？”

“发现尸体的地方25年前什么样，会很有用。”许靖南说。

“老杨叔，我要将功补过，我觉得我能帮你们确定那里25年前什么样。”

老杨有些怀疑地看着我，喊了一嗓子：“老板，结账！”

根据现场勘查和老杨他们的分析，炸出的土壤中有人体分解质，还有沥青块等，说明尸体是尚未腐烂的时候被掩埋的，埋尸地点在建造楼盘的时候被铺成了道路，仅此而已。

我上大学的时候修过一门课叫测量基础。在老杨的协调下，我们去特区地政署借了一个亚米级手持GPS，又去案发现场测了坐标。

回到地政署，我把坐标给了工作人员，申请查阅该地1991年左右历史影像，这个影像就是当时飞机或卫星在天上拍的地面情况，一般土地部门都会有历史数据备份。

2.风云世家

当一片房子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欣喜若狂，差点就抱着老杨跳了起来。老杨却漫不经心地叼着烟，点着屏幕：“小东西还是不错嘛，当时就埋在这片房子下面了。”影像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有用的都能看到。

“四进四出的院落，这中间是个啥啊？看着像动物雕塑！绝对是大户人家！”我激动地说。

“西郊……”老杨弹着烟灰，“中间这玩意儿挺有特点！找一个当地老人，应该能知道，小伙儿，我就不请外援了，你们这里有上世纪90年代在西郊生活过的人吗？”

工作人员抬起头来，十分实诚地回答：“哥，我就是。”

“那这是谁家啊？你知道不？”

工作人员抓着头，纠结了半天才说：“这东西看着像貔貅雕塑，貔貅不是寓意聚财嘛，生意人都喜欢放一个貔貅供着。这家户主叫李善邻，早年靠倒买倒卖发家，赚了钱就在城区里买了别墅住。但认为老宅风水好，就花重金定制了一个玉石貔貅镇在老宅，开发商动迁的时候，李家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那个貔貅运走的！”

回去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分析：“尸体埋在李家老宅里，应该不会是外人埋的吧？对于李家，我也略有耳闻，他们在海港城家大业大。2010年之后，李家逐渐把产业转移到国外，他们家大部分人都是拿着美国护照，定居加拿大。”老杨点着头：“李家人嫌疑最大，但现在我们没办法对嫌疑人进行传讯，既然你对李家这么了解，那就多说点细节给叔叔听！”

李家在海港城算是风云人物，所以我知道的八卦还不少。李善邻明面上一位夫人、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和长子、次子早就继承了家业，专心做生意，为人也低调。但李善邻的幼子，人称海港城小巨人，不是醉驾开车，就是跟哪个女明星闹绯闻。

“为啥叫小巨人？”老杨问我。

“因为他身高撑死一米六，我朋友在公司年会上看到过他，搂着一个超模，还没到人家胸脯呢，按平时品行看的话，我觉得他最能干坏事儿。”

老杨摇摇头：“不会是他，法医鉴定结果是被害人后脑遭到钝器击打致死，位置是头盖骨那儿，这说明凶手要比被害人高。但话说回来，既然已经确定了尸体被掩埋在李家老宅，那么也可以进行排查工作，可以私下走访李家的老员工，司机、保姆、佣人、园丁什么的。你朋友看样子小道消息知道不少，看看能不能帮叔叔找到几个知道内情的老人。”

没过几天，我妈打电话告诉我，我爷爷的象棋搭子梁爷爷有事儿来海港城，让我去机场接他。我大清早直奔机场，在接机口却碰上了老杨和许靖南，一问之下，发现他们竟然是来接梁爷爷的。我可真没想到，那个跟我爷爷下棋总爱悔棋的老头竟然是著名的刑侦专家。

在搭顺风车回去的路上，我又听到了案件的进展，原先法医的鉴定结果是被害人是被钝器击打后脑致死，而被害人的身高是一米六左右，因为现场被我们炸过，所以白骨也被炸得稀碎，法医只是对头骨进行检查，鉴定为钝器击打后脑致死，也只是根据被害人腿骨长度推测被害人身高一米六。

但他们那里有一个兼职的法医，觉得尸检报告不完整，于是就重做了尸检，她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将被炸成碎片的尸骨拼完整，实际测量出被害人身高一米六五，又做了检测，证明头骨上的碎裂并不是致死原因，而是因为爆炸导致的，被害人的真实死因是被扼杀，舌骨断裂。

梁爷爷听得非常开心，不断地称赞着：“我就喜欢这姑娘做事儿认真严谨！干我们这行的，将凶手绳之以法，使死者沉冤得雪，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啊！”

“那可不！老认真了，两口子晚上不回家睡觉，搁停尸房过夜。”老杨大大咧咧地嚷嚷。

哎，不对啊，我和老杨接梁爷爷，许靖南过来义务充当司机的？许靖南略显羞涩笑了笑：“我就是陪着，首先晚上不安全，其次，万一她害怕呢？”

老杨做出一副别狡辩的表情：“停尸间，玩死人骨头，老弟，我就怕你不安全啊！我就怕你害怕犯错误啊！”我恍然大悟，这兼职法医就是许夫人啊！现在梁爷爷来了，那么西山白骨案在受害者方面总会有所进展吧？

3.擒凶

听我提起我们实验室新进了一批三维模拟装置，一直漫不经心的梁爷爷眼睛瞬间亮了，提出希望能使用仪器来帮助对白骨的还原。许靖南一口答应了。这批三维模拟装置一直由我负责，看来我跟这个案子真是难解难分了！

梁爷爷不愧是专家，根据生成的全息图像和实时量测的数据，很快就推测出了被害人的更多情况，并最合理地还原了被害人的相貌。

广西地区的典型长相，牙齿不整齐，坏牙牙洞是用铅灌注的，手掌、脚掌指关节粗大，骨骼密度显示是在短时间内过度长高……

这说明被害人生活在广西贫困地区，以农业或其他粗笨工作为生，但短时间内过度长高是怎么回事？轻微的重金属中毒或生物功能紊乱。我忽然想起来，我朋友告诉过我，李家本来有一个生物制药工厂，因为生产安全有隐患，还被查封过一段时间呢！

但在生物制药厂工作的话，是需要专业技能的，怎么也得大学毕业吧，怎么也得20岁以上吧？这显然跟被害人的情况不符啊！

“员工也分各个岗位，不可能只有文员、工程师、药剂师等，还有清洁工、食堂的厨师、配菜员等。”许靖南说。

“这样的底层都是流动岗位，不太好找，当时海港城还是租借地，这要是黑户的话，就更不好找了！”老杨说，“但我们现在知道的信息不少，综合一下，倒也能圈定个不大不小的范围。”

“根据更正过的尸检报告，被害人是被掐死的，骨骼碎裂方式说明凶手要比被害人矮，被害人被埋在李家老宅，李家老宅放着镇宅的貔貅，肯定有安保，凶手应该不会是外人。李善邻家中，其幼子李韩强最有作案可能，他比被害人矮；被害人来自于广西地区，出身贫寒，从事辛苦劳动，可能在李家的生物制药工厂做过工，从事清洁工之类的底层工作。但以李韩强当时的年纪，他应该与被害人不会在生物制药工厂有交集。这种交集产生了谋杀埋尸，说明是有亲密性的，那么，他们应该是在什么地方有交集呢？”许靖南循循善诱地分析。

“我想起来一件事儿，我们那栋楼里，清洁工总换，但有一个清洁工，干得又好又踏实，过了大概半年多，我忽然看不到她了，本来以为她也不干了呢，没想到后来在楼上领导那层看到她了。”老杨说了一件似乎跟案情没有关系的事。

“被害人可能在工厂里做得非常好，然后被有心人送到了李家做工。”

没过几天，老杨就有消息反馈回来，25年前，生物制药工厂有一个清洁工叫做李秀美，上班的半年时间里长了20厘米，年纪虽小，但工作特别勤劳认真，厕所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一切被老板李善邻看在眼里，就把她找到家中当佣人，并且帮她申请到了居留权。

但就是这个逆袭神话般的李秀美，到了李家没多久，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在对李家老佣人的走访中，大家都说李秀美消失得很突然，不过她带走了钱，也留下一封信，说自己回老家结婚去了，所以就没有人报失踪。

“因为李秀美申请过居留权，所以有留档，我就给她老家发协查通知，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老杨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李秀美从来就没回老家过！这还用猜？不止如此，老杨还查出李秀美是一个文盲，文盲会写信吗？而且李秀美在老家的父母在她失踪后，收到过一大笔钱。

被害人是李家的佣人李秀美，最大嫌疑人是李家的幼子李韩强，那李韩强杀害李秀美的证据呢？还有动机呢？就在这关键时刻，法医实验室又传来捷报，在对案发地点进行重新勘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金属碎片，该金属碎片因为钠爆炸的高热，表面迅速生成了一层金属镀膜，刚好保存了上面的一枚指纹和微量血迹，因为李韩强已经加入美国国籍，所以他入海港城必须录指纹，对比证明这指纹正是他的，而血液检测证明血迹是李秀美的。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犯罪嫌疑人擒拿归案！李韩强拿着美国国籍，定居加拿大，如果通过外交途径去引渡他的话，很容易打草惊蛇。经验丰富的老杨也想到了这点：“不能让这小子跑了！”

“最好把他引到海港城，瓮中捉鳖，但我们现在的调查，可能已经惊动了他，他短期之内不会轻易来海港城。”许靖南沉吟道。

我十分激动，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以至于声音都发颤：“貔貅！那个镇宅的貔貅，我听说李家专门建了一个庙供奉它，每年李家都要来拜祭，因为生意人迷信，场面特别大，除了李家全家之外，还有产业高层，我朋友跟我提过，好像就是下个月拜祭，他们已经开始布置场地了……”

4.恶人得惩

半个月后，供奉貔貅的庙里烟火鼎盛，我找了一个由头也跑去凑热闹。日上三竿的时候，李家大部队进了庙，走路颤颤巍巍的李善邻被前呼后拥着，但却不见李韩强。

我站得远远的，正等着欣赏人民警察英勇擒凶的热闹场面，却看到我认得的几个便衣悄悄地往庙外撤，老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背后，把我揪到庙外。我们上了车之后，一个小伙儿递给老杨平板电脑，平板电脑上正在放实时视频，好像在一个包房里，几个衣着暴露的艳丽女子，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这么矮小，正是小巨人李韩强！

“我是美国人！我有美国籍！你们不能随便抓我！”李韩强张牙舞爪地嘶吼着。

“你杀害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李秀美，你将受到法律的严惩，把他带走！”许靖南彬彬有礼，波澜不惊。我有点奇怪了：“我领导能去抓人？”

老杨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我。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这个实验室好像隶属于国防科工委，许靖南很有可能有军籍。

花花公子抗压能力都一般，在审讯室里，老杨还没怎么施压，李韩强就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罪行。

我们所无法想象的是他的作案动机，太过匪夷所思了。身高一直都是李韩强的心病，那时他科幻小说看多了，又知道李秀美短时间内长高了20厘米，竟认为自己要是吃了李秀美的脑垂体就会长高，于是将她诱骗到老宅中杀害。在他挖出李秀美的脑垂体的时候，刀锋断裂，他试图把刀拔出来，但没有成功，就一并将其掩埋了，这就是埋尸现场发现的金属碎片的来源。

李家有钱有势，雇了一个律师团来给李韩强辩护，李韩强在法庭上还非常嚣张，说早过了追诉期，谁也奈何不了他。

老杨气得往许靖南办公室里跑，吼声震天地在那儿骂娘：“什么玩意儿！他有钱就能摆平所有事儿？人命都能用钱来买吗？”

许靖南心平气和地给老杨倒了一杯降压去火的普洱茶，淡定地说：“李秀美父母在收到一大笔钱的时候，就觉得心中不安，于是他们去当地的公安机关报了案。”

老杨顿时喜笑颜开，拉着许靖南，又提溜上我：“走！叔叔请你们吃饭去！”饭桌上，老杨给我解释，这个案子在特区没立案，但在内地立案了，中国法律规定，这种重大刑事案件可以不受追诉期限制。也就是说，李韩强有钱也没用！他必将受到法律严惩！

我们将拭目以待！

（责编：任飞 wfjgcq@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