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北小镇青年和直播圈的半壁江山

2016-10-09 20:37
看天下 2016年26期
关键词:公会东北主播

朱信明

夜深了,辽宁省海城市南台镇已经睡下。镇子西侧的小区里,广场上遛弯的人们散去后,锻炼器械最后吱呀了几声,安静下来。

“再往上走一走”,小水戴着耳机,对着麦克风大喊,“咱们家现在是23万,她是29万,她拉不动了!”

居民楼对面的8号车库里,灯光白得耀眼,YY主播小水大声鼓动粉丝们刷礼物,争夺当晚头条。叫喊声、歌唱声被隔音板困住,在30平米的车库里冲撞。

只有微弱的光从车库后面的窗户透出。这个喧闹又孤寂的世界外面,几乎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清脆的蛐蛐声和着渐起的秋风,衬托着这座东北小镇的寂静。

若能从空中俯视,黑暗笼罩下的东北三省,这样的微光数以万计。在中国最火爆的网络直播世界里,东北主播成为最庞大的一股势力,在诸多平台上,占据半壁江山。

小水正是这半壁江山里的一份子。“我的风格是YY里面独一无二的,没有第二个人是我这样的。”这个东北小伙对本刊记者说,“他们都管我叫‘YY一姐”。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半壁江山能否永固,抑或仅仅是一个繁华的泡泡?

“万人主播”

九月初,东北的气温已分了早晚。清晨的太阳趴在天边晃人眼,却抵消不掉日渐增强的寒意。望不到头的庄稼地里,即将成熟的农作物齐刷刷地泛着金黄。贯穿东三省的202国道上跑着稀疏的车辆。刚过六点,小镇上已有了人气,出摊的小贩、开电三轮的运货人、进城的赶路人,不少人已换上长衣裤。

小水仍在睡梦中,他总要直播到午夜才结束一天的工作。当小区里的主妇们忙活完上午的家务活,带着吃奶的娃娃到广场闲聚时,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你说的是老那家的孩子吧”,一位带娃的女士笃定地向本刊记者说。虽叫不上名字,但在这个拥有22栋楼的小区里,“老那家”这位名叫那潇予的小伙是最大的明星。

“小水”是那潇予在YY的艺名,1990年出生。一旦开始直播,他的直播间里至少会有两三万人同时在线。“同时在线人数过一万是个界限,这意味着在直播的一两个小时里,可能有六万到十万人来过直播间,这就是万人主播了。”YY负责艺人包装推广的邹小樱向本刊解释道。

2016年最火的一个领域就是直播。不完全统计,中国在线直播平台数量已经超过200家,另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最新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6年6月,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到3.25亿,占网民总数的45.8%。

游戏直播和娱乐直播是最重要的两块内容,而东北人正逐渐成为娱乐直播的主力军。互联网数据分析公司易观公布的直播网络主播地域分布显示,20.27%的主播来自东北三省,仅次于华东六省一市(上海市)的27.53%。2016年微博“超级红人节”票选出的十大网络主播中,有6个是东北人。陌陌“哈你”直播平台统计发现,全国主播综合实力排行榜上,辽宁、吉林和黑龙江分别位列第2、5、6,前六名的其他三个省市是北京、上海、湖南。但榜单“是按照登陆地计算”,考虑到很多东北人也散落在北京、上海等地,东三省的实际数据可能更高。而《北京青年报》记者统计了花椒、一直播、9158等直播平台,发现“最热门主播”中,东北人占据了近一半,甚至超过一半。

“玩直播,北方人比南方人多一点,东北主播说话搞笑段子多,能逗大家开心。”主播公会(相当于主播经纪人公司)“娱加”经纪人林妙妙说,“对直播行业来说,最重要的是跟观众互动,只是唱歌跳舞,很多人觉得为什么不去看电视?”

“东北人天生有幽默感,”腾讯大辽网编辑付明明也持相同看法,“东北的地域冬天没有什么事干,大家只能在家里讲笑话,你讲一个我讲一个,聊天。所以,不仅是网红,明星、笑星东北人也占一大部分。网红跟小明星是一样的,他们的幽默感在网上非常吸引人。”

现在小水一天直播五个多小时,每天11点到14点、21点到23点半。期间他会唱歌、唠嗑、演戏,粉丝们则以礼物相赠。

直播平台上设置的虚拟礼物,是网络主播的主要收入来源,每个礼物对应着可以折现的现实货币。以YY为例,一根棒棒糖价值1毛,钻戒价值19.9,豪华游轮则需要1314元……如果粉丝对某位主播偏爱有加,开通每月1元的“珍爱团”就能证明自己是“铁粉”,也可以花12到20万元的价格购买爵位甚至国王的称号。这些“神豪”来到直播间,代表尊贵身份的汽车会出现在屏幕显眼的位置,所有人都能知道捧场的来了。

小水说,自己目前年收入有五六百万,2014年甚至赚到一千两百万,税后。而在成为网络主播前,他要同时打多份工才能拿到每月五千元。

“砍死你!”

上午11点前,小水会到达小区东北角的八号车库,升起银白色的电动卷帘门,推开金属大门。

2014年,小水买下了这个车库,并将其装修一番:装厕所、安空调、地面铺上白色瓷砖、天花板做了吊顶、铝合金大门的玻璃贴了不透明的窗纸,最重要的是,墙壁加装被网友戏称为“桑拿房”的棕色隔音板。

以前小水主业是做箱包设计,租了一个铺面,业余做直播,但也很疯狂。终于二楼一个老爷子,忍不住直播噪音,拿着榔头敲窗户。有天深夜,大雨,小水趁外面的雨声响亮扯开嗓子使劲唱歌。没多久窗外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斧子砍下去,窗户玻璃碎了满地,老爷子站在外面冒着雨叫嚷着要进去,“砍死你!”小水独自坐在屋里头吓哭了。

老爷子没真砍,第二天叫了警察。

警察问小水:“你干啥呢?”

小水告诉他,网络直播唱歌。

“盈利不?”

“挣钱啊!”

电脑被警察收走了。居民区从事商业活动,还扰民。

临走,老爷子警告那潇予:“我有心脏病,如果再唱歌,就到你家犯病。”

当时小水刚做直播,一个月也就收入三百多块钱。第二天,父亲带着小水去派出所解释,领回电脑。吸取了教训,小水非常注意屋子的隔音问题,父亲帮他买了厚海绵封窗隔音,屋子里被堵得密密实实,唱歌都上不来气。

这个东北小镇青年转身为一线主播,是从变声器开始的。曾经他喜欢玩网络游戏《传奇》,玩家们使用语音在线交流。以声取人的世界里,变声器就等于变了一个人。现实里,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小水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挥舞鼠标,操纵着角色四处砍杀;游戏内,他将声音设置为女声,与伙伴整夜交谈。

转换身份的经历让他摸索出了模仿女性的本事,YY开设视频直播功能后,小水在摄像头前穿上从母亲那儿偷来的衣服,带着色彩夸张的塑料假发,秀兰花指、抛媚眼、唱歌。直播结束后,他再悄悄把母亲的衣物放回原位。

裙子忽然开线了,母亲念叨着衣服的莫名损坏,小水没敢告诉她那是自己撑坏的。但很快,母亲就从别人口中听说儿子在网上直播的事情。她当然接受不了。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跟妈说。”母亲知道,小水遭遇过一些坎坷和打击,甚至一度患上抑郁症。

“妈你放心吧,我都正常,我就是表演。”小水安慰她。

“现在家里面苦就苦点,但是我不希望你这样弄自己,不好。”

“没事儿没事儿,我挺喜欢的。”

小水回忆道,当时自己忙完了箱包设计的活儿,就把送货用的电动小三轮推进屋内,穿着女装,一身非主流的打扮,站在货斗里边唱歌边来回蹦跶。直播第一个年,粉丝始终在两百人上下晃荡,黑粉却数倍于此,到处都是骂声。

这多少有点东北二人转的影子。二人转里,反串也是一种常见的形式,而且还会有丑化和自我丑化的表演。这些套路,在赵本山及其徒弟的表演中,早已为大众所知。甚至后来以反串成名的李玉刚,早期也深受东北二人转影响。

小水小时候常看二人转,村里有表演,他就穿梭在飞舞的红布条与大人脚边,扭动自己软乎的小腰。父母还会带着他去城里的德利宫戏院看二人转演出,他记性好,头天晚上听了什么词,第二天他就能学给同学听,“点就有啊,六六六六六啊,哥跟小妹儿感情厚啊……”

小水一度想学二人转,但是姥爷不同意,说要是让他学二人转,以后就别进咱们家,但小水爱唱歌,上学之后当了文艺委员,小水是学校里唯一一个男生文艺委员。

长大之后,小水把反串风格融进直播。“其实有点作践自己。为了火用了各种办法。”小水半开玩笑地说,自己之所以火,主要是“脸皮厚,释放天性”。

“不管你怎么说我,只要进来了,我就已经成功一半。大家当时可能觉得这个人挺傻X的,没有什么赞扬,都是看笑话来的。”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而且以这样的态度拼命表现自己,甚至一天直播十几个小时,从白天到深夜。

韩国“练习生”

2006年,小水第一次到了北京,他见到了无数的高楼,也见到一群韩国人。

面对一帮由韩国人和中国人组成的评审团,小水跳了段舞,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那时变完声了,唱歌特别像张信哲,唱完了他们说我长得也挺像。”小水说,现场评审多数时间都在说韩国话,他也听不懂,只知道被选中了。对方给他三个月时间考虑,因为要交16万的学费。

16万,对小水家来说堪称一笔巨款。小水家是农村,父母以倒腾小猪仔为生,按他的说法,这是从爷爷辈就开始的“家族生意”。2000年之后,小水的父母做起长途货运,加入东北省道、高速公路上的卡车大合唱,他们有时候去内蒙古拉煤,有时候也会把海城的铁矿送往河南。那是东北工业由盛转衰前的一段欢快乐章。

和东北其他城市差不多,海城也是一座矿产丰富的城市,清末这里就发现了铁矿,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前,就开始掠夺海城的铁矿资源,偷运回东京,而且一直持续到1945年。此外,这里还是“世界镁都”,菱镁矿储量占世界的1/4。靠山吃山,海城也成为东北地区工业发展最早的城市。

小水家并没有从中获得多少好处。父母开始搞矿产运输后,常年不在家,小水被送进市里的学校住校,放假了就由姥姥照看。他开始用零花钱去艺术班学唱歌,哪里有比赛就壮着胆子去选秀。

2006年,艺术班的老师告诉小水,韩国一家叫SM的公司在北京选学生,被选中的人,会带到韩国去培训做艺人。

当时韩流正盛,而且,东北人韩庚也是通过这个途径,成为韩国人气偶像Super Junior的成员。所有这些,都令当时怀着明星梦的年轻人心动。十六岁的小水跟着老师,还有几个同学坐着火车就去了北京。没想到,一举选中。

如同姥爷反对外孙去学二人转,父亲不认同唱歌是条出路,家里也出不起钱。本地人觉得出国工作叫本事,花钱出去学唱歌,会“招人白眼”。老老实实读书以后当公务员是父亲的愿望。

小水和父亲闹翻了,一度还离家出走。当时唯一支持他的是姥姥,她背着小水的舅舅拿出16万。

飞到了首尔,五个中国孩子被直接拉到训练基地,开始做练习生。接下来的两年多,小水几乎不出门。公司对练习生实行封闭管理,而且他是“黑户”,拿的旅游签证来韩国学习,公司能够降低不少经济和法律成本。

每天的生活就是练习,每个月都有考核。刚开始的作息是晚十点结束训练,随着考核的深入,每天都要到凌晨一点才练完。

有一些种子选手,公司看重其潜力,练得也久,就跟这些人签合同。“我们都没签,”小水说,“熬到(种子选手)那一步,才开始给你开工资。也可能一辈子就做练习生。”

熬过两年,终于看到希望。小水感觉考试和一些后续的步骤也变快了,“老师都说你加油吧”,小水回忆道,那也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间。当时小水按照造星的计划一步步练下去,觉得希望挺大,似乎就差找到自己的定位,接下来便可以签合同出道赚大钱了。

2004年“超女”诞生后,中国掀起了一阵平民脱胎换骨成明星的狂热。以前可望不可即的成名之路,一下子对普通人打开了。更何况,小水还接受了韩国娱乐工业的培养,明星梦,看似触手可及。

东北迷失

有段时间,小水好久没接到母亲的电话。对前景感到越来越乐观的小水打电话给母亲汇报好消息,“我说(日子)马上要好了”,小水回忆道,当时母亲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哭着告诉他,父亲出车祸了。

小水的父亲在霸州发生事故。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的颅底骨折,人也陷入昏迷。虽然万幸,人最终救了过来,但家里已无法支持小水在韩国的学业。

明星梦,就此断了。2010年,小水回了老家。回国没多久,姥姥被查出肺癌晚期,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连遭打击,小水日渐消沉,甚至患上抑郁症,整日宅在家中。闲来无事,小水开始玩网络游戏,并由此接触到了YY语音,玩家们在频道里唱歌聊天,小水加入其中,受到大家鼓励。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现实的伤口逐渐愈合。

当时母亲要照顾受伤的丈夫和抑郁的儿子,同时还要打工养家。为了分担些压力,小水也开始尝试打工,他做过服务员、网管,后来租下了一个铺子做箱包工人。最好的时候,每个月能赚上五千元,这在海城已是不错的收入,偶尔每月做直播,还有几百元外快。但这些钱,对家里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身处其间,小水也感受到了经济形势的转变。箱包制造批发是南台镇的龙头产业,车库里的制包作坊遍布各个小区,每户门口都停着电动三轮车用来运送做好的包,但最近几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在海城从事箱包销售的王晓晨说,过去不管你有多少货总有更多人等着拿,现在“都去网上买了,而且这东西本身就不是必需品”。整个东北在互联网的大潮前默默无闻,各地政府开始强调电商也不过是最近一两年的事。

箱包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经济学人》的一组数据经常被国内媒体引用:2013年投资占到东北GDP的65%,几乎较十年前翻番。但即便这样,2014年,东北三省经济增速均未达到全国平均水平。大量投资仍然转向国企,无法激活沉睡已久的民营经济,也很难让普通人受益。

就在小水回到东北的2010年,中国公布了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东北由人口迁入地变成了迁出地。国企衰落,民企不振,东北年轻人的就业机会少了许多,过去十年里,至少有180万人出走东北,到关外闯荡。

小水也不知道自己的机会在哪里,只是一边做着箱包,一边玩着直播。

“神豪”

9月4日晚,那潇予洗了个澡,直播前对着电脑屏幕用手收拾头发。

今天晚上,粉丝们要给他开第四个直播周年庆。五年中的第一年因为糟糕的人气和满屏的骂声,他没办周年庆。而现在周年庆前几天,他准备直播时,就愣了一下,粉丝们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纷纷写上了“我们四岁了”。

按照YY上的习惯,周年庆活动会邀请相熟的主播、自己的徒子徒孙连麦助兴。这一切,他的粉丝们都帮忙做好了。有人为他做好了请柬,有人召集了二十几个人去录音棚录制祝福语,有人花了几千块做宣传视频。聊天区里,场控不断提醒大家统一名字的格式。有粉丝感慨:“好像过节啊!”

回忆起来,开直播的头两年,小水都是不温不火,收入偶尔能上千,直到遇到“歪歪鱼”。

2013年,“歪歪鱼”进入了小水的直播间,看了表演后,觉得他能火,便开始支持他。两人从未谋面,但有天,“歪歪鱼”听说小水的父亲要做手术,费用还不够,表示要帮他出钱。小水特意跑到三十公里外的鞍山市才找到银行,开卡后真的等到了10万元。

在直播界,人们称“歪歪鱼”这类人为“神豪”。他们出手豪迈,成为主播的最大金主。而且,直播时,他的打赏还能带动其他粉丝一起给刷礼物。

这些礼物,不会全归主播,通常要和直播平台分成。以YY为例,官方会拿走收入的五成,而公会再以约定好的比例,和主播分成。虽然看似遭到公会盘剥,但很多主播仍然愿意加入公会,因为这个类似经纪公司的组织,掌握着更多资源和包装办法,可以迅速捧红一个人。

半年后“歪歪鱼”决定成立直播公会,还是在不见面的情形下,小水签了合同,成为娱加公会的主播。去年10月31号合约到期,有公会出300万挖他,小水没走,在网上跟“歪歪鱼”说了声就把合同续了。

加入娱加公会后,小水的收入也水涨船高,每月收入飞涨至数十万。现在,他已经成为“YY一姐”,小水说,“我是YY最早做反串的”。

当然,想红并不容易。今日网红发布的《中国网络主播生态调查报告》显示,月收入超过三万的主播仅有13%,17%的主播月直播收入在5000—10000元之间,而45%的主播月收入在5000元以下。还有一群人,更是少得可怜。“无论哪个行业,做到顶级的都只是少数。”该报告中分析道,网红主播也是“赢家通吃”的生态。

看了那潇予两年直播的网友木子说:“平时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去看看。”她喜欢那潇予的风格,认可他的人格魅力。因为敢自黑,能装傻,会扮可爱。

仍有人黑他,说他娘,但小水对此已经不太在意了。“我是娘,但是(YY上)走娘路线的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有哪个娘能做到我这么成功?”

“都觉得自己在家坐着就能挣钱”

晚上九点,小区里的箱包作坊多已关门,少数几家还亮着灯。这是小水直播间人气最旺的时段,平台上争抢上头条的排位赛每小时一轮,比赛以收到粉丝的礼物价值评判。

小水也打算抢一回。为了鼓励粉丝多送礼物,小水决定喊麦。他凑到麦克风跟前,身体随着音乐节奏上下晃动:“苦拉猛C,苦拉吗猛C耶,这里是中国内蒙古黑怕,one two one two,你的神话。”

喊麦是这两年在直播平台上火起来的一种形式,就是声音很大的说唱,用很有力量感的声音吼出战歌一般的麦曲。知乎上有人将其描述为“县城DJ音乐+拖拉机节奏+大嗓门+东北腔”——直播间里,很多喊麦的主播确实一口东北味。

身处经济形势不好的东北,很多年轻人在传统行业里机会渺茫。但直播,给了他们一个出口,尤其是在小水等人的示范下。

稍微对直播有了解的东北人都在传,海城有个叫“小白龙”的主播买了捷豹汽车,“大佛”购置了豪华别墅,沈阳本山传媒的二人转演员文静在直播圈的名气也远超现实,锦州小伙李天佑代言费收了两千五百万……

2015年,在双鸭山矿务局干了七年的夏天失业了,后来想自己创业开饭店,结果又亏了十几万。2015年12月,他决定把之前就在玩的直播变成工作,他和广州一个在电视台当导演的朋友合伙开了家公会,招了十几位主播,杀进这个圈子。他所知道的本地公会就有两家,“他们知道这个火了,知道这个好挣钱,都不懂就(也)弄了一 个”。

“南台镇很多直播了,”小水说,“90%的人都是因为我。一个小地方,你挣个十万块钱都得说一阵,挣了一百多万,那赶紧做直播吧。”甚至很多人打电话过来,要找他拜师。“都觉得自己在家坐着就能挣钱,我为什么要出去打苦力。”

娱加发展势头很猛,很快就成为YY平台上的三大公会之一。据经纪人林妙妙介绍,娱加在全国签约了两万多名主播,其中三至四成为东北人。

其他两个大公会里,东北主播也为数不少。China公会更是走出了有“小赵本山”之称的利哥,来自吉林公主岭,他自立门户创办的舞帝公会,迅速在东北崛起,并成为YY平台上最大的公会之一,旗下主播人数直追娱加,也达到两万人。

2015年年底,小水决定转型,开始减少反串的频率。他更多地用自己的本来面目唱歌、唠嗑,虽然使用变声器仍是卖点之一。他的YY用户名后写着“欢乐大男孩,搞笑变声”。朋友开玩笑说“见证了你从男人变成女人,再从女人变回男人”。

“突然之间就火了,突然之间就灭了”

小水终于不用再为钱发愁了。东北人都穿“貂儿”,他就给母亲买了一件貂皮大衣,不过母亲舍不得穿。父亲的身体也恢复了,小水给他买了辆SUV,他没事就给别人的婚礼车队充门面,开一次能赚三四百,因为去得太多,“我们家现在瓜子、糖不断”。

看上去这就是一个普通东北小康家庭的模样,吃饱穿暖有面子。小水把钱都交给了家里,像很多东北人一样,父母再把钱都存进银行,靠吃利息就足够了。

小水也想过该投资点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做。他不会炒股,但股市低迷时,自己的直播间是能感觉到的,“有一段股票跌了,好多大哥都走了,消失。”直播很真实,小水通过网络获得了现实的帮助,直播也不真实,无论是主播还是“神豪”,“突然之间就火了,突然之间就灭了”。

“觉得趁我还年轻,在YY里有能力,我想多付出一些。直播这个东西太现实了,说不行马上就不行。除了直播我现在都不知道能干些什么,上班一个月赚那一两千块钱,(想到这里)可能就对人生失去信心。突然有了高收入,让你再重新做什么,挺难的。”小水说,“人家说你们做主播是不挣老多钱了,其实做主播挺难的,有时候觉得自己像要饭的,路过的人喜欢你,给你一点打赏;不喜欢你,说你几句就走掉了。但是因为这个职业,改变了家庭,以前父母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家里为我学艺术欠了好多钱。我现在可以让父母抬起头说话了。”

凌晨时分,在家看小水直播的母亲,估计着要结束了,就催促丈夫去车库接孩子。小水的父亲带着家里养的小狗“六六”溜达到八号车库门口,电动卷帘门缓缓升起,小水走出车库。父子俩和小狗走在小区的路上,浓重的夜色逐渐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小区里,他们还是能听到两个人直播的声音,“一个女的,一个男的,使劲吼,唱到天亮了,可吓人了”。直播软件上显示,黑暗笼罩下的这座县城,仍有四个主播在工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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