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龙
早春二月
小孩子放风筝去了,老娘晒太阳去了
关山顶上,有一朵想望就能一眼望见的白云
石槽沟里,除了河水,就是石头
这是中午。冰雪早已融化
南墙根下的草花开了几朵又开了几朵
但没有什么更明显的变化
现在是晚上。窗外风大
夜黑,老树枝被风折断的声音响个不停
北上广那边又来电话了
问的,还是娘你好不好,娘这时没有说不好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母亲在择菜,父亲在一边帮忙
在与他们去世前不一样的昏黄光线里
因为最近吵过一架而没有再说话
西梁山上的风很小,他们的身影更小……
我昨晚梦见的还不止这些
山上的树要开花,南门街一带我刚去过
落日红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失声痛哭的人我曾经看见她内心的河流
她只是在自己的河边上哭
她的河床是一纸亲人的病危通知书
给疾病服输,没有谁能够拯救
一月就这么过去了
笨拙的事物和聪明的你之间有时是等号
有时是大于号,等一下,等一下
我不能把小于号加在我这份个人测试题里
游戏还没有结束,我无法退场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踏踏实实地淋几场三月里的小雨
沐风,然后把自己长大
这是野苜蓿在湾里洼里所继承的命运
我因此由衷地喜欢上
一阵阵粗糙似水波向我这边荡漾
而另一边是彼岸有什么用
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沿着一棵树的方向望去
沿着一棵树的方向望去,天蓝得触目惊心
蓝得不无道理,蓝得一棵树的心情
可能也很好,蓝得像呼唤
低语,甚而至于是叮咛
遗书,或者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像什么
沿着一棵树的方向望去,春光在明处
人在暗处,要不是天蓝得触目惊心
谁知道一棵树也有好心情
谁知道萌芽正在长,石头正在挪动
所有的树枝,就像刚刷过一层薄薄的绿漆
沿着一棵树的方向望去,农用车正在路上
不希望它们抛锚,只希望他们开好
不希望低头看微信时,你也在看微信
不相信纸上的春天,只相信在世间
一遇,遇得那么巧合,遇得那么恰到好处
我梦见我叹息了很长时间
我梦见我放归大海的两只乌龟又游回来了
它们带着一身的疲惫游回来
双目已经熬红,龟甲已经塌陷
样子要多么丑陋,就有多么丑陋
可它们最终还是游回来了
我愣愣地站了大半天才让它们进门
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把它们
放到原来放养过它们的一只小铁盆里去
我梦见我搓着自己的双手
情不自禁地叹息起千里之外的大海
不仅蓝天,不仅沉船,不仅海鸥
我梦见我叹息了很长时间
并且在梦里踢腾,抓狂
直到妻子推醒我的手,像真正来自
大海的波涛一样,急切地拍打在我的身上
命 名
我喜欢给开春以后山洼里的各种事物重新命名
蓝天不叫蓝天,叫高高在上
踏着残雪上路的领头羊不叫领头羊
叫回车键,山桃花,山梨树
山毛榉,还有山杏
既然不能再叫它们原来的名字
那么现在就都叫它们山大王
一股源远流长的小溪,就叫它阿凡提吧
它知道葱地里的浮土贫贱
需要肥水,所以就一声不响地流了进去
它知道西梁山上的一块石头
需要一股像它一样清亮的风把自己吹下山去
所以永不消失,也不长大
还有竹子,鸭子,燕子,蒿子
尤其是老村长丑子,我至今还没有想好
他们在开春以后,到底应该用什么新的名字
我 镇
我镇于蓝莹莹天空下四个街区环拥
北山高于南山
而南山又高于穿城而过的西梁山
我镇阳光照在南墙上
桑树上,月光照在前河沿的土路上
我镇被我使用着
代替谁,来来回回走着,我镇啊
昨夜我又梦见我去世的
母亲说,你看,你的头发也花白了
东山之上
正月初九走了一批人,计有李胡儿
社棠,刘某,张氏,和准备去打下手的焦存
马振……他们边走边看手机微信
并把手上的烟头,弹进了路边深深的沟里
正月十六还要走一批人,现在是
正月初十,虽然待在庄上的日子已经不多
但是湾里洼里刮春风,春风上房揭瓦
过去常有的事,眼下变得不常有
想一想也没有多少意思
过完春节,一直到正月二十五,没走的人
计有上学前班的七个小女孩和三个
到镇上去上初中的男生……
以及他们的爷爷,奶奶,以及一个
曾经外出务工,现在截肢在家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