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形容词+‘一点’”的语义特征分析

摘 要：现代汉语“形容词+‘一点”（简称为“A一点”）结构是由形容词“A”和“一点”组合而成的一种语法结构。在语义方面，“A一点”结构具有可调控性、模糊性、组合附加义的尽量式与稍微式等特征。

关键词：“形容词+‘一点” 调整性 控制性 模糊性 附加义

“形容词+‘一点”结构是现代汉语中常见的一种语言现象。所谓“形容词+‘一点”，指的是由形容词和“一点”组合而成的一种语法结构。为叙述方便，本文将其简称为“A一点”。“A一点”结构语义复杂，这里主要讨论“A一点”结构语义的调控性、“A一点”结构语义的模糊性及“A一点”结构组合的附加义等。

一、“A一点”结构语义的调控性

调控性包括调整性和控制性。

1.调整性。袁毓林（1993）在讨论祈使句和形容词词类时，曾经指出“A一点儿”作谓语和补语时是预设原来不A，要求听话人表现出“A”性状。[1]意思是：原来不“A”或不准备“A”，现在要“A”一点，从不“A”到“A”，功能上是一种调整。即充当谓语、补语的“A一点”是表示调整的。如：

（1）她哥哥说，芳儿，你是该对吴丰和气一点。（刘醒龙《孔雀绿》）

（2）只是把“咬”字理解得宽泛一点就可适宜于如同肖济东这样的人物了。（方方《定数》）

“和气一点”在句中作谓语，意思是芳儿原来对吴丰不和气或者不准备对吴丰和气，现在要向“和气”调整；“宽泛一点”在句中作补语，句中意思是原来对“咬”字的理解过于“狭窄”，现在要向“宽泛”调整。萧国政也指出，状位“A点”的入位条件之一是“A”语义上的调控性[2]。

实际上，处在任何语法位置上的“A一点”都可表示调整。如：

（3）我希望轻松一点。

（4）换一些鲜艳一点的衣服。

（5）有时候人糊涂一点儿好。

（6）她巴不得人们快一点忘记她的事。

以上各例，“轻松一点”在句中作宾语，句子的意思是“我”比较紧张或有点紧张，现在要向“轻松”调整；“鲜艳一点”在句中作定语，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种情况是原来衣服的颜色过于灰色，现在要纠正，或者是原来准备换一些颜色比较灰色的衣服，现在要改变原来的打算；例（5）中，“糊涂一点”在句中作主语，意思是人一般是倾向于向聪明的方向发展，但未必聪明了都是好事，有时糊涂一点反而更能获益，故说话人认为要由聪明向糊涂调整；例（6）中，“快一点”在句中作状语，表示句子中的“她”认为原来人们忘记她的事不够快，想调整为“快”。

2.控制性。“A一点”具有控制性特点，这主要取决于与“一点”组合的形容词的特点。马庆株提出，凡后面能加“点儿/着点儿”的形容词都是可控形容词。[3]陆俭明、沈阳（2003）提出，所谓“可控”，是说形容词所表示的性状，人是可以控制的；所谓“非可控”，是说形容词所表示的性状，人是不能控制的。[4]他们在文中也举例说明了，只有“可控”的非贬形容词才能进入“形容词+（一）点儿！”的祈使句式。他们认为：形容词“谦虚、大方”等所表示的性状，人是可以进行一定的控制的，可以使自己尽量做到谦虚、大方（一点儿）。但形容词“聪明、高尚”等所表示的性状，人是不能控制的，一个人是不是“聪明、高尚”，是要让别人来评价的，而不是自己想要聪明就聪明，想要高尚就高尚的。所以，“谦虚”“大方”一类的形容词可以进入“形容词+（一）点儿！”的祈使句式，而“聪明”“高尚”类的形容词就不能进入这一句式。我们认为，在实际用例中，“聪明”“高尚”照样可以进入“A一点”祈使句中。如：

（7）别再傻冒了，聪明一点！

（8）你这样做太缺德了，高尚一点！

“聪明”“高尚”同样是可以控制的，人可以使自己由“傻冒”向“聪明一点”调控、由“缺德”向“高尚一点”调控。所以，我们认为，凡是能与“A一点”组合的形容词都是可控形容词。因为与“一点”组合的形容词都是非定量形容词，有程度上的累积性，故而都可以对其进行一定的控制。“A一点”所形成的句式，就是说话人要让听话人做到句中形容词所表示的那种性状。至于“A一点”运用于何种句式，则受一定的语言环境的制约。

二、“A一点”结构语义的模糊性

“A一点”结构语义模糊性指独立的“A一点”结构本身或在具体的话语中，“A一点”结构在语义上所表现出来的亦此亦彼性，也就是中介过渡性。如：“好一点、坏一点、漂亮一点、丑一点、大一点”。何谓“好一点、坏一点”？程度上有何要求？以什么标准来衡量？都没有固定的模式或准则，也就是说，这些“A一点”结构所表现出的语义没有明确的界限，是模糊的，不精确的。就是将他们置于具体的言语环境中，其所表达的语义仍是模糊的。例如：

（9）跑恐怕不行吧，还得慢慢走好一点。

（10）这幅画漂亮一点。

例句中的“好一点、漂亮一点”在程度上仍是模糊的，具有对立性、相对性和主观性。

“A一点”结构语义的模糊性主要取决于“A”的模糊性和“点”的模糊性。美国弗郎西斯说：“像形容词这类词，只有在中心才是十分清晰的，到了边缘也就越来越模糊了。”[5]因此可以这样认为，所有的形容词都具有模糊性。并且，“A一点”中的“A”为性质形容词，都能受程度副词“很”修饰，这是因为“A”具有程度上的差异。邵敬敏指出，“程度表现的是一种模糊量”[6]。由此可知，“A”本身固有的语义模糊性便决定了“A一点”结构语义上的模糊性。

另外，量词“点”的模糊性也是“A一点”结构语义模糊性的决定性条件之一。邵敬敏指出：“有些量词表示的是实量，实量是明确的，因而与数词组合不受限制；有些量词表示的是虚量，虚量是模糊的，因而只能与数词‘一组合。”量词“点”就兼有表实量和虚量之区别。例如说“一点黑痣”就有两种含义：一是实量，表示有一颗黑痣（just only one）；二是虚量，表示有那么几粒黑痣（some）。[7]例如：

（11）她比他年轻一点。

（12）文章太长一点。

（13）找一个安静一点地方歇歇吧！

句中的“一点”是多少？他们表示的程度是否相同？这些都没有明确的界限。因此，我们认为，“A一点”结构中，“点”表示的是虚量，是不可计数的，只能与“一”组合。何谓“A一点”？有无程度、范围或者数量上的限制？有无明确的界定？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不肯定的，模糊的，即“A一点”中的“点”，作为量词，是一个语义模糊的量词。

三、“A一点”结构组合附加义

“A一点”在不同的句法位置上，除了其本身的组合意义外，还具有组合附加义。根据普通语言学理论，“A点”的意义一般不等于“A”的意义和“点”的意义的简单相加，即：A点>A+点，或A点

（14）亮堂一点多好呢，他找了两个帮手，拎来一桶石灰。（余秋雨《文化苦旅》）

（15）天冷一点，我就挂着你身上穿得单，（白先勇《玉卿嫂》）

（16）……在南下的路途中，一想到柳宗元，心情就会平适一点。（余秋雨《文化苦旅》）

（17）据《北梦所言》记载，唐代一位姓毕的盐商之子想参加科举考试，请人为他改一个吉利一点的名字，（余秋雨《十万进士》）

（18）夸张一点来说，可以算得上“酥胸半露”了。（白桦《淡出》）

（19）齐大夫忍不住说：“您可以说得明确一点么？谁对谁残忍？”（毕淑敏《预约死亡》）

（20）漂泊者们葬身他乡已经够委屈的了，哪能不尽量把坟地弄得气派一点？（余秋雨《文化苦旅》）

例（14）中，“亮堂一点”做句子的主语，其附加义为“稍微”；例（15）中，“冷一点”在句中作谓语，其组合附加义为“稍微”；例（16）中，“平适一点”为句中宾语，组合附加为“稍微”；例（17）中的“吉利一点”在句中充当定语成分，它的附加义为“尽量”；例（18）中，“夸张一点”为句子状语成分，组合附加义为“稍微”；例（19）、例（20）中“明确一点”“气派一点”为句中补语，其组合附加义分别为“稍微/尽量”和“尽量”。

处于不同句法位置中的“A点”的附加义取值主要决定于说话人的的语境心理。也就是说，“早、晚、快、慢”等，这些形容词本身并无积极和非积极的之别，积极还是非积极要看说话人如何看待。说话人有时认为“早、快”好，那它们就是积极的；有时认为“晚、慢”好，那“早、快”就成了非积极的了。以在句中作状语的“A一点”为例，同样一个“早点来”，既可以是积极的，也可以是非积极的。“A点”是积极的，取值“尽量”，反之，“A点”是非积极的，则取值“稍微”。例如：

a.明天早点来，来早了有奖金（尽量）

b.明天早点来，千万别再当最后一名了（稍微）

a.明天晚点来，来晚了有好处（尽量）

b.明天晚点来，来早了可能不开门（稍微）

a.快点跑，争取跑第一（尽量）

b.快点跑，别当了最后一名（稍微）

a.慢点跑，这次比赛是看谁跑得最慢（尽量）

b.慢点跑，慌什么，只要不当最后一名就行（稍微）

所有a例中，说话人企图使自己或让听话人“获益”，其中的“早、晚、快、慢”是积极的，从而说出的“A点V”里“A点”附加义取值“尽量”；所有b例中，说话人企图使自己或让听话人“避损”，其中的“早、晚、快、慢”是非积极的，从而说出的“A点V”里“A点”附加义取值“稍微”。而且，当说话人语境心理为“避损”时，若小损易避，“A点”取值“稍微”；若大损难避，“A点”取值“尽量”。实际运用中，以说话人的语境心理为决定性因素的语义取值，适用于处于任何句法位置的“A一点”。

（本文为湖南省教育厅项目[项目编号：JG2013B052]；吉首大学教改项目[项目编号：2014JSUJGB18]、[项目编号：JG201409]。）

参考文献：

[1]袁毓林.现代汉语祈使句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117-133.

[2]萧国政.状位“形容词+‘一点”的入位条件和语义取值[J].中国语文，1998，（1）.

[3]马庆株.与“（一）点儿”“差（一）点儿”相关的句法语义问题[A].语法研究与探索（六）[C].北京：语文出版社，1992.

[4]陆俭明，沈阳.现代汉语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24.

[5]黎千驹.实用模糊语言学[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42.

[6]邵敬敏.汉语语法的主体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26.

[7]邵敬敏.汉语语法的立体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46-47.

（邹晓玲 湖南吉首 吉首大学文学院 41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