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中国报业史上最悠久的副刊

2016-09-29 09:40
新民周刊 2016年38期
关键词:夜光杯吴祖光新民晚报

王悦阳

这是一种情结,更是一种情怀。

爱读《新民晚报》副刊“夜光杯”的人,也必然爱读书。

今年,已经整整70岁的“夜光杯”聚拢了无数爱书人,他们或写书,或编书,或读书,岁月静好,让优美的文字滋润生活,让发光的思想照耀心灵。

“文革”后首次复刊的夜光杯。

9月9日,许许多多读者、编者、作者,带着和“夜光杯”不得不说的情缘,共聚上海音乐厅,一同参与“留住记忆,走进文化”市民读书会的第七场“葡萄美酒夜光杯”——-纪念《夜光杯》创刊70周年专场。

巴金在看《新民晚报》。

将专场定在9月9日,是晚报人的“别有用心”。《新民晚报》总编陈启伟说:“九月九,寓意天长地久,希望我们的夜光杯能长长久久。”活动中,共襄盛举的读者中有大作家陈村、赵丽宏,有奥运冠军徐莉佳,有钢琴大师刘诗昆,有名画家谢春彦,有响当当的京剧名角史依弘、王珮瑜,有家喻户晓的笑星王汝刚,还有上海滩最佳调解员柏万青柏阿姨,更多的则来自“寻常百姓家”,从耄耋之年的老人,到00后的青年……他们都是“夜光杯”的读者,不少还是“夜光杯”的作者,他们和更多远道而来的市民们一样,想要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共举“夜光杯”,道一声感谢——

感谢“夜光杯”养成了最初的阅读习惯,感谢“夜光杯”培养了少年的写作爱好,感谢“夜光杯”给予了伯乐般的知遇之恩,也感谢“夜光杯”上一篇篇短小精悍的美文,滋润了平凡的每一天。

9月9日,市民读书会纪念《夜光杯》创刊70周年。

“悦读、悦心、悦人”。春华秋实70载,“夜光杯”就这样带着阅读这件小事,飞入寻常百姓家,觅得知音千千万。

70载辉煌历史

创刊于1946年5月1日的“夜光杯”,恐怕是中国现存报纸历史最悠久的副刊了。70年风雨历程,“夜光杯”和喜爱它的读者一起成长。

9月9日,市民读书会纪念《夜光杯》创刊70周年。

抗战胜利后,在大后方重庆的《新民报》迅速出川,先后在南京、北平、上海设分社,加上重庆和成都,形成了五社八版的格局(其中成都、重庆、南京既出日刊,又出晚刊)。上海《新民报·晚刊》于1946年5月1日创刊,“夜光杯”副刊同日诞生。

“夜光杯”首任主编是张慧剑,人称“副刊圣手”。他与张恨水、张友鸾、赵超构并称“三张一赵”,在抗战时期大后方誉满报界。“夜光杯”的名字也是张慧剑取的。据老新民报人张林岚回忆:就在上海《新民报·晚刊》创刊前夕,几个报社同仁在旧校场老饭店吃饭。席间议论即将创办的上海版副刊,还没个刊名。张慧剑兄见大家正要举杯,脱口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叫‘夜光杯不好么?”大家齐声赞同。

1946年是“夜光杯”第一个辉煌时期,名家共举“夜光杯”,有创刊号上诗人马凡陀(袁水拍)打油诗《祝新民报》为证:名作如林郭沫若,茅盾老舍叶圣陶,上下古今张恨水,今日论语超构赵,新闻旧闻说夏衍,冰兄龙生漫画妙,编辑如云尽名家,张慧剑和苏凤姚,“西方夜谈”陈白尘,郁风祖光黄苗苗……挂一漏万说不完,恕我只好把歉抱。

张慧剑开好局之后,“夜光杯”由当时已很有名气的青年剧作家吴祖光接任主编。吴祖光编副刊,有两件事值得一书。一是在重庆《新民报》编副刊“西方夜谭”时,发表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据当时也在《新民报》编副刊的黄苗子说,那是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期间,王昆仑把《沁园春·雪》的词稿交给了他,他又把稿子交给了夫人郁风(《新民报》副刊“西方夜谭”的编辑)。郁风当时正临产住院,就让他把稿子交给吴祖光。吴祖光说:“好,我来发表。”那时敢于把毛泽东的诗词在国统区率先发表,需要很大的勇气。这首词刊出后,在重庆乃至全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曾担任《新民晚报》社长的赵超构也是夜光杯的老作者。

另一件事是1947年2月20日,吴祖光在“夜光杯”上编发了一首抨击国民党腐败统治的政治讽刺诗《冥国国歌》。读者反映极为强烈,一时函电交加,拍手称快。但也因此掀起轩然大波。国民党统治当局要报社交出作者,予以公审。报社总主笔赵超构说:“报社有保护作者之责,不能交出作者,这是新闻界的惯例。”经《新民报》老板陈铭德多方求告,此事最后以《新民报》上海版“自动停刊”一天而暂时了结。之后,报社采取走马换将的方式让吴祖光和“夜花园”主编李嘉调换位置,由李嘉主编“夜光杯”。但“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报社还是在这年5月被封了门。经陈铭德四处奔走,报社被允许有条件地复刊,诗人袁水拍进了报社,主编“夜光杯”。他是中共地下党员,以前也是“夜光杯”的作者。

新中国成立后,“夜光杯”经过了一段时期的摸索,至1952年知识分子改造运动之后,解放初期推出的两张小型报《大报》《亦报》停刊,一部分人员加入上海《新民报》。随唐云旌(唐大郎)而来的《亦报》副刊(后题名为“繁花”)与“夜光杯”相融合,“夜光杯”从此更有生活气息,受到读者的欢迎。许多读者拿到晚报后,先看副刊:琴棋书画、花鸟虫鱼、品味美食、休闲娱乐、观光旅游……在当时独树一帜。那时最吸引读者的莫过于长篇连载。写长篇连载的“台柱”除“三张”中的张友鸾外,当数《新民晚报》原副社长程大千,笔名“史果”。他写的《罗成》《佘赛花》等由董天野插图,是当时男女老少临睡前必看的篇章。

老树发新枝

1966年“文革”爆发,《新民晚报》被迫停刊,前后长达16年之久。直至1982年1月1日复刊,“夜光杯”老树发新枝,进入了它的鼎盛期。复刊后的《新民晚报》四开六版,其中“夜光杯”占两个版,三分天下有其一。这是赵超构社长的主张:“副刊就是要有两个版,天天有,名字都叫‘夜光杯。内容应当是又广又杂,不拘一格。总的原则是不要偏食,偏食缺乏营养。一个版雅一点,文史、札记、中外古今,谈修养的多;另一个版通俗一些,讲一点服装、家具,讲小菜、电影明星。”复刊后的“夜光杯”主编是沈毓刚,是他建议重举“夜光杯”,得到大家赞同。在复刊初期“爷爷”带“孙子”的传帮带下,“夜光杯”内容日益丰富多彩,名家荟萃,新人辈出。他本人也以“其佩”“方晓蓝”的笔名写了许多散文、随笔。1985年起,吴承惠担任“夜光杯”主编,他以“秦绿枝”笔名先后开辟了《休息时的断想》和《不拘小记》两个专栏,注重版面多样化和可读性。这一风格,传承至今。

吴祖光和柯灵共议“夜光杯”。

复刊后最受读者欢迎的专栏是林放的“未晚谈”。林放是《新民晚报》社长赵超构的笔名。夏衍曾这样评价“未晚谈”:“林放的杂文,有他独特的风格,平易通畅,朴实精练,也就是言简意赅。读了可以使人振奋,使人沉思,同时‘它也能给人愉快和休息(鲁迅语)”。

复刊后的“夜光杯”,其品格贵在求真,探求真理,说真话,道实情。不说假话,大话,空话。就在《新民晚报》即将复刊时,赵超构特地去看望巴金。他对巴老说,复刊后“会要你写篇文章”。巴老说:“我年纪大了,脑子不管用,写不出应景文章。”赵超构说:“我不出题目,你只要说真话就行。”巴老在《说真话》(随想录四十九)的开头就写了这件事。1986年夏天,巴老给“夜光杯”写了《文革博物馆》《二十年前》等说真话的名篇,在读者中引起极大反响。

夜光杯编辑在工作,俞晓夫速写。

如今,“夜光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开拓创新,如增辟“星期天夜光杯”,开设“封面故事”“都市”“读书”“谈话”“记忆”“百姓纪事”“上海珍档”等专版,使“夜光杯”的内容得以延伸深化。“夜光杯”始终坚持综合性、文化性和可读性,做到杂——内容的多样化和丰富性;俗——内容的通俗化,并注意读者欣赏习惯和地方特色;新——有新闻性;实——言之有物,实事求是;知——有丰富的知识内容;美——有审美价值;趣——健康而广泛的趣味;变——推陈出新,不断变化。

“夜光杯”情结

“我是从小看新民晚报,读‘夜光杯长大的。”在70周年纪念专场上,这是大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的确,“《新民晚报》,夜饭吃好”,当初曾是上海滩家喻户晓的口头禅,几乎每一个上海家庭都会在夜晚华灯初上的时节,手捧晚报,优哉游哉。陈村、史依弘、王珮瑜、徐莉佳等等,都是因为“夜光杯”,养成了最初的阅读习惯,爱上了读书这件小事。陈村最是幽默,他说:“我出生的时候,夜光杯就在了,等我‘挂了,估计她还会在。”赵丽宏也感慨:“我们这些读着‘夜光杯的人,总有一天会老去,但‘夜光杯不会老,她将以永远青春蓬勃的姿态,迎接一代又一代的读者。”

为什么这么多人钟爱“夜光杯”?在谢春彦看来,因为它平等对待每一个人:“不论是弄堂里读书不多的阿三阿四,或是讲坛上学富五车的大教授;在上海,有一件事大家都一样,就是吃饱夜饭看夜报(《新民晚报》)。”赵丽宏也说:“夜光杯上,既能读到文豪大家的作品,也能读到市民百姓的生活,且版面不分前后。有时候,有味道的读者来信甚至会在名作家的前面。”

的确,小小一版“夜光杯”,让无数有才华却无用武之地的文学小青年们,走入了大众视野,用现在的时髦比喻,它算是文学“超男超女”们最早的选秀平台了。如今大名鼎鼎的陈村,早几十年,也是个怀才不遇的文学小青年,他说:“那时候,我写了多少小说,都没人看,没人登。偶然一次,我在‘夜光杯发了块豆腐干文章,居然举城皆知,亲戚朋友争相传阅。就此,一战成名!”

十年前,在“夜光杯”创刊60周年时,国学大家季羡林曾写下这样一段话:“以报格而言,我认为‘夜光杯应该是头名状元。第一,它通俗而不流俗;第二,它总讲真话,不吹牛拍马,不阿谀奉承。读了‘夜光杯之后,人总是精神向上,决不会消沉,一些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在不知不觉中就流入读者之中,一些比较深奥的道理也可以用让人易懂的文句表达出来。我能成为‘夜光杯的读者和作者,是使我感到光荣的一件事情。”

“夜光杯”创刊70周年纪念版。

历经沧桑,文脉不断。感悟生活,真情依旧。或许,这就是季老心中的“夜光杯”,也是广大读者心中的“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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