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说的艺术:滴水藏海 波澜起伏
——评秀尔的《平娃的墓园》

2016-09-29 02:55唐小林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6年4期
关键词:马帮杏儿墓园

◎唐小林

好小说的艺术:滴水藏海 波澜起伏

——评秀尔的《平娃的墓园》

◎唐小林

在日益浮躁的当代文坛,小说创作的数量,一直在节节攀升,但真正令人过目难忘的好小说,却总是犹如凤毛麟角。为了所谓的“高产”,连一些著名作家也公然采取了投机取巧的创作方法,大量进行“新闻串烧”,将我们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新闻事件,大量编织进自己的小说中。因此,我们在许多作家的小说中,看到的往往都是一些似曾相识的故事和描写。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说:“在好小说同坏小说之间有着重大的差别:坏小说同画匠的拙劣图画和大理石雕塑的碎片一起丢在垃圾堆里,倒在废物堆积场上;好小说流传着,并放射出独特的光芒,它唤醒我们对理想境界的渴望。”秀尔的小说《平娃的墓园》,无疑是一篇“放射出独特的光芒”,让人过目难忘的好小说。

作为一个青年小说家,秀尔深谙小说的创作之道,这就是:以小见大,在滴水藏海中,尽显时代的波澜起伏。通过一家三代人的命运悲剧,描绘出时代的风云变幻。为此,秀尔独出心裁地将小说的“突破口”,巧妙地聚焦在了红军小战士平娃的死亡上。以平娃的死亡为开端和纽带,别有洞天地将我们引入了一个活生生的艺术世界。从而让我们伴随着小说中的人物一起同悲伤,共欢乐,在艰难的岁月中咬紧牙关,顽强地活着,并且步履维艰地一路走来。而这一切,恰恰是因为作家对小说中所书写的时代,进行了栩栩如生的艺术再现和精湛的描绘。

小说应该怎样写?或者说怎样才能写好小说?这完全是一个言人人殊,见仁见智的问题。也许,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一个共同的答案。试想,当年的先锋作家们,几乎都是在“怎样写”上去标新立异,夺人眼球。这样的小说,以打破传统为时髦,要故事没有故事,要形象没有形象,要人物没有人物,要细节没有细节。这些小说的语言,往往就像是疯人院里那些病患者的呓语,没有明确的指向,没有清晰的思路。这些犹如鸡毛蒜皮一样的文字,读得越多,就会使人的脑子里越来越像塞满了糨糊。数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些一味标新立异,抛弃故事的先锋小说,至今还剩下了什么?小说不讲故事,以喋喋不休的议论和花拳绣腿来蛊惑读者,盲目拜倒在西方文学耀眼时髦的光环之下,曾经使某些投机取巧的作家浪得了不小的虚名,但文学终归是文学,一切文学的泡沫,都将在岁月的流逝中随风而去。小说只有写出小说才能反映的东西,小说才能真正走进人们的心灵,赢得读者的青睐。

长久以来,“小说已死”,文学越来越边缘化的呼声可谓甚嚣尘上,但美国作家辛格却在几十年前就对这样的杞忧和论调进行了有力的抨击。他绝不相信小说终将会成为过时的敝屣。辛格说:“如果我们还有许多蹩脚小说,蹩脚小说家还在互相模仿,那么他们写的东西就不会令人感兴趣,被人理解。”“我认为把一个故事写好是讲故事的人的责任。要尽他的能力把故事讲好。我所谓好就是把结构写好,描写写好,在形式与内容之间要平衡,如此等等。”秀尔在小说一开始,就出手不凡,以咫尺之内,尽显波澜的艺术手法,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

平娃死在了大树家。

大树姓杜。平娃姓什么呢?大树不知道。

大树不仅不知道平娃姓什么,就连他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据说这些就是每个人一生的终极问题——大树统统不知道。

要说大树对平娃一无所知,那不是事实。因为大树知道,平娃是个小红军。

平娃那身灰布军服,特别是八角帽檐上那颗红五星,无声地告诉大树,他是红军。

大树遇到平娃,可以说,这是他的命。命中注定,这个叫平娃的小红军,要与大树,大树一家,以及大树的子子孙孙,纠结在一起。

故事的起根发芽,得从平娃说起。

可是也无从说起。因为大树跟平娃,还没说上一句话呢。

没跟自己说上一句话的人,却死在自己家里,大树并不害怕。他感到的只是可惜,可惜那么年轻的一个后生,顶多十四五岁吧?也不知道生前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走了多少路,打了多少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而且,死在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地方。

这个地方,在云南东北部,一个叫花山的小村庄。

时间是1936年3月25日,清晨。

在这段不动声色,娓娓道来的叙述中,一切似乎都充满着偶然性,这种不期而遇的生命中的偶然和邂逅,对于小说的渐次展开,引人遐想地起着统摄全篇的作用。好小说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的品质,它从一开始就显得与众不同,它总是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甘之如饴地恨不得一口气就将小说立即读完。如狄更斯在《双城记》中的““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前面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开篇中的“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在这段短短的描述中,大树与平娃为何冥冥之中,要在这鲜为人知的云南东北部的一个小山村相遇?大树和他的子孙们与平娃究竟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怎样如影随形地纠结在一起,这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始终隐藏在小说的字里行间,促使读者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个究竟,弄出个所以然。紧接着,便是一个电影中分镜头似的场面便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头天下午,村里过兵,是帽子上有红五星的灰衣兵。

兵荒马乱的年月,人们区别军队,通常看衣服的颜色。从花山经过的军队,大树见过蓝衣兵,黄衣兵,黑衣兵,绿衣兵,杂衣兵……他知道那些分别是滇军,中央军,黔军,川军,或者拉杆子的杂牌军。中央军衣服最新,枪支最好,长官骑高头大马,样子最威风。黔军是一群饿鬼投胎,见什么拿什么,黔军过境,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最爱看热闹追着吃屁的细娃儿,也不敢往跟前凑。大树见得最多的还是滇军,因为这一带本来就是他们的防区,吃兵饷的很多还是大树的乡邻,只是他们卸下锄头扛了枪,背上还多挎了一根水烟筒,走到哪里,歇脚下来,就“噗嗤噗嗤”吹水烟,被人叫着“双枪兵”。

现在过的灰衣兵,大树是第一次见。灰衣泛白,并不显眼,显眼的是头上帽檐,钉有一颗红五角星。这些戴红星军帽的灰衣兵,身上的灰军装已经破破烂烂,脸上身上也黑一块白一块,队伍里还有很多躺在担架上的伤兵,大树一看,就知道是刚打了仗撤下来的一支队伍。

这样的队伍最可怕。活着的兵,刚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从鬼门关闯过来,回到人间,他们会见吃抢吃,见穿抢穿,见到大姑娘小媳妇,更是会撵得鸡飞狗跳。所以,花山村过这支队伍时,时间虽然是正午,村子里却出奇的安静,只听见沙沙疾走的脚步声音,偶尔,不知是谁,枪托碰到随身背的洋瓷碗,叮咣一声,格外刺耳,就连躲在门背后看稀奇的大树也会咯噔激灵一下,脑袋跟着往后一缩。

但在短暂的恐惧和疑虑之后,大树和他的老婆菊花并没有看见像以往的军队经过时,所出现的抢人钱财,强行霸占别人妻女的现象。这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穿着破旧灰色军装,戴着红五星军帽的部队,就是人们所说的红军。这支部队,与追击他们的敌人,刚刚进行过一场你死我活,激烈的生死决战。而红军在花山村大树家附近临时建立的野战医院抢救的小战士平娃,此刻正伤势严重,危在旦夕。大树和菊花目不识丁,他们生活在偏僻的山村里,见过形形色色的部队,也分辨得出他们中哪些是滇军、中央军、黔军、川军,或者拉杆子的杂牌军。但尽管如此,身着灰军衣的部队,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敌人正在追击红军,生命垂危的小战士平娃,没法继续跟随红军转移,红军首长庄团长只得解下身上的干粮袋,将它和医官留下的创伤药一起,放在大树家的桌上。临走,又折返回来,写了一张充当五个银元的白条。虽然不知道这个红军团长究竟在白条上写了些啥,也不知道这张五个银元的白条拿来有什么用,但红军对老百姓的一片真诚,却通过这样真切的举动,深深打动了大树和菊花的心。

红军撤出花山村后,小战士平娃的伤势便迅速恶化,并突然死去。出于对红军团长的信任和尊重,菊花将从平娃换下的衣服里找到的六颗子弹交到了大树的手里,加上这位眼镜长官留下的半截干粮袋,一张白纸条,以及地上血迹斑斑的破烂军装,成为了平娃留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证明其身份的全部遗物。在一无人知的情况下,菊花不顾怀有身孕,和大树一起,躲过驻守花山村围堵红军的滇军,感化了面恶心善的蓝衣班长,使其网开一面。大树和菊花艰难地,偷偷将平娃的尸体运到了半山坡上自家的祖坟地里进行掩埋。在大树和菊花看来,平娃被埋进了自家的祖坟地,就成了自家的孩子,为了践行对庄团长“看护小红军伤员平娃”的承诺,大树和妻子一家三代,从此开始了对红军小战士平娃陵墓长达半个世纪,永不放弃的真情守候。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清代张竹坡在《金瓶梅读法》中评论《金瓶梅》时说:“《金瓶梅》因西门庆一份人家,写好几份人家,如武大一家,花子虚一家,乔大户一家,陈洪一家,吴大舅一家,张大户一家,王招宣一家,应伯爵一家,周守备一家,何千户一家,夏提刑一家。”“凡这几家,大约清河县官员大户屈指已遍,因而一人写及全县。”《平娃的墓园》书写的是中国现当代史上一段风起云涌、内忧外患、炮火连天、民不聊生的漫长岁月。要将这样一段多灾多难的历史深刻地反映出来,仅仅靠流水账似的繁琐的记叙和笨拙的书写,或者一味地追求场面铺张的宏大叙述,往往都会适得其反。在当代文坛上,许多作家都在追求史诗般的大制作似的历史书写,但这些作品因为缺乏巧妙的构思和精湛的艺术表现手法而迅速被人遗忘。《平娃的墓园》的艺术魅力在于,作家在写作中,并不是一窝蜂地追求那种故弄玄虚的“大”,而是匠心独运地以云南东北部,一个小山村普通人家的命运为线索,为我们打捞出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我以为,当今许多作家,甚至包括一些当红作家,其小说常犯的毛病就是,他们把自己的小说,当成了堂吉诃德手中的长矛,他们误以为,只要能够勇敢地将手中的长矛直接向社会的某些不良现象,就可以包医社会百病,解决各种人类生活中的疑难杂症。正因如此,在某些作家的小说中,乡村干部都是凶神恶煞,农村女青年到城里打工,要想赚钱就非得出卖肉体,城市的发展,总是以牺牲乡村为代价,非但没有成为人们美好的家园,反而成为了那些在城市中寻求幸福,却以失败告终的农村青年可悲的墓地。这些小说,因为缺乏深刻的社会体验和独到的艺术构思,往往只是急吼吼地直奔主题。他们要么皮相地书写农村城市化进程中的拆迁矛盾,要么浅层地反映今日农村中男多女少,许多年轻人因为娶不到媳妇,只有通过人贩子拐卖妇女,来解决自己的性生活和传宗接代这样连瞎子都看得到的老问题。这些小说,在表现形式上,往往都是在与新闻媒体进行血拼,以求博取读者的眼球,赢得巨大的轰动效应。

长期以来,中国的作家在创作中,可说是唯西方作家的马首是瞻,在他们向西方作家邯郸学步的小说中,无论语言,还是小说的结构,甚至故事中的人物,往往都是一种移花接木的顺手牵羊。

秀尔在小说的书写中,主动与那些时髦的写作拉开了距离。她不屑于去追求那些备受人们关注的 “热点题材”,而是从一个红军小战士的陵墓入手,来反映我们这个民族秘史,体现出大树一家三代,为素不相识的平娃默默守墓几十年,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坚韧不拔,一诺千金的诚信。在故事的讲述方式上,《平娃的墓园》采取的是一种为中国读者新闻乐见,环环相扣的,犹如说书人般的讲述方式。小说通过大树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去马帮赶马,替人充当马脚子的描写,为我们展现出了一段鲜为人知,并且正在被人遗忘的云南边地马夫们昔日的艰辛生活:马帮是“陆上之舟”,是机械化运输出现之前,陆地尤其是山区最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小树的家乡花山一带,曾经是马帮最重要的发源地。一个马帮队,骡马少则数十,多则数百上千,由马脚子一人两匹牵了,迤逦而行,好不壮观!那些高头骡马,背上驮了货物,脖子上挂有铃铛,蹄上钉了铁掌,叮叮当当,嘀嘀嘚嘚,让所经之处的小孩子引颈翘望,眼热心跳,好不羡慕!马帮每天要走很多路,要到很多地方,最远的地方甚至要走出国去。

在小说中,作者并没有刻意去书写和渲染战争的惨烈和死亡的恐怖,而是张弛有度,一石二鸟地以马帮的行踪为辅线,将沿途所经的少数民族地区浓郁的民族风情,如傣族,以及彝族人的淳朴善良和热情好客,惟妙惟肖地展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大树的儿子小树,在长年跟随马帮谋求生存,艰难的往返旅程中,逐渐长大成人。一次,在途径一个彝寨时,小树他们的马帮,在密密的细雨中,由掌锅的(马帮老板)带领和马脚子们一起,走进了南华寨一家车马店,他们要在这里品尝美味的菌儿。车马店的店主,穿着上下一身黑的衣服,女主人也是一身黑,只有满是折子的裙子上面,点缀了一点暗红的花边。店主家美丽的女儿,见人就笑,脸上立即漾起两个可爱的酒窝。没多久,店主家的锅中,就冒出了浓浓的,诱人的香味。这时,小树闻着菌儿香,趁马脚子们在一边说说笑笑,偷偷接近那口大锅,悄悄伸进了筷子。他夹起一筷子菌儿,也不怕烫,急忙就要往嘴里送,眼看就要到嘴的时候,却被店主的女儿突然闪过来的另一双筷子“啪”地打落在地。她告诉扫兴的小树:“不到时间,吃了会死人的!”

这位彝族译音叫那苏,汉语名字叫杏儿的小姑娘,这看似非礼的一击,却在不经意中悄然挽救了小树一命。从此,小树对店主的女儿,有了一份深深的感激和别样的情怀。花开花落,寒来暑往,这样的情怀随着岁月的增加,总是在小树的心里潜滋暗长。一次,当小树他们的马帮路过杏儿的寨子时,杏儿的手在伸进一个树叶遮盖的菌儿窝采摘菌儿时,不慎被盘踞在里面的一条小蛇咬伤了。原本对蛇也感到恐惧的小树,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立即冲过去,一把倒提了蛇尾,使劲一抖,骨节被抖散的小蛇瘫在地上。这时,小树将杏儿被蛇咬伤的手指放到口里,使劲吸允,然后,不管杏儿是否同意,背着杏儿就往回跑。此次意外事件,虽然挽救了杏儿的生命,但最终使杏儿付出了半截手掌的代价。这种在危难时刻中的生死相依,使小树和杏儿的爱情拥有一种自然生长,坚不可摧的力量。也为他们夫妻之间在今后的岁月中相濡以沫,能够像小树的父亲大树和母亲菊花那样在困难中相亲相爱,年年坚持为小红军平娃守灵扫墓,埋下了坚实可信的伏笔。这种水到渠成,巧妙的艺术书写,体现了作家出类拔萃的创作才能。

一粒沙里看世界。《平娃的墓园》的深刻和艺术性在于,通过大树一家和与他们有着特殊关系的马帮老板张长水等小人物的不幸悲剧,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荒唐。

大树为了养家糊口,来到张长水任掌锅的(马帮老板)的马帮里当起了马脚子,由于仗义行侠的张长水对大树不薄,肝胆相照的大树,在张长水从缅甸带着一块百年难遇,价值连城的老坑种翡翠原石,急欲越过元江铁索大桥时,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张长水的保护者。谁也想不到,被马仔出卖的张长水,在经过桥上检查时,再也无路可走,即便是给钱“打点”,也无法通过严格的检查。面对荷枪实弹的士兵的强硬要求,本以为可以逃过安检的张长水和大树,最终却没有躲过一劫。在与这位士兵的激烈争执中,张长水的马因突然受惊而前腿上扬,身子一挺,马背上捆绑着的袋子里的翡翠原石,一下子掉落到桥上,并瞬间反弹掉进了水流湍急,深不见底的元江里。几乎同时,好像知道闯了大祸的马,也纵身一跃,跳进元江。紧接着,已经急红了眼的大树,抱住了那个当兵的开始扭打起来,并随着石头和马一起甩进了元江。这惨烈的一幕,让铁血汉子张长水悲痛欲绝,感念不已。从此,在平娃的坟墓旁,又多了一个张长水的衣冠冢。

由此我们看到,平娃的墓,再一次将菊花和大树的儿子小树一家的命运紧密地联系起来。就像那支哭丧歌中所唱的:“赶马哥啊走四方,世上最苦是马帮。”因为赶马而失去了丈夫,即便是生活再苦,菊花也不再让儿子小树赶马。土改的那一年,小树已满十四岁,也真的不再赶马,终于回到家中种地。命运往往就像是存心要与某些人开玩笑,甚至有意捉弄他们。昔日作为马帮老板的张长水,其马帮终于在土改这年被迫解散。因为长年漂泊,妻子早已远走他乡的张长水,便只得孤身回到乡里,成为一个不伦不类,被化为“小土地出租”的特殊“农民”。为了报答以死相报的大树,张长水这位小树曾经的“干爹”,主动担当起了小树亲爹的职责,他不仅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帮助孤儿寡母的菊花一家辛勤耕耘,而且还始终惦记着“儿子”小树的婚姻大事。并想方设法,为小树找到了梦寐以求,美丽善良的彝族女孩杏儿,使他俩最终能够喜结连理。

在我看来,秀尔的小说之所以耐人寻味,是因为作者深深懂得以情动人,文学就是人学的艺术创作规律。在帮助菊花一家的日日夜夜里,一种难以言表,却又灵犀相通的感情逐渐在张长水和菊花的心中兴起了涟漪。彼此的知冷知热和心心相印,使这两个饱经风霜,不幸的乡下人,在苦难的日子里重新活出了意义。如此温馨的笔墨,使我们深刻感受到了作家细腻的笔触。这种在苦难中寻找温暖,在无路可走的人生绝境中追寻生活的意义的小说,始终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文似看山不喜平。小说的创作,越是一波三折,出人意料而又尽在情理之中,小说的艺术性往往就会越强。尤其令人欣赏的是,《平娃的墓园》确乎已经具备了一部优秀小说的诸多品质。它不但向读者讲述了一个犹如橄榄般令人咀嚼的好故事,而且塑造出了诸多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在小说的结构和情节的设置上,同样让我们在阅读中感受到了作者的苦心和匠心。汪曾祺先生在谈到小说创作时曾强调指出:“语言不止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应该提到内容的高度来认识”,“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小说是读者受到感染,小说的魅力之所以在,首先是小说的语言。小说的语言是浸透了内容的,浸透了作者的思想的。”《平娃的墓园》描写的是发生在云南东北部的故事,它的文字的魅力在于其独特的地域色彩,这种极有特色的方言书写,使秀尔的小说具有一种强烈的现场感和边地风格。它使我们在心潮起伏的阅读中,随着作者手中的笔,悄然走进了滇东北的那个叫做花山的小村庄,感受到了小说中那些普通人的生命律动。如:

张长水领了小树出去那些天,菊花心里空落落的,做啥啥不成。手里拿了针,就一定找不着线;找着了线,就半天穿不进针眼儿;穿进了针眼儿,就一下子戳着手指。就连上山去薅草,手上也常常忘了带锄头。

真是日怪了!

菊花不怪自己,只怪小树他干爹,心想,也没有马帮跑了,这爷儿俩,能跑到哪里去晃荡呢?

这种浸透着方言特色的书写,具有极其生动的现场感。它将一个心中有了爱情的乡村妇女的形象,活灵活现,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像“真是日怪了!”这样的方言,虽然有些爆粗,但却十分精准地描绘出了菊花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生长在偏僻乡村的农村妇女的形象。“这爷儿俩,能跑到哪里去晃荡呢?”这样抱怨中浸透着无尽的爱,短短几个字的心理描写,既反映出小树与干爹张长水之间的亲密无间,又巧妙地描绘出了菊花对张长水深入骨髓的爱。

《平娃的墓园》虽然书写的是小人物的不幸命运,但作者却并没有一味地在小说中大倒苦水,用一种呼天抢地的文字宣泄来博取读者的眼球,而是以一种阴差阳错的描写来揭露时代的荒唐。这些荒唐包括:一、有人告密张长水匪性不改,在家中私藏枪支。结果真的从张长水的老屋中搜到了几支锈迹斑斑的破枪。这些他当大马锅头时,置办来防护马帮的老枪,本应早该淘汰,但他当初却没舍得扔,后来便干脆忘记了这事。因为这样的“铁证”,张长水便被上了脚镣手铐,投进大牢。二、小树十岁的儿子新树,每年阳历3月25日和阴历七月半,都要去平娃的墓园,烧香叩头,扫墓祭祀。菊花一家这个从1936年春天开始就立下的家规,始终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这个守了几十年的红军墓,因为墓碑上没有刻上“红军”二字,便受到了人们的怀疑。为了证明的确是红军墓,年幼的新树天真地在平娃的墓碑名字前,偷偷用涂料加上了“红军小战士”这样几个字。结果闯下了大祸,被定性为一个严重的政治事件。三、因为收藏五个银元欠条的大树早已死亡,日后成为司令员,当年的红军庄团长,在派人回到花山寻找留在大树家中养伤的平娃的踪迹时,却因为菊花拿不出有效的证据,而使菊花一家几十年对平娃墓园的苦苦厮守几乎化为乌有。四、十年浩劫,当年的眼镜团长,今日的庄司令员却被胸前挂上了大牌子,名字打上了叉,像个押赴刑场的死刑犯。在这样一个荒唐的年代,平娃的墓碑,也被红卫兵们掀翻了。这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描写,深刻地揭示出了我们的民族曾经有过的荒唐和上演过的不幸悲剧,从而使小说散发出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竹露清响之六 满江红

(作者系著名评论家,深圳市宝安区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程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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