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伍德
克雷斯站在便池前,用小便把池里的一颗卫生球冲得团团转。正当他自得其乐的时候,男厕所的门开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来者请求道。
克雷斯回过头来,看见一位会计师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这儿并不是他平常办公的地方,可这位侦探也没法斤斤计较。“进来吧。”
听到了他的回话,那人走了进来,门摆动了几下便关上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吧?”
“据我所知没有。”克雷斯拉上裤子拉链,并装模作样地洗了洗手。在平常,他上厕所是不洗手的,可如厕洗手是商业场所的良好习惯。没有人喜欢跟一个撒尿后不洗手的男人去握手吧。
“我想,你大概知道我是谁吧?”克雷斯背对着这位潜在的客户,朝着镜子说道。这位戴着眼镜的无名之辈无论如何是不会聘请他的,所以,他装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后,他关掉了水龙头。
这位会计师模样的人迅速点点头:“你是那位私家侦探,彼得·克雷斯?”
克雷斯从纸座上撕下了一张纸巾:“你是从哪儿知道我的名字的?”
“大家都说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哦,我遇上了一件麻烦事,弄得现在无法脱身。”
大家?他已经记不清参加客户满意度调查的人都是些谁。他提醒自己,下一次这些人来他的事务所办事,一定要给他们打个折扣。
克雷斯把纸巾扔进了垃圾箱,然后伸出一只干净的手:“嗯,请问先生贵姓?”
会计师模样的人赶紧又走近一步,好像这伸出的手成了他接案的一个标志。一只汗津津的手握着克雷斯的手,软绵绵地摇了摇。“诺亚。丹尼尔·诺亚。”
克雷斯被诺亚领着进入了餐厅背后的小巷。诺亚的眼睛朝四处张望,就好像他随时都会遭到伏击似的。
“我需要了解一些详细情况。”克雷斯说道。他不喜欢这样鬼鬼祟祟的,“你这是干吗?”
“有人在跟踪我。”诺亚躲在路灯的阴影里,“说不定,他们现在还在注视着我们呢。他们知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克雷斯心想,真是个怪人。“哪个人?就是叫你来找我的那个人吗?”
“不,当然不是。”诺亚说道,“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克雷斯呼出了一口气。钱还没有到手,这案子就已经让人感到头痛。“你的车子在哪儿?”
“餐厅前面。”
“就放在那儿吧,我们用我的车子。”
“可它停在红线区域,那儿只能临时停车。”
“那就叫人把它拖走。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克雷斯小步跑到了巷子口,好像没有人在监视。即使他们在监视,那也不可能是在监视他——眼下还不会。
他朝自己的维多利亚皇冠车直奔过去。这辆车是他从旧金山警察局的一位朋友手中买来的。他知道,这辆福特皇冠车又大又笨重,可它加装了很多层钢板,可以抵挡住子弹的袭击。而且,这种警车用集油器发动机耗油量虽说是大了点儿,可跑起来路始终靠得住,可以把那些坏家伙远远甩在后面。干他这一行,看来就需要这种大马力的汽车。
克雷斯把车开到了人行道上,猛地打开乘客一侧的车门。诺亚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闪身便钻进了福特皇冠车。
“你开的是一辆银色98型面包车?”
“是啊。”
“有三个人正在那里查看。”
“哦,上帝。”
在一次快速右转之前,克雷斯还不想把车子停下来。跟诺亚一样,他急着想甩开诺亚的朋友。
“是你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呢?还是我回去问一问你的朋友?”
“钱。”
“通常都是为了这事。你欠了多少钱?”
“我不欠钱。我是拿了钱。”
克雷斯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似乎没有人在后面跟踪。此时此刻,他和诺亚只不过是这城市交通中那茫茫车流的一部分。
“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个被你偷窃的倒霉蛋是谁啊?”
“克雷格·克莱菲尔德。”
克雷斯猛地踩了一下刹车。车子随着惯性横穿了两个车道,从公路边弹了回来。“对不起,伙计,我帮不了你的忙。谁也帮不了你。”
“你只要说出来,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克雷斯给诺亚猛地推开了车门:“给我的钱再多也只能是让我死得风光一点儿。你下车吧。”
“克雷斯先生,你不能这么做。”
“可是,我能够这么做。作为一家事务所的所有人,我有权拒绝任何我觉得不合适的业务。我在行使自己的权利。”
“他会杀了我的。”
“在偷窃旧金山这位最凶残的黑道魔王之前,你早就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诺亚紧紧抓着克雷斯的胳膊:“我求求你了。”
一切都已经晚了。诺亚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克莱菲尔德的人只要查出了他的车牌号,就知道他是一名私家侦探。看来,他这个靶心是摆脱不了了。不管他是否喜欢,他已经被绑上了诺亚的“战船”。
“把那该死的车门关上。”
“谢谢你,克雷斯先生。非常谢谢你。”
克雷斯猛地把变速杆拉向倒车档,把那条反向车道呼啦一下变成了单行道,惹得后面的车子一齐按响了刺耳的喇叭。他在第一个十字街头停了下来,将车子调转了方向,驶向上坡路段。他在油门和左橡胶套上猛击了一拳,以示歉意。
“你拿了多少钱?”
“你了解电脑吗?”
克雷斯只知道在哪儿找得到电脑开关,知道如何使用自动取款机。除此之外,他一概不知。他把技术性的东西留给那合适的人去做——五岁的孩子。“是的,我当然了解。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对不起。”
“没关系。你继续往下说。”
“我是克莱菲尔德的会计师。我编写了会计软件,将他的收入划入各种合法的账户。”
“你这样做的时候,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不往你的账户里划入一部分呢?”
“想过,这个嘛……你知道。”
“是啊,算啦。克莱菲尔德是怎么发现的?”
“一种计算机病毒。它把我们的系统搞乱了,乱成了一锅粥。结果,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克莱菲尔德收到了一份清单,上面列出收到了他钱款的所有银行账户。”
“也包括你的账户信息。”
诺亚激动地点了点头。克雷斯驶入南101公路。“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克莱菲尔德对你返还这笔钱不感兴趣,我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听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叫你给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连克雷格·克莱菲尔德都找不到吗?”
“在华盛顿州西雅图以北,我有一个地方。他不会想到去那儿寻找。我的履历上只写了我的家在中西部,我妹妹住在纽约。”
“这事我们回头再说吧。现在谈谈我的收费问题。我必须要收到一笔预付费。”
没等克雷斯说完支付条款和条件,诺亚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今晚早些时候就往你的银行账户里转入五千美元。等到你把我送到了华盛顿州,我就再往你的账户里转入一万五千美元。”
“转账?”
“其实,侵入一个人的银行账户和信用记录并不难。据我所知,两万美元不仅可以还清你的透支款和买下这辆车签下的借据,还可以让你剩余一点儿钱支付下个月的房租。”
诺亚说得没错。两万美元可以让他享有一个公平竞争的经营环境,可他还确定不了是否希望自己的生活深受诺亚好恶的影响。
举手之劳的一件差事可以拿到两万美元的报酬,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可是,一牵涉到克莱菲尔德,这事就难办了,而且难办了很多。假如这案子变得非常棘手,那么,这两万美元就不是很多。
“我倒是更喜欢现金。我喜欢见到实物。我不喜欢那种无形的世界,不相信我看不见的东西。不信的话,你去问问皇帝他的新装是啥样子。”
“你想再多要一点儿?”
“这笔钱是克莱菲尔德的,还是你的?”
“都有一点点儿。”
“两万美元就行了。”
诺亚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坐到了他的座位上。这位会计师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他把自己的信任寄托在克雷斯身上,因为克雷斯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他能化险为夷,因为他毕竟是个英雄。克雷斯侦探慢慢地感觉到诺亚这件棘手的案子紧紧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旧金山。”
“我不知道你的车子是否可以再开快一点儿。”
“不行。我已经感觉到这辆车子不像以前那么好使了,他们以前对它做过维修。我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别的地方。”
克雷斯把他的维多利亚皇冠车停在了长期停车区,还买来了行李箱,以造成一种假象,然后他们两人搭乘了下一趟贝波特高速巴士返回旧金山。一到旧金山,克雷斯就把那行李箱扔进了沟里,结果耽误了诺亚乘坐第一趟巴特前往里士满。
诺亚回过头来,看见那位离他最近的巴特乘客站在车厢的另一端。“这下我怎么去?”
克雷斯把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小声一点儿。“去你的最终目的地?”
“是啊。”
“你别担心,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我要你去做的就是别说话,不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别给我惹麻烦。好吗?”
诺亚叹了一口气:“我当然要听你的。”
他们在加利福尼亚州埃尔塞里托车站下车后,克雷斯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当他们钻进出租车,克雷斯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他的心中满怀着希望,克莱菲尔德的伙计们并没有盯上他们,伙计们根本不知道他把诺亚带到哪儿去了,根本想不到要去圣巴勃罗找他。
作为一份意外的收获,他不需要使用枪,即使随身带上了也没那个必要。这个案子他想尽力通过补救方法来解决。
当信奉锡克教的出租车司机第二次询问他们的目的地时,克雷斯告诉了他。
“我们为什么要去一个健身馆?”诺亚问。
“看你的样子需要锻炼锻炼。”
出租车停在了那家健身馆前面。“在这里等着我。”克雷斯吩咐出租车司机,然后拉着诺亚的胳膊,“你快点儿啊。”
克雷斯用一个假的名字给诺亚登记了一间客房。这个地方不错,可以让他的这位客户隐蔽好几个小时。而且,这里设施齐全,二十四小时全天开放,有很多娱乐项目可供诺亚消遣。把诺亚领进健身馆之后,克雷斯便把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行动计划详细地告诉了他。
“在黎明之前,我在这里干什么?”诺亚嘟哝了一句。
“你也别闲着。做做桑拿,锻炼锻炼都可以啊。这里还有一个政府特许的酒吧。具体干啥,我不管。”克雷斯看了看手表,然后走向接待处。“明天早晨我就过来接你。”
“克雷斯……”诺亚嘟哝道。
“我不能再待了,我叫的那辆出租车还在外面等着呢。”
克雷斯叫司机把他送回埃尔塞里托市巴特车站,然后再乘坐巴特返回旧金山。
离开巴特车站,克雷斯需要一辆车。他无法再回旧金山了。克莱菲尔德的人已经知道他开的是什么车,可能还知道他住的地方。他需要一辆他们不认识的车子。
漫步在基利大道附近的一排别墅前,他看见了一辆没有加锁的尼桑轿车。他悄悄地坐到了方向盘的后面,开始点火,并用短路方式启动了发动机。
他无需为诺亚的公路旅行花费太多的心思,可他确实想要一件东西,那就是一把枪。他一共有两把枪,一把留在公寓里,另一把放在他的办公室。
克雷斯将尼桑车慢慢地开到了他公寓所在的大街上,并朝那栋楼瞄了一眼。他的公寓已经关灯了,大多数人家的灯也已经关了。随后,他围着公寓楼又转了整整一圈,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可他还是不放心,朝周围的街道又扫视了一眼。
“该死的家伙儿。”他咕哝道。
他发现,自己早些时候甩掉的那辆克莱菲尔德的林肯车就停在离他有两条街的地方。他沉住气,放弃了回去睡个好觉的奢望。
假如克莱菲尔德的年轻帮手们在他的公寓里,那么肯定还有更多的帮手守在他的办公室。他需要一把枪,他是个聪明人,而且认识人,他随便可以搞到一把枪。如果现在去他的办公室实在太愚蠢了。不是吗?
克雷斯将尼桑车停在他办公大楼前的红线区域内。他穿过马路,眼睛盯着这栋大楼里那唯一亮灯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
“晚上好,查克。”克雷斯说道。他认识保安,可这位保安却不愿意跟他进行眼神交流,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
“查克,看来我的事务所里来了客户。”
“这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答道,还是在尽量避开克雷斯的眼神。
克雷斯本想逼他回话,可这老家伙儿胆小怕事,而且挣的又是最低工资。假如克雷斯处在他的位置上,那又有什么两样?于是,他按了一个按钮,等着电梯。
随着电梯滑动门慢慢关闭,克雷斯听到有人说:“他们有两个人。”
“谢谢。”
走出电梯,克雷斯想找一个临时性的代用武器,可他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于是一手拿着一个盆栽植物,他也不会把对手怎么样。
反正,坏人不会枪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他们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但愿如此,他心里想。跨过那堆碎玻璃,克雷斯看见他办公室的大门留下了一个空洞。
“嘿,诺马。我刚才是怎么说来的?一条狗总是要回来吃它吐出来的东西。你输了吧,欠我五十美元。”
诺马二话没说掏出了皮夹。看得出来,他以前好像输了很多次,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家伙儿身材魁梧,大概是个拳击手,以前满身都是发达的肌肉,只是到了后来,那身他引以为豪的肌肉在拳台上被人打掉了。
那位“思想家”坐在克雷斯的摇椅中前后摇晃着,他的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一把手枪对准克雷斯的胯部。与诺马不同的是,“思想家”靠的不是肌肉,而是包裹在那身精致的阿玛尼外衣里的聪明与智慧。他朝搭档打了一个响指。诺马走了过去,把一张五十美元面额的钞票啪的一声交到了“思想家”的手里。
“嗨,你们好。我的办公室现在关门了。不过,明天早晨九点钟我会来开的。所以,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就请离开吧。”
诺马鼻子里哼了一声。“思想家”笑了笑:“克雷斯先生,我很喜欢你的幽默,可诺马不喜欢。我可没有时间跟你玩游戏,我的老板不怎么高兴。”
克雷斯坐在一把客人的椅子上:“你的老板是谁?”
“克雷格·克莱菲尔德。这你已经知道了,而且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诺亚在哪儿?”
“在他的方舟上。”
“思想家”的手枪顿时喷出了火舌,克雷斯的椅子顿时溅满了鲜血。眼下,退缩已经来不及了。
“答错了。再试一次。”
“我是一个私家侦探,你们可能已经看到了我们汽车保险杠上的标贴。私家侦探办案得为客户保守秘密。”
手枪再一次喷出了火舌,克雷斯两条腿之间的坐垫填充物被打得四处飞溅。幸好,他的两条腿及时分开了。
“克雷斯先生,我说过,我没有时间跟你玩幽默。等我有时间了,我们可以好好开开玩笑,可在此之前……”
“思想家”打了一个手势,脸上露出一副十分难过的表情:“诺马,砍掉他一根手指。”
拳击手迅速扑了过来。克雷斯没有想过能从一个老拳击手手里逃脱,他跳了起来,竭尽全力使出一拳。诺马挡住了这次重击,并使出了自己的重拳。跟诺马一交手,克雷斯顿时感到浑身发麻,所以对他那凶狠的一击并没有多少感觉。然而,克雷斯生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他没有晕倒,他只是弯下了腿。幸运的是,诺马只是想扑过来抓他。
克雷斯刚从第一记重拳打击下恢复过来,诺马又一掌把他打倒在办公桌上。克雷斯的胸部撞上了桌面那细细的边缘,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似的。他心想,肯定不是桌子裂了,这张办公桌花了他很多钱,可不是那种沃尔玛超市里卖的便宜货。
诺马把克雷斯的左臂在桌面上展开。“思想家”抓住它,将它死死地按住。诺马掏出一把精致的弹簧小折刀,一条四英寸长的刀刃显露出来。
“思想家”低下头,与克雷斯的脑袋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克雷斯,你真的打算让这样的事发生吗?为了保护一个像诺亚这样毫无价值的臭狗屎,你真想让自己失去一根手指,甚至更糟糕的是,丢掉自己的性命?”
克雷斯不停地喘着气,没有任何回应。“思想家”摇了摇头:“动手。”
诺马把克雷斯的手指用力掰开,免得一不小心切掉更多的手指。他把刀子固定在克雷斯的小指上,慢慢地施加压力。
在锋利的刀刃下,克雷斯的皮肉一下子绽开了。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漫到了锃光瓦亮的不锈钢上。随着刀刃深入骨头,他痛苦不堪。
“住手!“克雷斯尖叫道。
“思想家”举起了那只握枪的手,诺马立即停下手中的刀子。
“我会告诉你们去哪儿可以找到他。”
“那好。我想,你会明白的。我不相信,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就把自己的性命给毁了。诺亚并不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汗水慢慢地流进了克雷斯的眼里。他眨了眨眼睛:“我带你们去见他。”
“当然,你会带我们去的。”“思想家”附和道,“可今天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休息一会儿之后,可以带诺马过去。”
“休息?”
“是的,休息。”
说着,“思想家”用手枪朝克雷斯的太阳穴上猛击了一下。克雷斯顿时安静地睡了过去。
克雷斯一直没有动弹。他仍然躺在刚才倒下的地方——他的办公桌旁。不过,幸运之神站在了他的一边。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他知道已经是早晨了。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想必时间还早,因为办公室地板上的其他一切都悄然无声。他举起了沉重的手臂,看了看手表。虽然指针指着数字,可他无法将这些数字串联起来。他看见表上某个地方有一个五,对于一个处于他这种状态的人来说,情况还算不坏。
“我们走吧。”诺马催促道。他刚才躺在克雷斯那条弹痕累累的长沙发上。
“不能再休息一会儿吗?”克雷斯转过身来,抓住了他的办公桌。
“不行。”
他的胳膊已经完全伸到了桌腿的后面。
“快一点儿,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滚开,我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克雷斯的手在摸索。
“去你妈的,你这个混蛋。”说着,诺马一跃而起,扑向了克雷斯,就像是拳击场上有人大喊了一句“助手退场!”
理性的人通常把枪支放在一个保险柜里,可克雷斯不是这样,他把枪藏在了他办公桌的下面。他的手摸到了那把翘鼻子手枪,并毫不费力地把它从皮套中抽了出来。
诺马一把抓住了克雷斯的衬衫。克雷斯用手枪堵住了诺马的内脏,诺马一下子愣住了。克雷斯发现诺马的裤子里装有一把九毫米的手枪,赶紧将它掏了出来。
“把你的手从我的身上拿开。”
诺马只得乖乖地听从命令。
“背过身去站好了。把你的手放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诺马慢慢地向长沙发那边挪动。
克雷斯用两把手枪作为支撑,用力站了起来。他的左手使劲握着诺马的九毫米手枪。他那沾满鲜血的小指无法弯曲,可他是一条硬汉。他忍着疼痛,强行弯曲自己的手。痂疤破了,鲜血从伤口不停地流了出来,他需要缝合伤口,可眼下没有时间。
“把你的两只手再给我举高一点儿。”
诺马慢慢地举起了手。
“这就好。”这时候,克雷斯左右开弓,同时扣响了两把手枪。让两把不同口径、不同重量和不同平衡力的手枪同时开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却干得很出色。
克雷斯的子弹击穿了诺马的手掌。这个丑恶的家伙儿紧紧地捂着他的手,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疼不?”
“你这个狗娘养的。”
“好,我听到了。”克雷斯用他的手枪朝诺马脸上猛砸了一下,“该熄灯休息了,伙计。”
诺马的鼻子顿时被击碎了,血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流进了他那张失去知觉的嘴巴里。
一个人说不定就这样被呛死了,克雷斯心想。他把手枪装进了口袋,然后走进整体式卫浴,取出了他办公室的急救药箱。他简单地处理了手指,并包扎了一下。至于脸上的擦伤,他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了。急救药箱为什么不在里面装上一份美味的牛排呢?这成了生活中一个悬而未决的谜团。
他从那落地式保险柜里取出了一千美元现金,带上了半盒子弹。除此之外,一个私家侦探还需要什么呢?
克雷斯旋转了一下保险柜的转盘,然后快速走出了他的办公室。诺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克雷斯心想,一个人很有可能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反正,有人会找到他的。
等到克雷斯把尼桑车停好,山顶上举办的二手私家车拍卖活动就已经开始了。离开办公室时,他发现才六点钟。所以,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名牌的丹尼服装,试图使自己变得年轻一点儿,然后找了一家咖啡馆,补充了一些有助于恢复元气的咖啡和鸡蛋。
哈利·陶布从那辆拖车里走了出来,看到是克雷斯,他那张推销员的笑脸顿时耷拉了下来。陶布以前是个保险代理人,后来变成了老爷车的推销员,克雷斯几年前曾经与他共过事。他不想当一个汽车经销商,而是选择在他的场地代销二手车,从私人的卖家手中获取一定比例的销售提成。这生意确实还不错,没有什么积压的库存需要管理,只需按时支付场地租金就行了。陶布关上拖车门,走了过来。
“克雷斯,你别这样嘛。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用自己的脸去把货运列车撞翻啊。”
“这话我会记住的。陶布,我需要一辆轿车。”
“这辆尼桑不行吗?”
“这辆车跑起来不怎么放心。”
“不是你自己的?”陶布走进了码车场,“这车是偷来的,是不是?”
克雷斯得意地笑了笑。
“克雷斯,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说,你对这辆尼桑车不感兴趣?”
陶布摇了摇头:“是你买的?”
“借的。”
“这又不是什么图书馆。”
“我只需要用两三天,能够在高速公路上跑得起来就行。用完之后,我会完好无损地把它还给你。我保证。”
“人家把他们的车子交给我是为了卖出去,而不是用来出租。人家是信任我。”
“就像他们在国营农场时那样信任你,嗯?”
“哦,不要再跟我提起那件事。没错,你帮过我的忙。多亏了你,我才没有去坐牢。你还要我报答多少次才算跟你扯平?”
“那就再报答一次吧。”
“克雷斯,你这个狗娘养的。”
“哦,我听到了。”
“这也难怪。”陶布用一根拇指在尼桑车上猛地一推。“把这破玩意从我这里弄走,扔到街对面的商场去,让我想一想该怎么办。”
克雷斯将一辆切诺基大吉普停在了健身馆前,并找到了正在电脑前面忙碌的诺亚。他的身上穿着印有健身馆名字的运动裤和马球衫。看到克雷斯,他一下子愣住了。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工作上出了点儿事。好啦,我们赶紧走吧。”
克雷斯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奔驰在高速公路上,他的心情很愉快,甚至比离开I-80号州际高速公路驶入I-5号州际及北上高速公路时还要愉快。看来,如果克莱菲尔德的人现在没有跟踪他的话,他们以后也不会跟踪了。经历了一个漫漫长夜之后,这一切似乎变成了一种放松。可在克雷斯过去的经历中,这样的放松实在是少之又少。他们一边经历,一边享受,美妙的心情油然而生。
快到俄勒冈州边界时,克雷斯意识到自己对诺亚如何干到了现在这个职位还一无所知。否则,等到自己返回旧金山时,他将会面对不愉快的局面。他应该知道一些答案。
“你是怎么赢得克莱菲尔德的信任给他办事的?”
诺亚把可乐瓶放在杯托上:“是我申请的。”
“什么?”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可我们没有私下见过面。我没有什么需要偿还的赌债,也没有什么有损自己名誉的怪癖,只是想找一份新的工作。猎头给我安排了一场面试,我就得到了这个职位。就这么简单。”
“你在面试中见到了克莱菲尔德吗?”
“没有。没有人见过克莱菲尔德。他是一个合伙人,一个幽灵。这就是他为什么如此成功的原因。他从不在现场露面,也从不弄脏了自己的手。可以说,见他比见教皇还要难。”
“是谁给你面试的?”
“是他人力资源部的某个人。”
克雷斯皱起了眉毛。
“这就是他的天赋。你知道你在为谁效力,而一切都是那么光明正大,你无法相信这里面有什么罪恶勾当。”
克雷斯发现,很难相信克莱菲尔德的组织机构有这么文明,他也无法想象这些人都是根据外表来判断一切的。可话又说回来,人们就是以同样的方式相信政府的。当有人在一颗定时炸弹上挂出标签“不用怕,这不是一颗真正的炸弹”时,那就没有人对它惊慌失措。人是奇怪的动物。“你后来就没有见到过克莱菲尔德?”
“没有。他从来不亲自出面。给他干了五年后,我还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他是通过自己的中间人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这就够了。”
这时候,克雷斯想到了那个“思想家”,便点了点头。
“那你就说说是什么时候下手的,又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简单谈一下?”
克雷斯点了点头。
“三年前。哦,我刚才说了,这事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会计和软件可以让你掩盖很多罪行,除非你懂,否则,你永远也不知道。该死的病毒!”诺亚沉默了一会儿,“至于说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需要钱,当然,我的薪金除外。我的生活过得还不错,我想,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能做得到。我这样做有什么危害吗?克莱菲尔德是一个骗子,我是在窃取一个小偷的钱,这不算是危害。我想,你不会认为我是一个白痴吧?”
克雷斯摇了摇头:“我不作评判。人们可以做任何驱使他们去做的事情。有时候行得通,有时候却行不通。就你的情况而言,这事就行不通。我是一个简单的‘修理工,我只是尽我所能去解决问题。”
听了克雷斯的话,诺亚笑了笑,然后平静地坐到座位上。生命在他的手中,他感到安慰。克雷斯想说,并不是所有交给他的问题他都能一一解决,可他又不忍心这么说。
克雷斯看到了一块路标,再走二十英里就到西雅图了。从旧金山出发,他们做出了合理的时间安排,用了二十小时,没有遇到什么干扰。唯一的损失就是他那一千美元,仅汽油和食品就又花去了他几百美元。他只用现金,因为他不想被人跟踪。所以他们睡在了吉普车里,而不去汽车旅馆投宿。他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凭这一点,他那西大荒的祖先们也会为他感到骄傲。
“在这里停一下吧。”诺亚喊道,“让我下车,在这里耽搁一分钟。”
“这里就是那下车的地方?”
“不是,但我需要办点儿事。”
克雷斯皱起了眉头。
“只耽搁一分钟时间。”
克雷斯将吉普车慢慢地停在了路边。诺亚跳了出来,迅速溜进了一家网吧。十分钟后,他带着两杯咖啡回到了车上。
“办完了吗?“克雷斯问。
“办完了。钱已经付给你了。”
“又来那一套电脑诈骗?”
诺亚得意地笑了笑。
“我喜欢现金。”
“我知道。到了下一个华盛顿互助银行,你就会见到现金。”
克雷斯在西雅图郊区看见了一家银行。他按照指令进行了操作。诺亚取回了一万五千美元现金——三叠用纸捆着的百元大钞。诺亚把钱塞进了仪表板上的工具箱。”
“谢谢你,克雷斯。你的任务完成了。你把我平平安安地送到了这里。”
克雷斯什么也没说,他的使命还没有完,事情仍有可能会节外生枝。
“这就是我要你送达的地方。”
诺亚滔滔不绝地说出了一大串让他们穿过这座城市的行车路线。穿城之后就到了塞弗科公园,而太空针塔就是那一片公园的地标性建筑。克雷斯将车停在了一条兼具居住和商业功能的繁华街道。
“就是这儿?”
“是的。现在,不管怎样。”诺亚伸出了一只手,“感谢你提供的一切帮助。你的酬金算是挣到手了。”
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你最好还是赶快动身。”
诺亚点了点头。他跳下车子,快步穿过马路,以避免遇到交叉车流。来到了7-11便利店和一家酒类商店之间的一栋四层公寓楼,他按响了门铃,并对着一个扬声器言语了几句,然后等待着。
克雷斯觉得情况有点儿不对。身为中产阶级的会计师总不至于住在贫民窟吧。他不知道诺亚在这里跟谁认识,不知道更好,他不需要知道诺亚的朋友是谁。只要把他送到了安全地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四十几岁、头发花白的人打开了公寓的门。他向诺亚伸出了手,诺亚握了握,溜了进去。头发花白的人看了看周围有没有监视的陌生人,便关上了门。
克雷斯加大发动机油门,选择了快车道。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其实,并不尽然。
乘客一侧的车门突然被拉开了,“思想家”悄悄地溜了进来,坐在克雷斯旁边的座位上。他带了一个熟悉的老朋友——那把手枪抵住了克雷斯的肾脏。虽然抵在那里很不舒服,可每个人都会忍耐。
“没错,就是你。”他说道。
克雷斯举起了双手。
“不,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不过,我们还是要稍等一会儿。”“思想家”熄掉了汽车发动机。
“你们干得真不错。”克雷斯承认,“我并没有发现你的伙计们在一路跟踪。”
“思想家”笑了笑:“我们不必跟踪。我们知道,他会到这儿来的。诺亚看来是低估了我们,他没有想到,他的履历表上没写的地方我们也能找到。克莱菲尔德先生对每个人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
“人们常说,信息就是力量。”
“他们说的没错。克莱菲尔德先生就是靠信息发达起来的。”
“诺马怎么样?”
“自从你上一次见到他之后,情况就变得糟糕多了。我很喜欢手上这个玩意,克雷斯,你是不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徒?”
“不。只是我的手不太好使,拨起电话和开枪都不怎么利索。”
“思想家”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给你付钱了没有?”
“在工具箱里。”
“思想家”把一万五千美元钞票揣进了口袋。“不错嘛,一两天的工夫就有这么多进账。”
“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现在,我们已经把我们的钱追回来了,你也只是在办着自己的差事,克莱菲尔德先生明白这一点。不过,我们可能还会再次登门拜访的。”
“诺亚呢?”
“问题正在处理。”
“思想家”打开车门,退了出去,枪口依然还对着他的目标。
“再见,克莱菲尔德先生。”
“思想家”大笑起来。他把手枪装进了皮套里,斜靠在开着的车门上:“你是这么认为的?”
“那就是我猜错了?”
“有你这句话,我可以放心地走了。要是你见到克莱菲尔德先生,那就一切都晚了。有的事情,他喜欢亲自处理。”
克雷斯朝那个公寓楼扫视了一眼。那个满头白发过来开门的人,他就是克莱菲尔德!克雷斯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菜鸟,你总算明白了。再见啦,朋友。”“思想家”在车顶上嘭地猛击了一拳,然后朝太空针塔方向走去。
克雷斯盯着公寓入口。他知道,有些人他可以帮助,有些人就只能帮助这么多。诺亚只能是属于后者。对于这位会计师,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加大发动机油门时,突然响起了啪啪声,有人说是切诺基越野车回火了。可克雷斯知道,情况并非如此。这“回火”声是从公寓那边传来的。
责任编辑/谢昕丹
绘图/王陆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