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女的悲喜剧
□ 陶短房
外界并不知道,许多既想证明自己不是“衙内”,又没有勇气自己另辟蹊径的富家女,往往有很大的“自证压力”
今年的3月7日,法国《费加罗报》、美国《纽约客》等几家有影响的国际传媒不约而同报道了温哥华网络真人秀《公主我最大》里几名旅加中国“富家女”中的争议性表演。
在这档真人秀中,几名中国“富家女”开着名车出入大温哥华各赌场,赌场经理对她们十分熟悉,更以中文相招呼;她们环球购物,并将“猎获”的名牌服饰大方炫耀,更声称“我们穿的衣服就是一种沉默的宣言”;她们宣称牛肉非神户不吃,红酒非拉图不喝,一位“富家女”更声称“只用吸管喝红酒,否则会弄脏牙齿的”,引发一片哗然。
新闻在网络上传出后立即引发轰动和争议,一些中外评论家和名人公开表示“不喜欢中国富家女的做派”,不少网友也坦言“受不了”,但认为这是“真性情”无可厚非、甚至觉得别人的指责是“大惊小怪”甚至“仇富”者也大有人在。
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而大批出现的新富豪们已经在将他们的年轻下一代引入高等社交的大礼堂,他们纷纷登场,迫不及待开始扮演起自己的角色。因为享有丰厚的家庭财富,以及由财富带来的各式高级特权与享受,这些年轻人被称为“富二代”。与西方富人的习惯相反,要用在他们身上的关键词是“挥霍”,而且是一种毫无顾忌的高调挥霍。
中国的新富豪们在过去十年间涌入全世界的大小城市,包括纽约、洛杉矶、伦敦、巴黎、温哥华等,以购买房产起步实施着自己的财富计划。自然,他们也会将自己的后代送至国外接受教育、开展事业和社交生活,这一现象也招致了全球性的焦虑。但不管怎么说,国外社会也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现象了,中东的海湾国家和俄罗斯都在上世纪有过这一风潮。如今富二代这个词已经如同“功夫”、“豆腐”一样不经翻译而直接进入了英语及其他语言被使用,专门用来指中国的富裕家庭第二代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甚至有媒体在解释这个词的时候说:中国的富二代就像十年前的帕丽斯·希尔顿(美国名媛,来自酒店大亨希尔顿家族),只不过品味更差一点。
在旧大陆欧洲,中国的富二代们也同样是极为吸引人眼球的群体,尤其是在经济下滑的大背景下。尽管选择欧洲的中国富人可能在数量上比不上美国,但是欧洲紧随其后是中国富裕阶层将子女送出国门的热门目的地。一般情况下,有意愿并且符合条件的家庭会将孩子送到欧洲的私立学校接受教育,尽量早地培养孩子的知识能力以及贵族式教养和生活方式,在期待自己的孩子具备更国际化的背景和更强竞争力的同时,也要保证他们在身份上比普通人更高一级,不管是以财富论还是以内在精神论。
集中出生于八九十年代的富二代们现在大多正是学业结束的社会新鲜人阶段,对于更受关注的女孩们来说,不论是走进社会开始工作,又或者是还在大学里享受美好的象牙塔时光,她们身在欧洲这片历史深厚文明发达的土地上的生活方式几乎必定会引人注目。
其实旅加华裔富家女并非“一种面孔”,而是有“千百面”。“小阔佬”式喜欢炫富和另类生活的富家女的确是有的,且“事迹”远比“公主我最大”吓人——不光玩钱,而且玩命。
2011年8月31日午夜,靠近美加边界的99号高速公路素里-白石段,13辆高档跑车以180~200公里的时速疾驰,由于99号高速公路是运输命脉,当时公路上车辆很多,许多人被吓得心惊肉跳。
这13辆车最后被皇家骑警拦截,结果发现车上司机、乘客均为华裔富二代,其中便有朱丹娜(音)等华裔富家女。他们私下组成了一个所谓“豪车”俱乐部,经常进行这种高度危险的午夜飙车,时速有时甚至超过200公里,距离则在100公里左右,此次他们是从列治文市中心的兰思登商场停车场出发,过菲沙河后沿着99号公路一路狂飙,既定的目的地则是美加边界的和平公园,途中不仅经过许多车流密集路段,还要穿越3个城市的居民区——事实上对于包括华裔富家女在内的华裔富二代飙车噪音,这条被俗称“飙车走廊”路段沿线居民早已怨声载道。
笔者就住在白石镇附近,当地一位老人曾告诉我,“华裔小阔佬”飙车扰民,高峰有两波,第一波是1997年前后,主力是香港“富二代”,第二波则是2010年以后,主力是大陆“富二代”,“不过香港‘富家女’通常当乘客的多,一般一辆跑车或大马力摩托后坐一个,而大陆‘富家女’多是自己当司机飙车,还有副驾反倒坐个男生的”。
这类张扬的“富家女”往往诞生在所谓“太空人家庭”,即父母不在或很少在当地生活,但和“公主我最大”所竭力塑造的形象有所偏差的是,即便这类华裔富家女,平常在公共场合出现也并不显得十分特别,她们也秀名牌服饰、汽车,但并不“过分”,如果是人多的场合,旁人未必能辨别出几个女生中哪位是富家女,哪位不是。照一位知情者的话称,“她们只在自己‘圈子’里显摆”。
所谓“圈子”,就是富二代(最多加上一些他们认为可靠的“外围”)组成的小团体,他们的结识或因为是同学(比如都出自某间私立中学或专科院校),或因为在某方面的共同爱好(如前面提到的飙车俱乐部),“圈子”里的人“家底”接近,志趣相投,在富家女们看来,这样的交际方式“谁也不会占别人便宜”,而且“圈子里拔份才有意义”、“和普通人炫耀没有成就感”。
富家女热衷圈子交际的另一大原因,则是安全考量。一方面,加拿大近年来加大查税力度,圈外炫富容易遭致“财富缩水”,且一些富家女财富来源“有问题”,也担心被“人肉搜索”;另一方面,富二代尤其富家女一直是加拿大华裔黑帮最喜欢觊觎的对象,前些年曝出多起针对“炫富女”的绑票案,这也迫使富家女们不得不小心一点。
更多的富家女并不热衷炫富,甚至有些人直言不讳地表示“没档次的才这样做”。这类富家女往往在加拿大本地长大,许多都就读在学校排名榜上稳居前列的“女私校”(加拿大菲莎研究所近年来所编制的卑诗省中小学排名,稳居第一、第二名的一直是两所私立女校),并按部就班地进入美加知名大学读书、毕业,这种被戏称为“大温标准华裔富家女模板”的塑造方式,让大多数华裔富家女一方面具备较高的学习能力、素质和修养,另一方面则并不热衷于所谓“过度社交”——即没有直接好处的社交。
不热衷“过度社交”,也意味着十分热衷于“适当社交”,即加拿大主流社会十分推崇的社会公益活动、各种学校社团,以及“青年领袖训练营”、“政党后援会”之类,因为北美社会在某种程度上同样是“关系的社会”,只是构成“关系”的要素不同,积极参加这类活动有利于积累“必须关系”和人脉,对日后的发展有利。
有一位同事曾近距离接触过某个“富二代”圈子,得出了“她们的心并不轻松”的感慨。
照这位同事的印象,几乎每位“华裔富家女”的背后,都站着一位严苛的父亲或母亲。后者对富家女给予周到的呵护和丰富的物资满足,代价却是对其生活轨迹的“无限干预权”,不少富家女在家里要做“乖乖女”,在父母视线范围内则必须处处循规蹈矩,而她们在九年级以下,课余时间几乎都被父母安排的各种兴趣班塞满。
笔者认识一位“小富家女”,才上五年级,聪明伶俐,有不错的艺术天分,钢琴还拿过全国同年龄组的大奖,却已经在同一位钢琴老师处“三进三出”,笔者曾和这位女孩聊过,她直言“钢琴、绘画、芭蕾都这样过”、“受够妈妈的强制了,她要我学我偏不学,不要我学又有点想学”。有朋友曾和这女孩的妈妈聊过,想劝她“别逼孩子太狠”,她妈妈连说“有道理”,但不久后一次钢琴汇报演出,女孩因过度紧张出了两个大错,她妈妈居然当众大声叱骂,一周后便听说女孩第四次退学了。
一位接受过笔者同事采访的富家女,白天是一个看上去“阳光灿烂”的成功“乖女孩”,晚上却热衷于混迹“富二代圈子”,照她的话说,就是“白天为爸妈活,晚上为自己放松”,她考上大学后就穿了鼻环、唇环,自嘲“其实挺难看的”,但“这都是以前爸妈不允许的,所以一‘解放’就特意穿来试试看”。
许多富家女个性很强,希望走自己的路,但她们也承认,没有父母的钱自己会“很难”,忍受某些“家长安排”,是“不得不付出的交换代价”,而父母的殷殷期待,有时候对她们而言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当然,也有些富家女采取了比较积极的“反抗”,即努力靠自己走一条新路。日前参加某省旅加侨团举办的表彰会,获奖的两位恰都是富家女,其中一位父母都是富商,一心指望女儿学商科,女承父业,女儿却花了9年时间让自己变成了一名挂牌牙医(在北美牙医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学成,但学成后社会地位很高),她对我说“9年来爸妈一直唠叨,不过学费都是自己挣的他们也就不好多说啥”,席间女孩父母也在场,父亲还发表了感想,说“其实女儿有这样出息和志气我们还是很高兴的”、“当初只是怕她撑不下来”;另一位富家女则说服父母,走上了体育之路,还拿了省游泳比赛的冠军,表彰会是在一个大型中餐馆举行的,当时隔壁正举行另一个社网活动,该活动的受邀嘉宾、某省议员兼厅长一眼认出获奖者,特意跑过来祝贺,目睹这意外一幕的孩子父亲连说“看来我要检讨自己了”。
富家女的个人生活也有许多鲜为人知的烦恼。曾有一位很熟悉的富家女对我感慨“不敢谈恋爱”,因为“不知道人家到底是喜欢人还是喜欢钱”。后来这位富家女“姐弟恋”了一位很有学霸气质的学弟,却一直不敢告诉对方自己的“家底”,说“怕把人家吓跑了”——但后来得知,那位“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学霸学弟,后来还是被“吓跑”了。
许多既想证明自己不是“衙内”,又没有勇气自己另辟蹊径的富家女,往往有很大的“自证压力”,笔者在加西结识的多位财富管理公司高管都坦言,他们的许多客户都是这类想通过资本运作证明自己的富家女,甚至还有不少富家女直接“下海”,做起了财富管理公司投资顾问,或“天使基金”的代理人。最近一段时间,财富管理公司在北美势头特别猛,富家女不论作为客户还是经营参与者,都表现得很活跃。不过一位笔者的老朋友、资深财富管理公司高管对此直言“风险不小”,因为“毕竟理财是一潭深水,越急越容易呛着”。
(摘自《东南西北》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