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古典

静夜独坐。无边的静谧中，月色和清风悄悄穿过窗帘，掀开了闲置案头的《诗经》。

翻开《诗经》，就像撑船上溯到了远古。纸光是金色的，是那种随着光阴的流逝，越来越朴实的金色。在幽幽浮动的墨香里，我再一次看到了“蒹葭苍苍”。我的身心被它磁一般的吸引，被吸进一种深邃质朴的意境。我看见远古时代的一个芦塘。清晨，纤纤芦苇被牛乳般流动如烟的雾霭轻柔地包裹着。苍翠的浅绿的墨绿的倩影婆娑，亭亭玉立，如衣香鬓影的女子涉水而来。我把我所怀念的这一种意境，归为古典。“古典”二字有一种凉凉净净的感觉。“古典”二字本身就很静态，很内敛，很纯粹，很古典。

捧读《诗经》，读到“于以采？南涧之滨”读到“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读到“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这些很古典很古典的文字，如今读来，依然淙淙如诉，让人可感可悟。仿佛前生有缘，我与祖先有着一见如故的真挚，一脉相承着真与美，爱与恨，善感与清醒的灵魂。

我想到了与《诗经》一同在原初生态的大地上共呼吸的《古诗十九首》。这些不知姓名和年代突兀而起复又戛然而止的谜一般的诗歌群落，以其天衣无缝、水乳交融的艺术境界，言近旨远，语短情长的魅力震撼痴迷着无数的后人！

注视着这些古典书籍，抚摸着它们厚实的脊梁，我能感受到它们撑起时代的魄力。而它们又是那样宁静，我不敢想象没有《诗经》《楚辞》的时代叫什么先秦，没有唐诗宋词的时代算什么唐宋，没有小说的明清是什么样的明清。这些源自第一张植物纤维构筑的纸片的灵感，在千百年漫漫的时光中，抚慰着人类的精神与灵魂，牵引着人类穿越长长的时光隧道。一行一行时长时短的句子，一页一页时近时远的思绪，那么纯朴、厚重，牵动人心，它们牵着我走向文字的源头。这些久远的古典的文字的确“旧”了，但那字里行间所充盈的生命精神、深邃原理，多极内核，却超越了彼时彼地。在这个世界夜深人静的时刻渐入我的心灵、血脉，在我的血管里流淌，变成我血液的一部分。

古典的文字源于简洁、明净的心灵。古人在最为平凡的采摘、狩猎、耕种之余，偶有所见所感，随口吟诵出“蒹葭苍苍”“绿水澹澹”，这些精纯的像墨金一样的文字。汽车电脑离它们很远，人欲物欲离他们很远，而诗情离他们最近，古典离他们最近。古典与古人本来就是水乳交融的一体。

今生今世，我的心灵深处永远会留下一个宽敞透亮的空间，让飘逸着灵性充盈着生命精神的古典文字安然回归。

怀念古典，这是一份超越时空的一厢情愿的契约，属于我的夜晚常有月色拂动蒹葭的声音。

（张佐香，女，国家二级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近年在《北京文学》、《散文选刊》、《萌芽》、《散文》、《作家文摘》等发表作品150余万字。著有散文集《亲亲麦子》、《鲜花照亮了我的房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