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达纳喇氏族史话

2016-09-23 03:44那履弘
满族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哈达公主

〔满族〕那履弘

第七章 额森德里阿哥

《满文老档》记载如下: 由杏山(注:辽宁锦县内)启行,至十五里处,吴尔瑚达额驸之子额森德里阿哥(?-1622年)坠马身亡。令每牛录派一人,由费扬古贝勒、岳托贝勒率领,将其尸体送往辽东,汗躬临哭送。按推算,额森德里阿哥身亡之际不会大于二十五岁,也不会小于二十二岁。

当时,女真族人游牧而生。女真人在马背上出生,在马背上长大。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个马背上的大猴子,竟然掉下马来,还摔死了?故事越来越离奇了。“汗躬临哭送”五字,有努尔哈赤亲自到场哭送的意思,而当时额森德里就是跟随努尔哈赤一同行军的扈从,他就是在汗的身边坠马的。

实际上不仅额森德里的坠马身亡可疑,关于他的后代的记载更加疑点重重。

《通谱》疑问多

《通谱》上写道:“吴尔瑚达,镶黄旗人,孟格布禄之长子也。世居哈达地方,国初率部属来归。太祖高皇帝以公主降焉,又以郡主妻其子额森德里,将属下人分隶八旗。所余之人编佐领,令其孙克什讷统之。寻授三等男,任头等侍卫,缘事削革未袭。”

疑点一:“太祖高皇帝以公主降焉,又以郡主妻其子额森德里。” 努尔哈赤将莽姑姬公主嫁给吴尔瑚达时,莽姑姬公主不足十二岁,吴尔瑚达不足二十岁,即使吴尔瑚达已经先行结婚并生下了额森德里,那么当时额森德里也应在襁褓之中,不能娶郡主。如果仅仅是没有注意时间,把两件相隔数年的事混写在了一起,那么,下面的事也是解释不通的。

疑点二:“分隶八旗”的错误已经在前面叙述过了,不再重复。“所余之人编佐领,令其孙克什讷统之。”率部属来归的事件发生于哈达国破城之后不久(1599年),是时吴尔瑚达二十岁左右,假设他已经出生的儿子额森德里五岁以下,那么孙子克什讷也该是负的十岁以上了。即使将虚无缥缈的“复国”时间计算进去,这里的“来归”只能延后两年。不妨设想一下,一个有二三百人编制的部队,在得知他们的佐领再过十多年才能出生时,心情是复杂而难以言表的。

疑点三:“寻授三等男,任头等侍卫,缘事削革未袭。”公、侯、伯、子、男爵位正式制定于进关以后,克什讷不能“寻授三等男”。寻,随即也,当时没有三等男称号。另外,“三等男”是属于超品爵位(在正一品以上),不在战场上“死”过几次是难获如此殊荣的。还有十年才能出生的克什讷,得知三等男的爵位已经虚位以待,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疑点四:额森德里让儿子的名字“克什讷”与高祖名讳“克习纳”名字读音相同。女真语中,什——习,讷——纳,是难以区分的。实际上按照女真语命名习惯“什”与“讷”是姓名中的高发用字,“克习纳”更应为“克什讷”。名同高祖是何居心?

短短不足百字的记载就有诸多疑点,不能不怀疑有关克什讷的故事,以及克什讷本人是否真实存在。《哈达纳喇氏宗谱》没有克什讷的记载。有理由认为,孟格布禄的三个人质儿子在经历了努尔哈赤的恩养后,或被杀、或短寿,且都失去了后代。

《通谱》还有如下记载:“克什讷之子肯特原任二等侍卫,孙长清现任笔帖式。曾孙马达纳现任中书。”笔帖式长清如果真是克什讷的孙子,那么人们该关注他的养生之道,一个百岁老人仍在任职,还能管理文案,该有多么硬朗的身板,多么好的记忆。通常这样的年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长清应当去代言保健品,收入远远超过笔帖式小吏。《通谱》所记载的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老档》信息少

《通谱》上说:克什讷“寻授三等男,任头等侍卫,缘事削革未袭。”克什讷出事了!什么事呢?《通谱》上没有下文,而在《满文老档》中有解释:

“革哈达部克西讷(注:克什讷)三等梅勒章京职。革职缘由:因与其祖母哈达格格之罪有涉,故令随其母,给与满珠习礼额驸,革梅勒章京职,夺其敕书。”——《太宗实录》第十一函,第一册,太宗皇帝崇德元年(1636)正月。

《老档》中提到克什讷,没有直接说他是额森德里的儿子,于是人们根据“哈达部”和“其祖母哈达格格”两个关键词推断克什讷是额森德里的儿子。《老档》没有记载克什讷什么时候混上三等梅勒章京——亦即三等男爵位的,“克西讷”三字在《老档》出现仅此一次。

“革职缘由:因与其祖母哈达格格之罪有涉。” 天聪九年(1635),克什讷的祖母,莽姑姬公主——吴尔瑚达的妻子,因“意图谋反”罪被杀 。(详见下节) 。

疑点一:哈达部已经灭亡了三十六年,《老档》中的“哈达部”指的是什么?原哈达部的后裔?如果是“哈达氏”或“哈达纳喇氏”还可以说得通。

疑点二: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吴尔瑚达和莽姑姬公主旅行结婚,由于莽姑姬公主年龄尚小,一时还不能给纳喇氏添丁。克什讷混上三等梅勒章京的年龄够小的,不应当到十六岁。否则克什讷与祖母的年龄差就要小于三十岁,虽然还够不上吉尼斯纪录,也是够玄的。

据传言,莽姑姬公主只育有二女,她仅仅是额森德里阿哥的后妈,那么年龄的计算仍显局促。克什讷曾祖孟格布禄,祖父吴尔瑚达,父亲额森德里,以及克什讷自己四代人,每个人都是少年发迹。那么孟格布禄大约明嘉靖四十四年出生,到崇德元年克什讷革去三等梅勒章京职的时候,过去了七十一年。直系四代人的成长历程平均不到十八岁,也足够夸耀一番的。

疑点三:“故令随其母”何意?额森德里娶了一位郡主妻其子,郡主是舒尔哈齐的孙女,史册上未见郡主的名字。“太祖高皇帝以公主降焉,又以郡主妻其子额森德里。”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努尔哈赤做了两件事,给吴尔瑚达和儿子额森德里都娶了媳妇儿。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前面已经分析了这两件事不是同时发生的,要相距十几年才讲得通。当年,努尔哈赤将莽姑姬公主嫁给吴尔瑚达是出于明廷的威胁和形势的需要。十几年过去了,外部形势已经变了,努尔哈赤还要关心青年人的婚姻吗?舒尔哈齐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努尔哈赤会留意堂孙女需要谈婚论嫁了吗?努尔哈赤主张了多个婚姻,女儿的、侄女的、孙女的,留下了一个凶恶的月老形象,他不是用红绳系住一对将来要成为夫妻的男女的脚,而是直接系向两人的脖颈。努尔哈赤主张的婚姻全部屈从其军事、政治需要,竟无一例从情感出发。endprint

万历四十一年(1613),额森德里的叔叔莫洛浑娶了舒尔哈齐的女儿。额森德里阿哥娶舒尔哈齐孙女的时间,应当在其后。婶婶将自己的娘家侄女介绍给婆家侄儿是符合常理的,这里没有什么阴谋和政治目的。按额森德里的年龄推算,娶舒尔哈齐的孙女的时候应当在万历四十三年(1615)左右。

让克什讷随其母,是什么状况,额森德里落马身亡以后又十多年了,舒尔哈齐的孙女还在苦守空房吗?还是已经改适他人了?她与婆婆莽姑姬联系密切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无从寻找。或者克什讷仅仅是虚拟世界的头等护卫?

“给与满珠习礼额驸,革梅勒章京职,夺其敕书。”满珠习礼是蒙古科尔沁部台吉,与前面文字没有多大的联系。如果硬要找出其中的蛛丝马迹,那么满珠习礼娶了岳托的女儿,而岳托又是哈达公主的大女婿。从另一个方向捋顺关系更清晰一些,满珠习礼是哈达公主莽姑姬的女婿的女婿。这样拐弯抹角的亲戚也要受到牵连,甚至超过了传统的株连九族的概念。当然,受到牵连也可能另有原因,往来密切可能就是被牵连的主要缘由。

舒尔哈齐共有九个儿子、十二个女儿,可谓人丁兴旺,再下一辈人数更多,一旦凝聚一起就是很大的一股力量。对努尔哈赤及其后代的威胁上升至家族内部威胁的首位,超过了已经俯首帖耳的宁古塔六贝勒的后代,甚至也超过了家族外部的宿敌。

既有前因,须防后果,努尔哈赤与亲弟弟已经反目成仇,就势必翦刈其羽,让其永无振翅之日。

第八章 哈达公主莽姑姬

莽姑姬公主(1590-1635),又为莽古济,努尔哈赤的第三女,是清朝唯一被杀的公主。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正月,嫁给吴尔瑚达,因此被称为哈达公主,出嫁时还不满十二岁。吴尔瑚达被紧急任命为哈达部长,莽姑姬公主被紧急嫁给吴尔瑚达。在建州以至清王朝,并没有“哈达公主”这个封号,只是莽姑姬公主的另一个通俗的简称。这个看起来没有作用的名字还使她与娘家之间多了一道篱笆。

莽姑姬公主出生时,努尔哈赤刚刚当上建州卫都督佥事,正是发展事业的关键时期。到了出嫁时,莽姑姬公主尚在童年,努尔哈赤已经霸业初起。在这个期间,莽姑姬公主的两个异母姐姐也都是在幼女的年龄时,以政治派对的方式与部落首领或权臣结亲。公主有许多属于自己的财产,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比莽姑姬略小的异母妹妹穆库什处境很悲惨,努尔哈赤出于外交的需要,将十四岁的穆库什嫁给乌拉贝勒布占泰,成为布占泰众多福晋中的一员。“布占泰一人三娶太祖女”,舒尔哈齐的长女额实泰格格,次女俄恩哲格格已经先后嫁给了乌拉贝勒布占泰。

木牌皇帝印

莽姑姬要比妹妹幸运,怪怪的蜜月过后基本没有离开娘家门,父威兄悍,娘家人聚在身边可以排成连队,没有人敢欺负她。与吴尔瑚达结婚时,莽姑姬公主带去的嫁妆是一大批卧底,这些卧底在政治态度、生活作风两个方面全天候地监视着吴尔瑚达额驸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莽姑姬公主可以对自己的男人绝对放心。可是额驸根本就什么都不做,目中无物、耳无所闻,无敌人、无朋友、无岗位、无喜好,监视者难以找到有价值的上报材料。

卧底没有接到撤回的指示,直到吴尔瑚达去世以后还在勤勉地工作。一个名叫冷僧机的包衣小厮,在三十多年后,随莽姑姬改嫁两次的情况下,依然不违指使,将主人的情况汇报给更高级的主人。吴尔瑚达的人世信息中断了,冷僧机根据大主子的要求及时调整监控对象,转而告发了莽姑姬公主的反情,最终要了公主的命。炸弹是太祖时埋下,在太宗时炸响的,迹象表明它不是延时起爆,也不是随机起爆,而是有人在幕后按下了遥控开关。

有两个人与莽姑姬公主割舍不断,那就是她的同胞哥哥莽古尔泰(1587-1632)和弟弟德格类(1592-1635)。莽古尔泰比莽姑姬长三岁,在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中排行第三,所以被称为三贝勒。德格类比莽姑姬小两岁,曾因战功卓越被封为和硕贝勒。

莽古尔泰桀骜不驯得罪了太宗皇帝皇太极,在一次争吵时,他已经将刀拔出五寸,险些出鞘,被胞弟德格类奋力抱住。皇太极的卫士见兄弟相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没有及时出手,事后皆被责骂。四大贝勒共同理政本来就是犯比肩的事,一个贝勒当上了皇帝,其他的贝勒要立即、彻底地忘掉平起平坐的日子,尽早归位。现在也是一样,你的朋友成为了上司,你需要忧虑相识过早、知悉过深,有据隐私而相胁的嫌疑,而不是夸耀与依赖旧情。太宗皇帝不喜欢莽古尔泰,并且认为莽古尔泰和莽姑姬公主是同一蔓上的瓜。

吴尔瑚达病故以后,莽姑姬第二次改嫁,成为前来归附的蒙古敖汉部首领琐诺木杜棱的妻子。在同胞兄弟莽古尔泰和德格类二人相继“中暴疾,不能言而死”以后,包衣小厮冷僧机举报莽姑姬公主勾结兄党意图谋反,曾经表示支持莽古尔泰干大事,并且要鸩杀太宗皇帝皇太极。在莽古尔泰王府搜出了十几块刻有“金国皇帝之印”的木牌成为了谋反的铁证。莽姑姬被异母弟弟皇太极下令处死,并且逐出家族。

“金国皇帝之印”的弦外之音是:莽古尔泰要称帝,称“金国皇帝”。大脑有残疾的人才会相信。皇帝之印是用木头雕刻的,栽赃陷害的成本很低,不过创意缺少艺术性。用豆腐干雕刻皇帝之印更好,用印时就蘸番茄酱,红红的很像样,在法庭上作证以后还可以吃掉。

莽姑姬被害时仅仅四十六岁,她的侄儿为姑姑报了仇,顺治九年(1652),十四岁的小皇帝福临以附逆乱政罪名将已经封为一等伯的冷僧机处死,杀其全家。顺治皇帝没有为冤枉的姑姑平反昭雪,毕竟是自己父亲定的案子。父亲与姑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有罪,顺治选择了后者,莽姑姬依旧蒙冤,永久地被排除在宗族之外。

《满文老档》记载,克什讷为吴尔瑚达孙子,由于克什讷的父亲非莽姑姬公主亲子,因此克什讷与莽姑姬公主没有血缘关系。莽姑姬公主被杀的第二年,克什讷因牵连奶奶“莽姑姬公主谋反事件”而被削夺爵位。革职缘由:“因与其祖母哈达格格之罪有涉”,何谓“有涉”,“有涉”多深,俱未明言。

莽姑姬与吴尔瑚达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并育二女。两个女婿赫赫有名,大女婿是代善的长子岳托(1599-1639),二女婿是皇太极的长子豪格(1609-1648)。两个家庭都是近亲婚姻,女儿嫁给亲娘家侄儿,他们几乎是亲兄妹。endprint

女儿遭毒手

发现“金国皇帝之印”的木牌之后,二女婿豪格立即站队表态支持自己父亲皇太极,坚决与丈母娘兼姑姑莽姑姬划清路线,亲手杀死自己的表妹——妻子——吴尔瑚达与莽姑姬所生的二女儿。尽管自己的妻子与那些木制的金国皇帝之印毫无瓜葛。

大女婿岳托没有狠心下毒手,他请示皇太极:“豪格既杀其妻,臣妻亦难姑容。”岳托不急于动手,他仅仅是拿出来一个方案请皇上定夺。皇太极不愿意担此恶名,没有批准,并对滑头岳托产生了极大的不满。努尔哈赤归天的关键时候(1626年),岳托的父亲代善接班希望渺茫,便放弃了自己的选手资格,积极推举皇太极继任,登上龙床。在代善举棋不定的时候,岳托代表少壮力量劝父亲推举皇太极,是皇太极当上皇上的最主要的支持力量。代善曾为四大贝勒之首,皇太极还不能欺人太甚。岳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让莽姑姬的大女儿多活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太极就把事搁在了一旁。

崇德三年(1638),岳托的侧福晋控告大福晋——也就是莽姑姬的大女儿,实施厌胜之术。厌胜是一种巫术,相传能以诅咒制服人或物。实施厌胜还要有厌胜物,通常是小木人、草人、生辰八字、被厌胜人的物品等。皇家已经在人世间将人权掌控至极致,他们最担心的是无法驾驭的神权,因此厌胜是皇家最厌恶的事件。岳托的侧福晋控告莽姑姬的大女儿实施厌胜之术,就是往死里咬。

侧福晋所诉的厌胜事件的原委是:在准备饭食时,大福晋从她的头上拔下一根头发。也就是说,用她的头发作厌胜物了,随之事件发生。莽姑姬的大女儿说:因见到侧福晋头上有个虮子,而虮子在头发上很不容易弄掉,因此误拔下一根头发,已经当着她的面给扔掉了。

岳托的大福晋旋即被押往刑部,按厌胜议罪,处之死刑。皇太极考虑到她的母亲、妹妹均已丧命,不愿被人视为故意找碴。遂命其免死,另居别室不得与岳托相见。在这个事件中,厌胜物的去向是关键,没有找到厌胜物就没法判定是厌胜为实还是恶人先告状。当时还没有疑罪从无的原则,但是以常识分析也不应当贸然定罪。岳托的侧福晋以厌胜事件搞掉大福晋有利益驱动,因此嫌疑很大。皇太极虽然手下留情,也不能摆脱迫害的干系。

莽姑姬的大女儿也有行事不当之处,身为大福晋就不应当曲意奉承侧福晋,以上侍下,自己丢失了身份位置。礼为居家之法,就是失宠也不能越礼。礼是有差别性的行为规范,每个人必须按照他自己的社会、政治地位去选择相当于其身份的礼,符合这条件的为有礼,否则就是非礼。

虮子风波后一年——崇德四年(1639),岳托率军攻打山东济南府,军中感染天花去世,大福晋决定与丈夫生死相随。四月,岳托灵柩运抵盛京后,大福晋立即殉夫而死。两个月后,岳托被告发有“不轨之心”险遭灭门。以后,康熙、乾隆两次为岳托平反,足以反映当年的冤情。

吴尔瑚达与莽姑姬所生的两个女儿都横死于家族斗争。曾经对皇太极拔刀出鞘的莽古尔泰对皇权的威胁更大,莽姑姬公主显然受到了亲哥哥的牵连。虽然两个女儿的死与吴尔瑚达的身份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如果换一个家庭背景,可能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第九章 哈达纳喇·尹泰

哈达城被攻破,孟格布禄家里一片混乱,尹泰跑出家门为建州军士俘获。机灵的少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成为了包衣牧马人。在努尔哈赤建立八旗以后,尹泰分配到镶黄旗满洲(第四参领)第一佐领下。

包衣人生难

尹泰的名字是自己起的,这是一个纯粹的女真语名字。更习惯的读音为“音泰”,《通谱》中就是这样记载的。哈达纳喇氏是最先汉化的女真族部落,迄自克习纳都督,许多前辈都说汉语、写汉字,万汗就是一个汉学通,从小就接受汉文化的尹泰也是如此。

“尹”同音于“隐”,“泰”的语义为:平安、安定。泰,上三人,下水,意人们脱离水而在水上,象征已经摆脱危险。尹泰报上姓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无法推测,他已经于包衣人中成功隐身转危为安,期待否极泰来。

少年尹泰寡言少语,管理军马没有丝毫惰怠,他似乎已经被令人厌恶的工作迷住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尹泰由牧丁、牧副、牧长……逐步擢拔,一生与马为伴。顺治初年,五十开外的尹泰“事业”到达了顶峰,在内务府御马监主事,成为皇帝身边的高级包衣。

乱世不露根

孟格布禄被努尔哈赤戴上谋逆的帽子被害,尹泰当然不敢承认自己与谋逆者的关系,他及时掐断了与宗族一切亲属的联系。尹泰教导自己的后代,虚荣之心不可有,官可以不做,身份不能暴露。在《通谱》编纂时候,与孟格布禄同时被害的噶盖还没有平反,因此尹泰的后代也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世。已经是世代包衣的身份,再加上一个历史上的谋逆之罪,真是不敢想象。

《通谱》中,归顺爱新觉罗氏的方式是重要的身份划分,分为“来归”或“征服”两类。“来归”包含主动投靠和招安两种情形。按照归顺时间,主要分为“国初来归”、“天聪时来归”以及“来归年份无考”三者。资历当然是越老越好,如果能在努尔哈赤崛起初期、尚显弱小时来归更显得弥足可贵,因此归顺时间是一项重要的资历考量。

“征服”是战场上用牺牲换来的结局。“来归”与“征服”两者之间存在着本质的、生与死的差别。“征服”意味着这个氏族曾在战场上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战败以后又受到胜利者的无情摧残,以至氏族被屠族、被长期奴役等残酷遭遇。《通谱》中被划定“国初征服”的姓氏很少,致使许多见过《通谱》的人并没有理会到它的存在。

《哈达纳喇氏宗谱》中的一世祖尹泰,即《通谱》中的音泰,是哈达纳喇家族应立传的二十一人中的最后一名。《通谱》二十三卷中,[哈达地方纳喇氏]中写到:

“音泰。镶黄旗包衣人。世居哈达地方。国初征服。原任上驷院大臣。其子準塔原任员外郎。图尔哈原任骁骑校。孙祝山、嘎达浑俱原任牧长。祝拉岱原任司胙官。曾孙全保原任佐领。满丕(注:即满毗)现任员外郎。元孙隆福现任委属护军参领。福尔特现任护军校。”endprint

以上就是《通谱》关于哈达纳喇氏尹泰支系的全部文字。

司胙官是采购祭祀物品的管理员,牧长是牧马人的班组长。而且,尹泰也没有当上《通谱》中所说的上驷院大臣,而是供职於御马监,实际上只是皇帝的马夫领班而已。

御马监源于明代二十四衙门,归属太监掌管。清朝初期沿用明制,只是改换为用普通人或包衣人掌管。顺治皇帝感染天花病毒,床榻之上高烧难止,弥留之际口授“罪己诏”,其中有一件事就是没有及时废除前朝二十四衙门体系。二十四衙门中的御马监,主要职能就是管理皇帝本人的马匹。因一人而设置一个机构,奢侈了一些,顺治因此自责。康熙皇帝登基伊始,立即秉承顺治皇帝的遗愿改革了原二十四衙门的体系,原御马监也改称为阿敦衙门,(注:“阿敦”满语音译,汉语义为“马群”。)康熙十六年才定名为上驷院,并做出定制,隶属于内务府辖下。

尹泰在顺治初期供职於此,不可能有“上驷院大臣”这个三十年以后的官衔。显然是编写《通谱》时,把两个时期的官称混淆了。“御马监”与“上驷院”不仅仅是名称不同,在职位、职能、职责上都有重大区分。清御马监的主要功能只是管好皇帝的马,而上驷院有参与国家军政的职能,想想也是,“国初征服”之人能被委以重任吗?

尹泰隐瞒了自己的豪门出身,成为了《哈达纳喇氏宗谱》中一个支系的始祖,这个选择是明智的。他的后代仅仅知道,更早的直系祖先是万汗。其世次疑问见于《哈达纳喇氏宗谱》存考。

存考:先伯穆公修谱将成而逝,迄今已数年矣。贤每欲踵成,但其中尚有不齐备处。若因不齐备而中止,恐因年远代湮殆有知者,兹谨从先伯之志而成之。特立存考于后,望阖族同为博访祥查务期尽善。

一世祖尹泰与始祖万世次未详,宜查哈达纳喇别支宗谱必能知其世次。

二世祖孙他(注:《通谱》的準塔)旧谱书无嗣,及查姓氏通谱载其孙有祝山、嘎达浑、祝拉岱,元孙有隆福、福尔特等名,实系遗漏。(光绪二年岁在丙子孟夏榖旦,嗣孙景贤纂修)

汗王之后,引以为豪的身世,何其重要的事情,尹泰与万的辈分真的搞不清楚了?不会吧?让哈达纳喇氏后代困扰的“一世祖尹泰与始祖万世次未详”,也就是尹泰与万的辈分关系不明的问题,真的那么难吗?辈分不会像浮云一样随风飘散,不会像家门钥匙一样一时难寻。同一家族的许多人同时忘记了自己家里的同样一件事,还需要问问别的家族,就好像是在问“我是谁?”这合乎情理吗?

另外,决不是买一个新本本把某某的名字写在第一页上就能立祖了。家族奉立始祖可是一件非常隆重的大事,始祖往往是名扬四海的重量级人物,德高望重、功勋卓著,凡是能见到任何形容词都不足为怪。通常,宗谱中更常见的做法是:以重要人物的某位前辈来做始祖,既显孝心,又可以彰显德行高远非一代可为之意。宗谱追述的年代越久、始祖的辈分越高越能表现家族福祉昌延、源远流长。如果前辈中人知名度不高,往往攀附仙人虚以传说,证其根基不凡,当然此举亦非上策。

《哈达纳喇氏宗谱》中的一世祖尹泰,身为包衣人,官位不高、名声不够响亮。在天子脚下,京城中高官比肩继踵,尹泰的几位后代充任司胙官、牧长等微末职位,风光未显寒酸已露。《宗谱》为何选择这个切入点?

万,官于明龙虎将军,汗哈达沃野千里,为盟主威震八方,声名显赫尽人皆知,为何不奉为始祖?万汗病故于万历十年(1582)。万的后代尹泰在哈达国灭亡(1599年秋)、沦为“国初征服”的包衣人的时候,应属于未成年人。只有这样才能使他在顺治初期(1644年始)出任御马监总管时不致老钝出群。因此,哈达氏二祖相隔之期不过几年或十几年而已,真的是辈分无法接续吗?

《通谱》中的尹泰之曾孙员外郎满毗,在普查各姓宗谱时是哈达纳喇氏尹泰支系的家族代表,并且是该支系《哈达纳喇氏宗谱》的第一稿的撰写者。

他真的不知道吗?或许在隐瞒和暗示着什么?“国初征服”四个字是打开神秘之门的钥匙吗?

归宗伏线索

2015年恰是万诞辰五百年,万与尹泰的世次问题已经跨越了几个社会形态。要证明二祖之间的辈分关系有一定的难度。当然这类问题不能以DNA检测等方式解决,确定生物检材的归属问题具有的难度更大。因此,二祖之间存在直系关系是认定的,需要证明的仅仅是辈分关系是什么。

搜寻典籍与《宗谱》,尹泰相关的信息如下:

1.《通谱》中的音泰与《哈达纳喇氏宗谱》中的尹泰同为一人。

2.尹泰为包衣人与家族口传一致,尹泰后代多奉职于内务府亦为佐证。

3.始祖尹泰九世孙穆腾额依照欧阳氏宗谱版式,於清同治五年(1866)重修《哈达纳喇氏宗谱》,并手书封面及《宗谱》序跋,为家族中的通行版本,为世次提供了基本信息。

4.尹泰虽然不是上驷院大臣,但是在上驷院沿革中可以证明尹泰在顺治年间出任与上驷院大臣相类似的职位——御马监主管。是顺治年间五位出任该职位中的第二人,任职於顺治初年。

5.尹泰为“国初征服”,依据哈达部的特定情况,国初征服为努尔哈赤灭掉哈达部之时,尹泰出生年份至少早于1595年。

尹泰为“国初征服”而非吴尔瑚达的国初率族众来归,更从一个侧面说明:吴尔瑚达与莽姑姬公主带人民复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如果尹泰有幸成为复国人民之一,那么他也是“国初来归”而非“国初征服”。

6.尹泰1645年以后出任御马监职务,如果初任该职位的年龄不应大于六十岁,那么出生年份不早于1585年。结合5,尹泰出生年份应为1585-1595年。

7.根据6,尹泰的年龄与其第六子约喜、七子约多礼随任移驻福陵事件(1675年)应具有的年龄适应程度较高。约喜、约多礼与尹泰的年龄差在四十到五十岁左右,他们出生年份约在1625-1649年,移驻福陵时二十到五十岁之间。为吻合年龄段。

搜寻典籍与《宗谱》,万及万的诸子的相关信息如下:

1.万1582年病故。长子扈尔干与万同年病故。万的二、三子先于万病故。以上四位不能成为尹泰的生父。

2.康古鲁在1588年病故,与尹泰可能有交集,但是康古鲁的家眷一直在叶赫部,与国初征服不符,也与家传信息不符。

3.万的直系诸孙从年龄、居住地等方面均无可能与尹泰构成父子关系。

4.孟格布禄与尹泰,主要事件的时间地点均有交集,父子关系吻合程度较高。

5.综合上述,孟格布禄应为尹泰之父,万与尹泰为直系祖孙关系,世次问题最终得到认定。

《哈达纳喇氏宗谱》的始修者四世祖满毗了解上述信息吗?两种可能性并存。

其一:员外郎满毗完全知道这些情况,由于他生活的年代与事件的中心——哈达部灭亡的时间节点还距离不算久远,距离曾祖尹泰过世的时间不足百年,满毗知道的事情可能更多。只是当年很多历史问题还没有结论,例如噶盖在“孟格布禄的逆谋”事件中,仍然是参与者的身分,还戴着逆谋的帽子,出于谨慎考虑还不能亮出家族的本源信息。

其二:员外郎满毗知道一些情况,但是上面引用的许多资料当年是尚未公开的档案,公开的资料由于没有计算机的智能查询,单靠眼睛去看,去一行一行的查找数千万字的资料,既效率低下,也容易漏掉。满毗的知识环境不比现在,对家族信息掌握不多。因此他不能得出任何结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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