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江花红似火

2016-09-22 06:27吴光祥
雨花 2016年9期
关键词:敌人国民党

吴光祥

有一个悲壮的场景,不时地在我脑海里浮现——

1948年的冬季,几声隆隆的炮声,打破了南京寂静的黎明。城北临江兀立的燕子矶,静静潜伏在一片晨雾之中,宛若振翅欲飞的矫燕。透过浅红色的曙光,不时映照出一个清瘦而挺拔的身躯,站立在燕子矶头。在他的脚下,不知疲倦的长江水,在晨曦的映衬下,竞相流向东方。即使隆冬也不肯宁静,微风拂过,波光熠熠。江水不绝于耳的击罄之声,仿佛在告诉黎明醒来的世人,一个壮丽人生告别的来临。他是一名将一生付与改造中国、匡扶正义的勇士,一个在暗夜中擎起正义之光的先驱,一位用生命奉献给信仰的英雄,也是一面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旗帜……他就是人民解放军第359旅政治部副主任刘亚生烈士。

刘亚生出生在河北省河间县一个农民家庭,6岁丧父,从小饱受生活风霜。在饥寒交迫的窘境下,刘亚生立志读书养家,改造中国。因无钱上学,他就坚持在学堂的窗外听课,无论春夏秋冬,从不间断。刘亚生刻苦读书的精神感动了教书先生,最终成为先生学堂里一名勤奋好学的学生。读书成就了刘亚生一生的光荣,也成了他追求崇高理想和壮丽事业的基垫。

1927年夏,刘亚生以优异成绩考取保定第二师范学校。他第一次离开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弟弟,走上了求学报国之路。在学习中,刘亚生逐渐认识到这个社会需要改造,并渴望联络志同道合的人士,一起为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国家富强而奋斗。

1931年,为了平息此起彼伏的学潮运动,保定第二师范学校宣布提前放假。于是,刘亚生只身来到北平,寻找救国救民的答案。他就像一颗种子,落到哪里就在哪里顽强生长;又像一片落叶,一生注定随风飘零。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刘亚生克服生活上的种种困难,借宿在堂弟处,以卖报为生。第二年暑假,他报考了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结果均被录取。由于没有凑足学费,他只拿到一张北京大学历史系旁听证。刘亚生的遭遇与奋斗,正是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写照。开学后,为了解决学习和生计,刘亚生白天在学校听课,晚上做家庭教师,还时常帮助杂志社译稿。有时也为石印房刻写钢版……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又凑在昏暗的油灯下编著《中国革命历史》一书。书稿越写越厚,他的眼睛也越来越近视。

“九·一八”事变后,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一度被国民党政府镇压下去的抗日民主运动,又于1933年重新活跃起来。在国民党统治区内,中国共产党领导了新兴的左翼文化运动。左翼文化团体以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电影、音乐、美术、新闻通讯等形式,号召中国人奋起抗日救亡,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罪行,反映中国城乡的衰败、劳动人民和小资产阶级的痛苦与要求。这些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深受大家喜爱和认同,也吸引了一大批充满高昂爱国主义激情的青年加入了左翼文化团体。

在左翼文化团体人数不断增加的同时,其活动地区也由上海扩大到北平、天津、武汉、广州,并远及南洋和日本东京,促成了一大批进步的文艺工作者和青年学生同现实生活的联系,使他们逐步走上了同人民群众相结合的革命道路。此时,刘亚生也参加了北京大学内的左翼文化团体——中国社会科学联盟。他一边坚持学习文化知识,一边潜心研究各国的社会,常常在同学中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宣传各种社会科学知识。在人民和时代的召唤下,刘亚生以改造中国为已任,怀抱救国救民的宏愿和历史使命,一步步走上了扶危救国之路。

1935年冬天,整个中国和华北都笼罩着日本侵略的乌云,华北人民痛感华北的沦亡已迫在眉睫。此时,刘亚生对时局的变化尤为关切,他自觉参加各种抗日活动。11月1日,北平、天津10所大中学校学生自治会发表《为抗日救国争自由宣言》,揭露国民党政府非法逮捕、杀戮爱国青年的罪行,并积极准备举行抗日请愿活动。12月6日,北平15所大中学校学生自治会发表《北平各校通电》,谴责国民党政府自“九·一八”事变以来的妥协退让政策,痛陈今日之中国“强敌已入腹心,偷息绝不可得”,“今日而欲求生路,唯有动员全国抵抗之一途”。这时,又传来国民党政府准备于12月9日在北平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以实现所谓华北特殊化的消息。在这紧急时刻,北平学联党团果断决定,在12月9日这一天,发动一次抗日救国请愿游行。

1935年12月9日,在中共北平临时工委领导下,在姚依林、郭明秋、黄敬等在学生中工作的共产党员的组织指挥下,东北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中国大学、北京大学等高等院校和部分中学的学生涌上北平街头,刘亚生也参与其中。在前往请愿活动集合地时,途中他们冲破国民党军警的重重阻挠,最终汇集在新华门前,向国民党北平当局请愿,提出反对“防共自治”运动,公开宣布中日交涉经过,不得任意捕人,保障地方安全,停止一切内战,给予言论、集会、结社、出版自由等六项抗日民主要求。当这些要求被完全拒绝后,请愿活动即变为示威游行。刘亚生与广大爱国青年学生齐声喊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冀察政务委员会的成立”“反对华北自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武装保卫华北”等为国民党当局所禁止的口号。游行队伍沿途遭到国民党军警的残酷镇压,结果刘亚生等30多人被捕,数百人受伤。后经党组织营救,刘亚生获释。

“一二·九”运动后,中共中央通过共青团号召广大青年:“把反日救国扩大起来!到工人中去,到农民中去,到商民中去,到军队中去!”面对党的召唤,处在社会剧变中的刘亚生,没有选择逃避,没有选择个人的前途和安逸,而是处变不惊,甘做抗日的疾风劲草照亮时代的烈火真金。经过“一二·九”运动洗礼,迅速成长起来的刘亚生于1936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后,他带着对祖国未来的憧憬,弃笔从戎,义无反顾地参加了八路军。

穿上神圣的军装,实现了刘亚生一生的向往。最初,刘亚生被分配在八路军359旅旅部,任王震旅长的秘书。在这个贫苦农家子弟居多的359旅,他在工作之余,另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帮助其他同志学文化,给同志们讲故事。在整个旅部机关,从参谋到干事,从文书到警卫员、司务长,几乎都当过他的学生。行军时,他还帮炊事班扛炊具。休息时,他常常打扫房子,很受大家尊敬。很快,刘亚生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在这10年军旅生涯中,刘亚生不但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同时也收获了爱情的甜蜜。

敢于担当从本质上讲是一种理想主义精神气质,与投机取巧的机会主义水火不容。理想信念具有沛然莫御的精神力量,在关键时刻能支撑一个人临危不惧、临难不苟。1946年6月,为了彻底粉碎国民党反动派对解放区的进攻,第359旅奉命撤出鄂豫皖根据地,火速北上。经过一个多月风餐露宿的长途跋涉,广大指战员节衣缩食,布衣草履,穿越了气候异常、人迹罕至的大别山。

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茫茫的秦岭蜿蜒无边,电光不时映照出天边巍峨的山影和丛林。透过沉沉夜色,一支年轻的队伍,在陕南暴雨倾盆的嶙峋山路上疾速行军。他们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披着蓑衣,大多数人的军衣已经由灰色褪成了白色。大雨滂沱。战士默默无声地前进。一双双穿着草鞋的脚,踩过黄土地上的泥泞。雨水、汗水、泪水交织在一起。这时,匆忙行军的刘亚生被复发的肠胃病折磨得上吐下泻。首长考虑到他病情的严重和上千度的近视,决定让他和妻子何薇离开部队,自行前往延安。此时,胡宗南的部队为阻止人民解放军转移,在各关口要隘严密把守。在刘亚生夫妻离开部队的第二天,他们就不幸被捕。敌人将他俩送到西安集中营关押。

面对生与死的考验,只有坚定共产主义信念和崇高使命,才会有肝胆、有血性,不惧牺牲。在集中营里,刘亚生回忆起个人的奋斗历程,认为自己执着地读书和革命,其动力来自于崇高理想的追求,过去这样,今后仍然不改初衷。他决心以小我成全大我,舍私情拥抱公义。于是,无论敌人如何威逼,刘亚生始终说自己是乡村教师。但359旅的杨言钊被捕后,经不起敌人的威胁利诱出卖了他。一次放风时,杨言钊劝刘亚生说:“迟说不如早说,免得吃苦。”刘亚生厉声斥责道:“西安集中营有三才,人才、狗才、奴才。”当敌人知道刘亚生的真实身份后,如获至宝。

当天,敌人就把刘亚生送到一座豪华的小公馆里,单独“优待”起来。不久,胡宗南派了一位高参前来,并带来一名女特务,说是专门来“侍候”刘亚生的。刘亚生斩钉截铁地说:“请你给我把她打发走,不然咱们没话可谈。”那位高参只好答应。女特务被支走后,那位高参就对刘亚生说:“今天与老兄无非是想谈谈你今后的出路问题。胡长官还想请老兄任他的少将参议呢。”刘亚生不屑一顾地回答道:“我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死在你们手上,一条是活着和你们斗争!”听到此话,那位高参哑口无言。

过了两天,那个高参又来跟刘亚生说,要他在几个军政要员参加的茶话会上作个简单演说,谈谈内战的责任问题。这次,刘亚生爽快地答应了他。当晚,面对群敌,刘亚生慷慨陈词,他说:“双十协定”,国民党向人民作了还政于民的诺言,接受了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的口号……全国人民在八年抗战之后,为看到中国将会出现一个休养生息、和平建设的环境而感到欣喜若狂。我中原军区部队为早日实现这一愿望,将几万部队压缩在一块方圆不到百里的地方,其给养困难达到了极点。可是6月25日,刘峙的部队向我们发动进攻。请问各位这内战的责任孰是孰非,不是明摆着的吗?听到这里,敌人慌忙制止了他的讲话。此后,刘亚生受尽了吊打、坐老虎凳、电刑等各种酷刑,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但他坚贞不屈,始终严守党的秘密。

1947年9月,一架国民党军用飞机从西北方向飞来,徐徐降落在南京空军机场。飞机停稳后,戴着厚厚近视眼镜的刘亚生,从舷梯上步履维艰地走了下来。他用锐利的目光不时地扫视着四周,眉宇间透出威武不屈的气质。从此,在南京国民党国防保密局的看守所里,多了一位能够点亮狱中难友心灵的火炬手,一向沉闷的看守所也悄然变得活跃起来。

只有一生都为革命理想和正义事业奋斗的人,才会有尊严,甘洒热血,才能敢于坚持斗争,勇于直面死亡。在看守所里,刘亚生以坦诚豁达和风趣幽默,面对磨难、感染难友,他把敌人的看守所变成了共产党人的讲习所。在刘亚生有限的生命里,释放出了无限的忠诚。无论敌人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为之所动,始终保持着一名共产党人的绝对忠诚。刘亚生虽然身陷牢狱,但仍保持着人民军队政治工作者的优良传统。他时常在狱中阐述党的政治主张,引导其他难友坚定革命意志和必胜信心。刘亚生在狱中还利用每天早饭前回顾以往历史一小时、午饭前推测外界形势一小时、晚饭前展望将来一小时的时机和方法,用以点燃狱中难友内心的希望之火。

1948年底,人民解放军取得淮海战役的胜利,百万雄师挥戈南下,直逼南京。敌人在行将灭亡之前,开始疯狂屠杀。一天晚上,敌人把刘亚生带到审讯室逼问:“你到底还有没有转变的可能?”刘亚生高声答道:“永远也不会有!”随即,几个狱卒把刘亚生押到雨花台。他一如既往地平静,高仰着头,岿然屹立在繁星点点的夜空,对着敌人的枪口,振臂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子弹从刘亚生的头顶飞过。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敌人把雨花台看作是断头台,认为无人能够抗拒死亡的考验。然而,刘亚生却把雨花台看作是共产主义事业的宣讲台,成就共产党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阳刚台。敌人的恐吓,没能改变刘亚生对共产主义的信仰和为人民解放事业鞠躬尽瘁、尽心竭力、善始善终的志向。

次日天蒙蒙亮,狱卒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刘亚生的牢门,给他戴上镣铐。走时,刘亚生回头对一名难友惋惜而沉痛地说:“我可能看不到咱们盼望的那个世界了。有机会请你转告党和同志们,我时刻想念着他们。惟一值得欣慰的是,我始终保持了共产党员这个称号的尊严!但我不能以自己有限的生命,为党做更有价值的贡献却是最遗憾不过的了!”

出乎刘亚生意外,国民党军警没有把他拉到雨花台,而是拉到了燕子矶。

一出囚车的刘亚生听到江水的波涛之声和北方传来的炮声。缓缓登上燕子矶头上的刘亚生,面对滔滔长江,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这时,惨无人道的敌人用麻绳将刘亚生紧紧地捆绑了起来,还系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在敌人最后一次问他有没有可能转变后,刘亚生泰然自若地说:“这炮声,就是我对你们的回答!”随即,绝望之敌将刘亚生推下了滚滚东去的长江之中。此时,金陵四十八景之一的燕子矶,虽是“当年闻说绕江澜,撼地洪涛足下看”的壮丽场景,但刘亚生却永远定格在了“矶头洒清泪,滴滴沉江底”的历史记忆中。

写到这里,让我再次想起了卡尔·马克思的那段名言:“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的幸福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刘亚生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矩成灰泪始干”的归依,融入了奔流不息的长江,献给了中国革命的历史长河。他用生命撞击出的江涛浪花,变成了中国人民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力量之源,汇聚成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长城,铸成了人心之上的永恒丰碑。即便无字无痕,依旧会被后人缅怀和悲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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