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诤
夏秋之交的长江,注定在中国现实的舆论场中不会平静。于自然环境而言,连月不开的阴雨绵绵让多座沿江城市大水围城,武汉三镇此番差点险些失守;于社情舆论,则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人自己组建的漂流队首次成功长漂,岁月荏苒,今年恰逢三十周年,当年便有是民族自尊使然还是民粹主义作祟的论争,如今又着实争论了好一阵子;再就是眼下正在全国影院不尴不尬公映着的电影《长江图》了,这部百度百科上注明“2012年出品”的电影,是今年年初柏林电影节惟一入围的华语影片,摘得了今次“杰出艺术贡献银熊奖(摄影)”,声名远播,早已在内地文青群落中激起极大的期盼与热情。
关于长江的电影,之前第六代章明、贾樟柯等都有,其中三峡也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而三峡在《长江图》中也有涉及。在杨超看来,《长江图》关注的并不是三峡的社会、政治和经济意义,在他的故事里面,三峡对长江的变化是,使得长江变成一个没有魔幻的河流:“在三峡工程之前,长江是魔幻之河,一对情侣能以这么奇特、浪漫的方式见面,跨越时空;但是一到三峡之后魔幻属性就没有了,它彻底把长江魔幻和审美属性取消掉了。三峡工程在这部电影里面就是这个含义,它是对魔幻之河的一次改变。等到过了大坝之后,男孩再找到女孩,天地都变了,河流都变了,等到水库的尽头处,长江又恢复自然景观的时候,女孩又再次出现,所以电影其实在以一种很恢弘的视角在写长江的改变和变迁。”
9月6日,《长江图》在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内影城巨幕厅举办首映,呼朋引伴招引了大半个北京城有头脸的文艺青年在附近出没。走红毯前,在厂内著名的文青集散地老故事餐厅扒几口饭,身旁的人们大都在饶有兴趣地谈论电影的种种,比如台湾摄影大师李屏宾的掌镜,比如左小祖咒新鲜出炉的主题歌……这部电影最大的话题还是由胶片拍摄而铺展开来的化不开的诗情画意:“我厌恶坚硬高耸的信仰,山清水秀的长江,和确定无疑的爱情。”“我诅咒我走过的路,我读过的书,我献媚人的表演,我离开独行之道那一刻的软弱。”“两岸的城市都已背信弃义,我不会上岸,加入他们的万家灯火。”类似这样短促、铿锵的诗句,几乎出现在电影关涉上海、江阴、三峡等每一座沿江城市的画面当中。
与编剧和导演一身二任者杨超聊天,他承认这些诗句都是自己写的,“由于剧情设置在80年代,这些诗歌必然带有那个时代的烙印和特色。”他很干脆地说,自己就是模仿了北岛“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类似的语式和句法。
就像电影发生在1989年那个冬天,很多人至今在怅惘、怀恋那个逝去的诗歌时代。杨超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艺中年,这从他日常盘起的辫子和前胸后背写有种种宣言的文化衫便可见一斑。他自嘲自己是羞赧的大叔,当年和徐皓峰同班同学就读中戏导演专业,表演课上,徐皓峰上去就跟说相声似的,咣咣咣几句话能把全班逗得前仰后合。可他上去就不行,憋得脸红脖子粗常常说不出一句词儿,“说到底,那时还是克服不了小镇文学青年那点自卑。”之于大部分河南人而言,更愿意讲黄河是自己的母亲河,但作为信阳人的杨超并不愿意掩饰自己固有的分离主义“倾向”,“信阳在传统上是河南的城市,但是在气候和风俗上接近武汉。”这似乎造就了他对长江远胜于黄河的热爱。2005年拍完《旅程》之后他就有了想拍长江的念头,于是做了一次采风,花四五天时间坐着客轮沿江走了一趟,拍了一大段具有水墨气质的长江影像,“我当时就决定要用哥特音乐来配电影的画面, 后来选择的是一首德国的曲子,《恒沉睡》作为配乐。”
电影曲曲折折从筹备到上映俨然要走过一个轮回十二载,杨超说自己早已将生命熔铸其间:“我不需要十亿人口都欣赏,九亿八也行,一亿八也行,一千八百万也行,我觉得八十万认可我和九亿八认可我之间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个想法是从我开始看到好电影的时候就笃定下来的。一个人选择一条道路走下去是因为他真正认可了这个道路意味着什么,我曾被好电影感动过,现在、未来我也会去拍这样的电影。”他告诉记者。
Q&A
Q=《北京青年》周刊A=杨超
Q:电影前期宣传上一直在强调“最后一部胶片”电影,最终成本在多少?
A:目前来看,我们应该是最后一部胶片电影。实际拍摄过程中耗用胶片数量其实不算多,16万尺?20多万尺?总之片比很低的。这其中的原因,一个是宾哥(李屏宾)掌镜很有准儿,另一个我们不是很有钱的组,花这么多钱拍这样一部文艺片,本身就是很疯狂的一件事。这片子连宣发总共花了3000万吧。
Q:谈谈此次拍摄的缘起和经过吧。
A:我们是2012年1月3号开始拍摄。2005年有一个想法,2008年开始写剧本,写了三年,2010年融资,2011年是正式筹资,2012年拍了两个月,拍了80%内容就没钱了、停机了,剧组也解散了,等到2013年11月,我们才拿到第二笔钱,再拍后面20%的内容,才算拍完。总共我们拍摄的时间是70天左右,中间隔了一年半,加一块是两年,剩下两年去剪辑。大家可能以为我们拍了四年,其实没有,拍了四年大家会疯掉的。
Q:从你当年的处女作《旅程》起,电影中就对女性形象有思索与关注,此次安陆的形象气质也很独特,她有很多身份,让人一时莫衷一是。
A:《长江图》里的女主角是中国电影里没有出现过的一个崭新的角色,她既是一个流浪者也是一个修行者。她在爱情、修行上,对自己的质疑上,一直在徘徊犹豫,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把自己心灵的安定、信仰、终极追求这些精神的追求看的无比重要的,用身体去诤道的人,其实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形象。
为什么她显得有点像人又像鬼,神秘莫测的?其实是电影的结构决定的,观众透过男主角的视角,逆着男主角的时间、跳跃着去看一个女人在长江边颠沛流离的方式。观众是不可能看到全貌的,会觉得搞不清楚,但这是电影视角带来的一个必然结果,她的神秘感、魔幻性就来自于这里。剧本设定是一个真实的人,只不过追求一个虚幻的事情,我们正常人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她觉得很重要。
Q:截止目前票房不到300万,这达到你的预期了吗?
A:其实《长江图》是一个特别疯狂的电影,对观众提出的要求可能是有史以来最高的,确实是需要有很充分的准备才能去看清楚的电影。观众必须抱着一个开放的形态去看,如果你抱着看一个类型片的心态去看《长江图》的话,难免会失望,因为它不是一个类型片,如果你抱着一个看普通文艺片的标准去看,你也会觉得非常的震惊,因为它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文艺片。
我认为电影分三类,类型电影、文艺电影、艺术电影。
大家可能都觉得后两者是一个东西,可我觉得这两个不分有一个特别大的恶果就是很多文艺片被视为小众,严重伤害了这些片子的接受度。举个例子,《百鸟朝凤》就是一个很好的文艺片,不是艺术电影,媒体和观众把它认可成了小众电影就冤死了。文艺片其实就是商业片的一个小分类,也就是说类型片加上文艺片共同构成了商业片,这是一大类,这个大类占到了所有电影的百分之九十五。
剩下的那一小撮叫艺术电影,每年中国拍的艺术电影在院线里出现的不会超过五部。当你这样去定位清楚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样分清楚之后对每一类电影都是有好处的,同时对导演、市场、资本、媒体、观众也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