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若瑜
从我母校毕业的人,想必都会留意到初二初三那两栋教学楼中有一个从早工作到晚的身影,那便是校工孙师傅。
孙师傅一个人负责两栋楼的饮水,这个工作量是巨大的,尤其到了夏天,他经常无暇休息。一开始根本没有人在意他,而且他那时刚刚进校工作,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多少人在意他。也对,一个校工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那时我只知道他姓孙,见了面也懒得打招呼。
对他的关注是从中考前两个月开始的。
那一阵子我一直看见一位同学坐在轮椅上,且放学时都能看到他父亲,我一直有在佩服他的父亲,因为我觉得他每天把儿子从五楼背上背下的,很不容易,可后来,我发现我判断错了。
周五放学,大家都在整理东西,我站在窗边收拾书包,突然看见一张愁苦的脸丛窗边经过,后面跟着那位受伤的同学的父亲,两个人一起进了隔壁的班级。没过多久,我背上包准备离开时,看见那位父亲推着轮椅,一手提着书包,孙师傅慢慢吞吞走在后面,依旧是那张愁苦的脸。
他们走到楼梯口,只见孙师傅蹲下,那位父亲扶起儿子,慢慢让他儿子趴在孙师傅的背上,儿子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看起来对此颇为熟悉,难道每次都是孙师傅背的吗?那位同学身材不算高大,却养得甚是健壮,我十分担心孙师傅承受不了那样的负荷。楼梯上的人往往返返,上上下下的人很多,他走得很艰难,也很慢。他已经劳累了一天了,搬了那么多水已经耗费了他的大部分体力,更别提背上还有个人。
“哎,你小心点,别撞着我儿子的腿。”耳边传来那位父亲不满的叫声。“抱歉。”他的话带着乡音,随之而来的,是尴尬的笑容。走到楼梯拐弯处,我看得真真切切,孙师傅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出,看上去十分吃力,也似乎已经到了体能即将耗尽的边缘,从边上看过去,他的背弯到了极限,小腿还似乎在颤抖着,也不知道如此瘦削的人怎么支撑得了那样的负重。从五楼到一楼,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小腿颤动得也越来越厉害。这段路程对我和他来说,都如此漫长。
终于到了一楼,他放下那位同学,缓慢吃力地挺直酸痛的腰板,揉着酸麻的脖子,目送着父子的远去,面目有些狰狞。他没有得到一句感谢,从头至尾,一句也没有。他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远处,疲倦而无神里面充斥着被生活所迫的无奈与痛苦。从那之后,孙师傅瘦削的背影与愁苦的表情在我脑海中扎下了根。他算是我认识的不幸的人。
在我毕业以后返校过一次,主要是去看老师,顺便看看孙师傅,尽管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我不敢贸然的去找他,也不敢问别人,只得悄悄去放置纯净水的空教室,但我没有找到他。正当我准备离开时,一阵“咚咚”的声音让我回过头去:一个熟悉的瘦削的身影,左手提着空水桶,右手拄着拐杖,步履艰难。他低着头,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路。这一幕看得我几乎落泪,我赶紧朝着反方向走开了。
我忍不住向老师问起了孙师傅的情况。老师摇了摇头,说他在挑水时从楼梯上摔下,摔断了腿,具体点儿,应该是被水桶砸断了腿,骨折。学校给他付了医疗费让他回家休养一阵子,他不肯,硬是要继续做活儿,尽管继续工作,却也只能帮着拎空水桶。学校请了一个新的校工专门送水,新的校工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不知道多年过后,那个年轻的校工会不会变成孙师傅那样的人?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孙师傅存在这社会之中?
别人骨折之后他背了别人,他自己受伤后却没有人来照顾他。
我从那次之后再也没见过孙师傅,可他那张愁苦的脸和佝偻起来的背却一直无法忘记。我不想再回到初中,更准确地讲,我是不想再见到孙师傅,我怕见到他,我不忍心见到他拄着拐杖的样子,我不想看到更多的悲剧,尽管悲剧每天都发生着。我和他仅仅是见面之交,他甚至都不知道我这个人,也许是因为我太普通了,但我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他,因为他不普通。
生活总是让人陷入痛苦之中,这些痛苦,都是实实在在的。